而继位的人选……虽说皇长子最是名正言顺,但先帝的几个同辈兄弟倒也并非全无机会。只是对于太后党和保皇党而言最有利的方案,却都是推举皇长子继承大统。
一则这些年朝中争斗下来,几个王爷的势力早已被打压殆尽,两党也将这几个王爷得罪的不轻,倘若对方一朝得势自己难免要被秋后算账;二则,皇长子如今年方两岁,对于党争多年有心揽权的诸位朝臣而言,立一个幼年天子显然更有利。
只是……幼年天子不仅仅方便他们独揽大权,也给了后宫一个垂帘听政的机会。
第19章 新帝
年幼的天子,对于所有有心执掌朝政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机遇。
外臣禀奏上书,内廷批红用印,后宫垂帘听政。无论对于哪一个党派而言,想要独揽大权,都需要这三者联手。
而对于太后党和保皇党而言,朝中党羽自不必多提,内廷中一者有陆月寒一者依仗宋令璋,二人此时同在屋中似乎平分秋色,唯一所虑便是能垂帘听政的后宫。
为何太后和皇后皆不在此,如今在屋中的却是以往名不见经传的许贵人?就算是皇长子生母……难道还能比祖母和嫡母更要紧不成?
“太后娘娘听闻康亲王薨逝,一时急怒攻心昏厥过去。”陆月寒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几分凄然,“太医道是卒中之症,娘娘方才醒来,已是……口不能言。”
“皇后娘娘对先帝情深,听闻先帝驾崩后便泪流不止,打发了宫人自缢随先帝而去了。”任雪霁平静解释道。
随着陆月寒和任雪霁先后开口,李次辅和陈阁老顿时心中一惊。
皇后殉情,这一
听便知只是个幌子;而太后的卒中之症看似是情理之中,但两个消息放在一处看……这未免也太过巧合。看来在他们到来之前,后宫中已经暗暗有了较量,甚至已经分出了结果。
两败俱伤。或者说,己方虽有损失,但对手却也没占了便宜。那么日后唯一能垂帘听政的太后,便是眼前这位生下了皇长子的许贵人。
可是这位出身低微毫无母族可言的许贵人,从另一种层面而言也称得上是没有弱点。那么……想行拉拢之策,怕是还得从内廷入手。
还不等两人再想下去,宋令璋轻咳一声,开口提醒道:“诸位大人,眼下还是天子遗诏要紧。”
*
天子遗诏一向由阁臣撰写,司礼监倒也可以在其中说句话,但这一切和后宫却实在没什么关系。
许云深的出现只是为表明宫中态度,与三位阁臣互相见礼过后便由任雪霁扶着退出了乾安宫,而陆月寒和宋令璋却留下来,同三位阁臣一起商议如何撰文。
对于皇长子继位之事,众人已经有了默契。陆月寒趁势道出了方才为皇长子取的大名“瞻颐”,余下几人也并未计较这名字的来由,当下落笔在遗诏上,为皇长子继位正名定分。
而除了让皇长子能名正言顺地继位,这封遗诏最要紧的还是在场之人为自己争一份好处。留在屋中的五个人本就是内宫外廷中执牛耳者,在遗诏中留下名字成为日后的辅政之臣本也顺理成章。
而余下陈述先帝功过得失并借机打击政敌的部分,李次辅和陈阁老争执得颇为激烈,好在还有周首辅居中安抚平衡。宋令璋和陆月寒却实在不关心太后和先帝的党羽,索性在一旁闭口不言,只有波及到自己的人时候才稍微提点一二。
几番争论过后,这份先帝遗诏才总算撰写完成。陆月寒取了玉玺用印,随后方敲响丧钟为帝后发丧。
*
“赶在除夕将帝后的梓宫送出宫外罢。”
天明之后,陆月寒同宋令璋一起宣读了帝王遗诏,随即又转回听雪轩,与任雪霁商议帝后的丧仪。
“毕竟灵枢不可在宫中过年,这也是祖宗规矩。在宫中停灵七日虽说少了些,但相较之下也不算太过分。”陆月寒思索着开口,“好在今年腊月有三十日,赶在除夕将帝后梓宫送往殡宫。等到初一新帝继位,也正好改元。”
“七天之内,要安排帝后丧仪和登基大典……”任雪霁幽幽盯着陆月寒,“你倒是看得起我。”
“礼部也在骂我,你就别抱怨了。”陆月寒浑不在意道,“我还得盯着前朝呢。”
许云深在一旁坐观两人斗嘴,闻言信口问道:“宋督公呢,他不来给你帮忙?”
“他忙着给康亲王谋逆案收尾。”陆月寒道,“皇城卫刚查抄完康亲王府和承恩公府,还有些事需得他亲自审讯。而且……皇后薨逝,承恩侯府不依不饶,我一并丢给他处理了。”
“好罢。”任雪霁深深叹息,转而幽幽盯着许云深,“大家都忙,只有你清闲。”
“喂,我也要去哭灵……好罢,相比起你们我确实清闲。”许云深低头承认。
陆月寒莞尔:“云深是富贵闲人的命格。”她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忽而问道:“你们还记得那年雪霁过生日,我们一起许愿的事么?”
*
彼时她们还都是慈宁宫中的小宫女,即使正值生辰也不会有什么特殊,最多是好友之间相互道贺。只是许云深从小就爱玩,夜里拉了陆月寒和任雪霁出去,一同对月许愿。
“雪霁快来!”年幼的许云深把任雪霁往前推了推,兴致勃勃道,“我听说生辰这一日对月许愿很是灵验呢!”
被推到前方的任雪霁手足无措,最后只得双手合十,看着月亮小声道:“我想考上女官。”
“考女官有什么乐趣嘛!”许云深摇摇头,“你们两个真无趣,平日里就总说读书学习,这会儿还在说考女官的事。”
“考女官是没什么乐趣,但是考上女官才有机会。”任雪霁声音更小,却很坚定,“我想做宫令,我想执掌后宫。”
“我对后宫兴趣不大。”陆月寒也小声道,“我想着能不能往前朝插手……我想参政议事。”
“哇,月寒你比雪霁还敢想!”许云深惊叹,“我只想着,能衣食无忧平安到老就很好了。”
十年后,想执掌后宫的拿了凤印,想参政议事的握着玉玺,想衣食无忧的安享富贵。
“当年我以为不过是一句戏言。”许云深想起往事,笑意愈深,“没想到,你们两个还真做到了。”
“既然定下了目标,就要去完成。”陆月寒微微一笑,“既然掌握了权利,就要承担起责任。”
“别念了别念了。”任雪霁无奈摆手,“七天是罢,我这就去安排。”
*
元月初一,新帝登基,年号永安。
登基大典完成后,众人各自去忙。宋令璋和陆月寒却是忙里偷闲,在宫道上并肩而行。
“如今陛下登基,这一节咱们算是过去了。”陆月寒轻叹道,“如今还能借着守孝喘口气,接下来还有的忙。”
“辛苦你了。”宋令璋温声道。
“你也是。”陆月寒侧头看宋令璋,“这些时日,谁不辛苦呢?”
她一面盘算,一面道:“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总是免不了的,还有之后的春耕也是大事。且不说这些正事,就是肃清朝堂怕是也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毕竟不好做的太显眼……当初以为,夺了皇位便能为家里翻案,孰知还有这么多事要料理。”
“既然担下这万里江山,自然要为百姓负责。”宋令璋平静地说,“翻案是迟早会做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你的兄姐,我早已安排了人去照顾,再等上几个月也使得。”
陆月寒闻言一怔。
昔年,镇南侯府满门抄斩,而帝师府却是判了流放。只是那荒蛮烟瘴之地,所去之人十不存一,他二人得势时已是七八年后,彼时陆月寒只以为……她的亲人,早已离世。
她不敢问,不敢说,直到今日宋令璋提起……原来,她尚有家人存世么?
少女眸中含泪,颤声问道:“我家里……”
“老师和师娘在那里不到一年便过世了。”宋令璋轻声道,“沈家嫂嫂也已病逝,沈大哥和沈姐姐还在。沈姐姐已经嫁人多年,她的夫家我安排了人照顾;而沈大哥并未续娶,只独自扶养你的两个侄女。两个女孩子也很好,聪明懂事,读书知礼。”
陆月寒始终在默默流泪,半晌方哑着嗓子道:“多谢你。”
“是我该做的。”宋令璋轻轻道。
“有桩事,我应当告诉你。”陆月寒擦了擦眼泪,“我大嫂当年生下的不是双胎。”
宋令璋一怔。
“当日镇南侯府出事,宋家嫂嫂受惊在我家早产,最后一尸两命。”陆月寒慢慢道,“其实不是这样,宋家嫂嫂临去前生下了个女婴。”
宋令璋抿了抿唇。
陆月寒不必再说,他也想的出当时的情形。必然是沈家看出情势不对,当机立断把宋家姑娘留下来,却对外传出了母子俱亡的消息。
也是他们宋家运气好,大嫂当日身怀六甲却还去沈家做客,正是为了沈家姑娘的洗三礼。两个女孩相差不过三天,沈家充做双生子,竟也混了过去。
他不知沈家为了护住这个女孩究竟花了多大的心力,可是……沈家受他们府上牵连被流放,老师、师娘、沈家嫂嫂相继病逝,甚至沈辂当初也是病的仅剩下一口气才被押送的官差丢在路边等死。可即使这样,一个早产的婴孩却硬生生在流放之地活了下来,还好端端地被养大了。
他父兄俱亡,他自己入宫为宦,这个被沈家养大的女孩子是他们宋家仅存的血脉。
“我……我不知该怎样谢你。”宋令璋嗓音沙哑,“沈家大恩,我……”
“不必这样。”陆月寒轻声道,“你我两家是通家之好,父兄两代皆亲如手足。正如你安排人照顾我兄姐,我兄姐照顾你侄女也是理所应当。”
宋令璋默然无言。
哪有什么理所应当呢?宋家亲朋故旧不算少,但是愿意为他们奔走相求竭尽所能的只有沈家,被牵连之
后还肯担着偌大风险抚养他宋家姑娘的只有沈家,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还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也只有沈家。
第20章 新朝
“督公大人,陆大人任命苏雁落为随堂女官,这……苏雁落进司礼监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从七品典簿一跃而升为五品,这是否有些不妥?”
宋令璋抬眼瞥了面前的小太监一眼,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奏折:“陛下年幼,由太后娘娘主政,娘娘从前不了解政务,需得司礼监随堂从旁辅佐。整个司礼监除了陆宫尹只有苏雁落一个女官,不教她去又能教谁去?”
“可是……”
“有什么可是。”宋令璋在奏折上批了几笔,合起奏折放在一旁,“苏雁落选官之前太后娘娘便识得她,如今她也时常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即便司礼监不安排她去,娘娘难道不会点名要人?”司礼监再是权倾朝野,到底也分属内廷受制于后宫,太后娘娘点名要的人,谁还敢拒绝不成?
眼见面前的小太监讷讷不言,宋令璋便也不再解释。他将批阅过的一摞奏折抱在怀中,起身出门去了。
司礼监静了半晌,有人低声道:“陆大人和督公大人……似乎融洽了许多。”
可不是么!先帝驾崩,新帝年幼,陆月寒这个司礼监掌印终于名副其实,拥有了最终决断用印的权利。彼时众人皆以为,陆月寒大权在握,怕是要和宋令璋相争愈发激烈,孰知他二人反倒是相互配合起来。这些时日,经了宋令璋之手的奏折陆月寒不曾否决一封;而今日,宋令璋竟也开始替陆月寒说话了。
只是……他二人针锋相对近十年,从前有旧怨,如今有党争,难道真会有放下仇怨的一日不成?
*
昭阳宫。
“多谢娘娘恩典。”苏雁落俯身行了大礼。
“好了,快起罢。”许云深笑道,“从前你跟着月寒的时候没少来听雪轩,我同你也熟悉。有你跟在我身边,我能更安心一些。”
自陛下登基,许云深从一个后宫中不起眼的贵人跃然晋为太后,从前那小小的听雪轩自然也不能再住了。慈宁宫中住着中风的太皇太后,许云深当然不能要求长辈迁宫;先皇后住的坤平宫眼下虽是无主,可许云深也嫌晦气。横竖眼下后宫尽是她的一言堂,许云深索性挑了看着最顺眼昭阳宫,择吉日搬迁住了进来。
后宫于许云深而言可以随心所欲,可前朝政务她却不敢胡乱做主。她曾经是一个连女官都考不上的小宫女,如今却要临朝称制,又怎么会不紧张?纵然平日里有身为司礼监掌印的陆月寒帮忙,可倘若在朝会上她说错了话又该如何?
陆月寒见状,便推了苏雁落来帮忙。苏雁落自从考上女官做了司礼监典簿,便只安安分分地抄写文书。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朝中的典章制度规范旧例,只静待来日。而如今,陆月寒一朝得势有用人之际,见苏雁落合用,自然要推举提拔自己的心腹。
“这下你可不怕了罢。”陆月寒笑道,“我可是把我最得意的徒弟借给你了。”
“多谢陆大人。”许云深笑着应了,“明日便是大朝会了,若没有雁落陪我,我还真是担心呢。”
“明日我也会上朝。”陆月寒安慰道,“大事有我做决定,说话有雁落替你说,你只要坐在帘子后面看着就好。其实这些都很容易的,你只是从前不曾接触过,如今有这个机会,看上几日便能会了。”
“但愿如此。”许云深轻叹一声。
正说着话,弦鸣忽然匆匆进来,行过礼后向陆月寒道:“宫尹大人,宋督公在宫正司等您。”
“那我先走了。”陆月寒起身向许云深颔首示意,便带着弦鸣匆匆离去。
*
陆月寒踏入宫正司时,宋令璋正坐在厅中椅上闭目养神。
纵然是在休息,青年依然正襟危坐,肩背笔挺如一支出鞘的利刃,周身萦绕着几分阴森冷意。在他旁边的桌案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却没有半分碰过的痕迹。
——自从先帝晏驾,陆月寒便暗示过宫正司的属下,从此宋令璋在宫正司的待遇一提再提。像今日这般被宫正司迎入门请上座安顿茶点的招待,就是任雪霁来做客也不过如此了。
陆月寒见宋令璋没有被慢待,心中生出些满意,扬声唤道:“督公。”
宋令璋睁开眼,起身拱手见礼:“宫尹大人。”
陆月寒看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一摞文卷,示意弦鸣去拿,自己则是向宋令璋道:“督公请随我来。”
她带着宋令璋进了暖阁,二人各自落座。弦鸣已经机灵地把奏折放在她面前,又去给他二人上了茶,这才行礼退出屋去。
陆月寒看着面前一摞奏折,却并没有打开一封,只是注视着对面的青年:“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并无。”
陆月寒顿时双颊生晕,下意识别开眼。
“那,你把奏折放在司礼监就好了呀,我会过去看的。”陆月寒眼睫微颤,“你这些时日忙的紧,怎么还特意劳烦这一趟。”
因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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