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微微一笑,眼里多出几分真切的温柔:“母亲早先为我定下了冯家长女,两家已经换过庚帖,只等我春闱过后便要娶她过门。”
“原来如此,是妹妹失言了。”陆月寒想了一想冯家的家世,暗道陆家倒是谨守本分——陆冯两家门当户对,如此说来陆家并没有借着她的权势攀高枝的打算。
“若是哥哥能在春闱上得个好名次,也好教冯家姑娘面上有光。”陆月寒微微笑道,“幸而本朝宽恩,科考只推延至先帝百日后进行,若是如前朝一般,哥哥怕是要再等三年了。”
既然已经提及科考,陆月寒便也不再闲话家常,而是说起正事:“不知哥哥近日可有做文章?妹妹在读书一道上还略有几分心得,若是哥哥不嫌弃,可否教妹妹也看一看?”
陆琛自然是无有不应,找出几篇文章来递与陆月寒。陆月寒一一看过,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她是大儒之女,自幼饱读诗书,看陆琛这几篇文章着实不算难事。
“这几篇文章做得有几分意思。”陆月寒从中挑出几份文章递与陆琛,“哥哥近日若是无事,不妨去拜访一番钱尚书。”
养兄做文章的水平比之她亲哥哥自然是远远不及,但若是挑对了主考官,会试上的名次也不会太差。这位钱尚书的文章风格同他养兄较为相似,那么,今次会试的座师便定了他罢。
她今日急着来陆府也正是为了此事。因着先帝驾崩,四月初四才过百日,会试也因此从二月九日延期至四月九日。如今已是阳春三月,春闱在即,主考官的人选需得快些定下了。
*
解决了一桩要紧事,陆月寒顿时轻松下来,与陆琛再闲谈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陆琛知情识趣,略留了一留便也不再坚持,只是亲自将陆月寒送出府门外。
“大人,回宫么?”驾车的内侍问道。
“不,先去皇城司。”陆月寒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答道。
虽说今日休沐,但是宋令璋那人一向勤勉,这会儿想必又是去了皇城司坐镇。横竖她已经出宫来了,不如去陪他用一餐饭,也正好将春闱主考官的人选告知于他。
更为重要的是,她想让未婚夫看一看自己盛装打扮的模样。
马车辚辚远去,在皇城司的门前停下,陆月寒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如今早已经没有不开眼的皇城卫前来阻拦,都在路旁行礼恭送,陆月寒一路畅通无阻,直奔皇城卫提督的屋子。
“君珩——”
宋令璋抬起头,正看到陆月寒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少女今日难得没有穿那一身制式的紫色官服,而是换了一身红底撒金花对襟长衣,内衬石榴裙,佩以白玉环。她款款而行,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或许是因为换了常服的原因,陆月寒的发式也为之一变。头梳凌云髻,发簪金凤钗,那凤口中所衔着红宝石流苏正正好好落在少女的眉心,随着行步间微微晃动,格外惹人眼。她本就是生的姣花软玉一般的人物,精心妆点过后愈发明媚张扬,娇艳动人。
宋令璋只觉得心尖一颤,喃喃唤了一声:“望舒。”
陆月寒抿唇一笑。
她看到了未婚夫眼中的惊艳之色,顿时心满意足,在案前落了座:“今日气朗风清,格外适合踏春呢。”
宋令璋却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他注视着陆月寒,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从小就知道沈辂生得好,父母有时也会打趣他说他有福气。而等到他们年岁渐长,沈辂的容颜愈发出众,宫廷内外有多少人都曾表露过对她的倾慕之意,甚至连先帝也曾觊觎过沈辂的美色。他当然知道沈辂容貌不俗,可是他从前却不曾想过,沈辂精心打扮过后竟会是这般的艳色倾城!
她今日计划着去陆府,那么……她做这一番盛装打扮,是为了见她的养兄?
宋令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自幼相识,入宫后又互相扶持依存,唯一一段分别的时光便是沈辂住在陆家的那段时日。他知道沈辂当日重病垂危,是陆家为她延医问药让她修养身体。可是沈辂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她在陆家暂住的那些日子里究竟见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
沈辂入宫之后,为了掩饰身份有异,她一直与陆家有书信往来。皇城司理所当然截获过这些信件,只是他尊重沈辂,从来不曾拆阅过。所以,这些书信究竟是送给陆家的什么人,他其实一无所知。
人人都道沈辂是陆家女儿,可是他却清楚沈辂只是陆家养女。一旦他们为家中翻案,沈辂恢复身份,那么她并非陆家血脉的事情也将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
“我还觉得天气正好,你怎么热得出汗,可是衣服嫌厚了?”陆月寒疑惑地偏了偏头,额前的红宝石随之晃动,“如今天气转暖,你也该注意增减衣物才是。”
宋令璋从衣袖中抽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神色复杂地看向沈辂。
女为悦己者容!
他记得,陆家有一双兄妹,女儿早已经嫁人生子,儿子却至今还未娶妻。
“许是今日的衣服厚了些,明日我记得减些衣物就好了。”宋令璋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已经去过陆家了?”
“是啊。”陆月寒语气轻快,“我已经看过了养兄的文章,春闱的主考官就定了钱尚书罢。”
宋令璋抿了抿唇,心下愈发苦涩。
是了,沈辂说过她会帮忙,她要按照陆家儿子的文章风格来挑选主考官。他原以为她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报陆家的救命之恩,可如果——她只是为了那一人呢?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宋令璋不自觉握紧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压抑着泛起青白的颜色。
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即使他已经官居三品,即使他同沈辂曾有过婚约,即使他们青梅竹马相依为命,可是说到底——他身有残缺。只这一条,他就永远也比不上陆家子,哪怕对方是个连考春闱都需要沈辂插手帮忙的举子。
他是个太监。
从他入宫为宦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婚约就已经不再作数。他不可以再去肖想沈辂。
之前种种……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第24章 剖白
“希望他能在会试上有个好成绩罢。不然等到了殿试的时候, 哪怕会有我们帮忙,毕竟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陆月寒随意道,“不求他进士及第, 只要能考上二甲, 待到日后授官外放的时候我就能给他安排一个离家乡近的地方,这样也方便嫂子和他一起到任上。”
“……嫂子?”
“哦对了,我养兄前不久定亲了,定的是知根知底的冯家姑娘。”陆月寒眨了眨眼,“陆家还算懂得分寸,没有借着我的名号去抬自家的身价。我想着既然他们识趣, 那也不妨给他们行些方便。”
“……定亲?”
“你今天是怎么了呀!”陆月寒笑嗔道,“养兄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从前是我养母怕他分心耽误学业,这才把婚事一拖再拖。如今他都已经在准备春闱了,自然要提前把婚事定下,等到考取功名之后成亲, 正好凑一个双喜临门呀。”
“……从前没有想到这一节,有些意外罢了。”
原以为自己与沈辂此生再无缘分,却不想竟能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宋令璋喜出望外之下, 脱口而出道:“等到你养兄大喜之日, 真该好生送他一份贺礼才是。”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陆月寒疑惑道。
看着对面青年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模样, 陆月寒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面
颊, 总不能——是她精心打扮过后容颜太盛, 才教宋令璋这般失态罢。
她知道自己容貌不差,但是宫中从来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宋令璋往来于内廷, 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纵然她自信自己梳妆易服之后能叫未婚夫耳目一新, 但若说到了目定魂摄的地步……那定然是因为宋令璋心悦于她,才会觉得她格外美貌。
少女羞涩地垂下眼。
“今天休沐,我想着左右无事,陪你在皇城司待一天也无妨。”陆月寒轻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求之不得。”
少女飞快地抬眼看他,旋即又落下眼睫,抿着唇浅浅一笑。
*
用罢餐饭,宋令璋仍旧坐于案前批示公文。陆月寒难得半日偷闲,便从宋令璋的藏书中随意挑选了一册,依着之前所言坐在未婚夫的对面读书。
少女素手执卷,微垂着眼帘,神色恬淡而平和。宋令璋偶然一抬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展书图。
仿佛是察觉到了对面注视的目光,少女抬眸抿唇轻笑,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静如画,动成诗。
宋令璋几乎看得痴了。
沈辂之于他,是魂牵梦萦、是求之不得。他所期盼的未来、他所能想象到的美好,正是眼下这般情形——她陪在他的身边,笑语嫣然。
而他,想留住这样的美好。
她毕竟还是陪在他的身边不是么?她毕竟还没有心上人不是么?那么,如果他开口请求,沈辂……她会不会愿意给他一个承诺?
许是他注视的时间太久,对面的少女再次抬眼看过来,疑惑地偏了偏头。
“怎么了?”
落在少女眉心的红宝石轻轻一荡,霎时拨乱了他的心弦。宋令璋慌乱地垂下眼,随手便将面前的公文推了过去:“我想推安王入朝,你意下如何?”
“安王?”见宋令璋谈论起朝政,陆月寒也收敛心神,合上书册接过公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你是想让他来搅乱政坛。”
“虽说先帝晏驾,太皇太后缠绵病榻,但是两党之争却愈演愈烈,连你我也被纠缠在其中难以脱身。”宋令璋眉头微微一皱,“倘若一直这般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为家中翻案。只有搅乱了这一池水,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安王……也好,就推他入局罢。”陆月寒抬手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既然如此,我想内阁也可以动一动了。”
宋令璋微微颔首:“李陈两位大人,他们需得离开了。至于周首辅……”
“那是个老狐狸,他不动,我们没有必要去招惹。”陆月寒抿了抿唇,“他和我们两家素来无仇无怨,甚至还与我祖父是同科,勉强算是有那么一点香火情。这个人惯来是会明哲保身的,我想在翻案这件事情上,他不会是我们的妨碍。”
宋令璋垂眸想了一想:“他年岁也大了,教他安安稳稳在这个位置上致仕也好。”
青年收回公文,提笔写下批示。陆月寒看着对面人认真的神情,不自觉弯起了眉眼。
能这样看着他,真教人好生欢喜。
*
薄暮时分,女官合上了书册。
“该回宫了呢。”陆月寒遗憾地叹息一声,“君珩,你——我们一道回宫,可好?”
宋令璋顿时颇为意动。
“好。”
“明日没有大朝会,以往这种时候你都会在私宅休息罢。”陆月寒一边帮着宋令璋收拾桌案上的笔墨,一边随意与之闲谈,“我倒是还不曾……不知道你的宅邸在何处呢!”
好险!在君珩身边太过安逸,险些教她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她当知晓宋令璋的宅邸坐落何处,她是不曾……去过。
那是她未婚夫的私宅,她怎么可能不好奇呢?可是即便心中再是好奇,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也不应该主动说出要去一个男子家宅的话来啊,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知羞了!
莫说她不能提,哪怕是君珩提出来,正经人家的姑娘也绝不可以答应才是。从前往镇南侯府做客的时候倒还不妨,一则那时她年岁尚幼,二则宋沈两家是通家之好,但如今的宋府,却是宋令璋一人的私宅啊!
“在镇南侯府对面,就是……从前你说过很喜欢的那个宅院。”宋令璋试探着说出口,只觉得嗓音有些发哑。
他会买下那里,正是因为沈辂喜欢。他府上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按照沈辂的喜好置办安排。他只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着或许有一日沈辂能住进那座府邸,能再对他说一次她好喜欢。
——如此,便不枉他一番心意。
“是那里啊!”陆月寒只觉得两颊上有些发烫,急忙拾起书走到一旁的书柜处,背过身去权做遮掩。
她一直都知道宋令璋的私宅是哪一处宅院,她也记得年少时曾拉着令璋哥哥说好喜欢那个漂亮院子,但是……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宋令璋才会买下那座府邸么?
这真是……真是……
她好想快一点嫁给他。
“镇南侯府的旧宅一直空着呢。”少女低着头,轻声说起另一个话题。
见陆月寒换了话题,宋令璋心下一凉,低声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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