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他……他是宋令璋。”
第22章 生辰
“任宫令。”
“宋督公。”
二人狭路相逢, 任雪霁客气地颔首示意,只是在目光落到宋令璋腰间所佩戴的荷包上时,她下意识又想叹气。
熟悉的花纹, 熟悉的布料, 熟悉的绣样,熟悉的针脚。
那日她与陆月寒说这料子适合做荷包,陆月寒还真就去做了。只是她实在没有想到,这荷包居然是做给宋令璋的。
是,宋令璋是还不错,御马监掌印、司礼监秉笔、皇城卫提督, 正三品的官衔。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确已经是太监中的魁首了。
可是就算是魁首,他毕竟也只是个太监啊!她的好友怎么就……怎么就死心塌地非他不嫁呢?
至于宋令璋——
同为一司六局二十四监的主位,她和宋令璋也算是多年旧相识了。以她对宋令璋的了解,这人历来喜欢衣饰简洁,身上除了官服制式的金鱼袋之外也只多佩一样玉佩而已, 什么荷包扇袋香囊之流是从来不会上身的。可是今日他居然会将这荷包佩戴在身上,想必也是对陆月寒上了心。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正三品的掌印太监或许不缺愿意献殷勤的暖床宫女, 但是有品级有官职的女官又有哪个肯委身于这等身有残缺之人?更不必说陆月寒可是正一品的宫尹女官, 身兼宫正司和司礼监的主位。宋令璋如今可不再是从前那个侯府公子了, 陆月寒愿意垂青于他, 那是他的福气, 焉有他拒绝的道理?
——只是这样一来,他二人彼此之间有情有意, 自己这里却是百般不愿,倒好像是棒打鸳鸯一般了。
任雪霁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似笑非笑地睇了宋令璋一眼:“今日是月寒的生辰,我赶着去为她庆生,督公还请自便。”说罢也不等宋令璋答话,转身便往昭阳宫去了。
*
昭阳宫。
“雪霁,你来了。”许云深如今虽然已经是太后之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亲自出门相迎,“宴席已经安排准备好了,眼下只等着月寒过来。她也真是的,今日是她的千秋,怎么还要这般忙碌。”
“只怕人家忙着同别人一道庆生,哪里还有空搭理我们。”任雪霁语气含酸。
“嗯?”许云深却是不明所以,“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过一会儿等她来了,教她自己和你说罢。”任雪霁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她刚刚和宋令璋打过照面,当然知道这会儿陆月寒并没有和宋令璋在一处,但……她就是好气啊!
想也知道,既然两个人已经互通情意,宋令璋一定是给陆月寒送过生辰贺礼了。毕竟陆家的生辰贺仪已经做成了荷包挂在他的腰间,总没有陆月寒过生,却是他宋令璋收礼的道理,他定然会有回礼才是。
而送贺礼的时候,这两人多半是要卿卿我我,言语温存一番的。毕竟他二人同在司礼监,每日里多少公务往来,纵然他们有意要避人耳目,但是想偷个空说几句情话总归还是不难的。
就是不知道,宋令璋究竟送了什么贺仪。
许云深和任雪霁又等了片刻,陆月寒方才姗姗来迟。任雪霁瞥了一眼陆月寒所佩用来压裙幅的白玉环,面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
“你可算是来了。”许云深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去,拉着陆月寒的手往房里走,“这会儿就只等着你了,快入席罢!”
其实依照陆月寒如今的品级地位,在宫中办个生辰宴也并不为过。只是如今毕竟还是在先帝的孝期内,总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欢作乐,因此陆月寒仍旧如同往年一般,借许云深的地方摆一桌寿宴,三人聚在一处说说话便权做庆贺。
而生辰贺仪,也不必准备什么贵重之物。即便她们三人如今的品级俸禄早已非当年可比,却还是如同昔年做小宫女时的那般,亲手做一些小物件相赠,聊表心意。
“给,这是我特意调制的安神香。”许云深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陆月寒,“知道你不喜欢浓香,所以我特意配置的清淡一些。你在睡前燃上,若是能一夜好眠,便是它的功德了。”
“多谢你了。”陆月寒顿时十分欢喜。她知道许云深做了太后之后便找了许多乐趣打发时间,学着合香便是其中一样。安神香虽然只是基础的香,但是好友学了合香之后第一个制成送给她,这意义便十分不同了。
“你一贯偏心月寒。”任雪霁嗔道,“学了合香便先送给她,那我呢?”
“等到你生辰的时候自然也有。”许云深笑着推她,“你准备的生辰贺礼呢?赶紧拿出来看看。”
任雪霁闻言也不再纠缠,从衣袖中抽出了四条帕子递给陆月寒:“喏,上次你说喜欢我送给云深的帕子,所以我就给你也做了四条。”
帕子上仍旧是一角绣了花样,只是这次的绣纹却并非梅兰竹菊,而是别出心裁地绣了山河日月。任雪霁一向心灵手巧,纵使这等花样并不常见于闺阁,在她的针下却也被描绘的精巧别致,美轮美奂。
“费了这许多心思给月寒绣手帕,你反倒还说是我偏心她。”许云深打趣道,“我瞧着你自己才是最偏心的那个。”
“就知道雪霁疼我。”陆月寒笑眯眯地收了帕子,“这花样我着实喜欢。”
三个人亲亲热热的入了席,也不用宫女在旁服侍,只叫人退下后关了门自去叙话。
任雪霁瞧着陆月寒衣摆处的白玉环,还不等动筷便先开口问道:“你这玉佩我瞧着眼生得紧,便是那人送你的生辰贺仪?”
陆月寒不防任雪霁有此一问,闻言顿时双颊飞红,羞涩地垂下眼来。
“那人?是哪个人?”许云深眼前一亮,一迭声地问道,“这就是雪霁你说和月寒一起庆生的人?他究竟是谁?”
陆月寒本来只有一点羞意,却在许云深的追问下变成了十分。她举着帕子捂住脸,过了半晌方才小声说道:“是宋令璋。”
许云深怔了怔。
“正好,云深你也帮我劝一劝她。”任雪霁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宋督公……他是督公啊!”
“宋督公也有宋督公的好处。”许云深却道,“月寒跟着他,好歹不必出宫,也免得咱们日后难得相见。”
“可是,咱们姐妹在一处过一辈子不好么?”任雪霁满面不快,“从前说好了,大家互相做伴,一起靠长生养老的。月寒何必又非要跟着旁人?”
“你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她自己愿意。”许云深却是想的通透,“六七品的女官到了年岁可以出宫,正经嫁个好人家,她们自然不肯随意委身于太监。而你们两个官居一品,若只是为了嫁人便舍了前程不要……虽说女子嫁人相夫教子方是正途,但是到底还是有些遗憾。既然横竖都不会出宫,是自己过一辈子还是要找个太监搭伙过日子,说到底也只凭自己的心意罢了。”
任雪霁不说话了。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她……她还是觉得可惜。
“我是要嫁给他的。”陆月寒却放下帕子,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无论我是出宫还是留在宫里,无论他是太监还是侯府公子,总之,我是要嫁给他的。”
其语气之坚决,倒是教许云深和任雪霁都吃了一惊。
过了半晌,许云深问道:“你们,到底是从几时……”
“很久了。”陆月寒轻声道,“很久很久了。”
*
头顶上没了主子,明日又没有朝会,这一次许云深成功地说服了陆月寒和任雪霁陪她一同饮酒作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略微有些醉意的任雪霁终于还是伸出手,拿起那块她始终看不顺眼的白玉环细细打量。
“你要看就好好看,何必这般姿态。”陆月寒哭笑不得,只好从裙子上解了五彩宫绦,连同上面的玉环一并递给任雪霁。
“这玉很是不错。”许云深倚过身来,就着任雪霁的手看了一回,“白玉无瑕,润泽细腻,宋督公有心了。”
“这能算是哪门子的有心?”任雪霁挑不出这白玉环的错处,便又去挑宋令璋的礼,“我送月寒的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云深你送的香也是你亲手合的,而他宋令璋不过是教底下人去找个玉佩而已——还是最简单的玉环形制——谁还不会吩咐人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云深把玉环从任雪霁手中夺过去,递还给陆月寒,“宋督公能有这份心意就好。再说了,调香也好绣花也罢,这些都是些女儿家的事务。宋督公怎么会去做这等事情?”
陆月寒重新将玉佩系在裙子上,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朝堂上不安生,他这段时日一直忙的紧,肯花功夫教人寻玉佩已经是难得了。”
“再说,他自幼学的是君子六艺,经史子集,哪里会做这些花样?”宫尹女官叹息一声,又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已经很辛苦了,我也不忍心教他再去为了我而特意学些什么。他能记得我的生辰,能送我一份贺仪,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月寒就是太好哄了。”任雪霁不由得叹道。
陆月寒淡淡一笑,将酒盏送到唇边。
从前那十年,他们处处小心谨慎,连私下里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不必说互赠生日贺仪。
如今能有这些,足矣。
第23章 盛装
因着在生辰宴上小酌了几杯, 翌日清晨,陆月寒便起迟了。
“今日正值上巳休沐,大人无需上朝点卯, 想要多休息一阵也不妨事。”弦鸣虽这般说着, 却还是端了沐盆巾帕来,又用手巾帮陆月寒把衣襟掩上。
“不了。”陆月寒从盆中掬起一捧清水覆在脸上,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今日要出宫去。”
“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做?”弦鸣下意识问道。
“我兄长进京来了。”陆月寒一面匀脸一面答道,“正值休沐,我想回家探亲。”
“大人好福气。”弦鸣顿时满面羡慕之色。
陆月寒不由得失笑道:“你若是也想回家探亲, 就努力学习早日考上女官。虽然说宫女无旨不得出宫,但是女官却没有这些限制。”
“大人说的容易。”弦鸣笑嗔一声,“宫中这些女官里,又有几人能像大人一般得赐鱼符呢!”
“只要你用功,我去替你向太后娘娘讨这个恩典。”陆月寒微微一笑,心中却不自觉对比了一番:倘若是雁落在这儿, 就决计不会这样说——苏雁落有野心,弦鸣却是个安分的。
这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一样人有一样人的用法, 弦鸣日后自然也会有她的好处。
梳洗过后, 陆月寒在衣服箱子里挑挑拣拣地搭配。一则, 虽说是要去回家探亲, 但是陆家于她到底只是外人, 不可太过随意;二则,难得有穿常服出门的机会, 当然不能随意敷衍了事,也该教这些压箱底的衣裙见见光才好。陆月寒仔细搭了一身衣裙换上, 这才坐在镜前梳妆。
“今天……梳凌云髻好了。”
“大人很少梳高髻呢。”弦鸣梳理着陆月寒的长发,轻声说道。
“富贵还乡么。”陆月寒微微一笑,从妆匣中挑出一枚凤钗递给弦鸣,“当然要盛装打扮了。”
待她细细描了眉,在唇上点上一点胭脂,又从妆匣中取了一对银耳坠佩上,弦鸣也已经为她绾好了发。
“大人真漂亮!”
陆月寒轻轻一笑:“偏你嘴甜。”
她口中虽然这般说,但是揽镜自照时也不由得暗自得意。陆月寒往裙子上系着玉环,心中却已经盘算开来:待她从陆府出来,很该去见一见宋令璋。
——难得打扮一番,怎么能不教未婚夫看一看呢!
*
陆家并非是京城人士,只是为了长子科举方便,这才狠狠心在京中置办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陆月寒听说此事之后,不过是命人送了一张银票过去权做补贴,之后便再不曾过问。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陆家在京中的宅院。
好在她知晓位置,又是宫中安排的车马,倒也不曾走岔了路。及到了陆府门前,府上正门大开,陆家长子陆琛亲自站在门口相迎。
“哥哥何必这般客气。”陆月寒婷婷袅袅下了车,含笑福身行礼。陆琛忙不迭还礼,又命人招待随从的内侍去吃茶,这才请陆月寒往正堂去。二人进了房中,分宾主落座,下人送上茶来,兄妹二人方才叙离别之情。
“知晓哥哥入京,本应早来拜会,只是我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出宫,还请哥哥不要见怪才好。”陆月寒细语温声地解释道。
——公务繁忙是真,但是也不至于一直得不出空来。只是她在闲暇时候还惦念着给宋令璋做荷包,这才一直推脱到今日。
陆琛自然不会见怪,只道:“妹妹案牍劳形,愚兄焉有怪罪的道理?妹妹不必挂怀家里,在宫中当以国事为念才是。”
陆月寒轻笑,又提起前些日子送进宫中的贺礼:“哥哥送来的生辰贺礼我已经收到了,多谢父亲母亲挂念,也多谢哥哥一路辛苦。”
陆琛忙道:“一家子骨肉至亲,何必这样生分?妹妹喜欢便好。”
陆月寒
微微一笑,又问些“父母身体可好”“姐姐与外甥女如何”等家常话。陆琛自然不会拿这些事情来烦扰陆月寒,一一都道好。
“姐姐已经诞下二女,哥哥怎么至今还没有娶妻?”陆月寒状似打趣实则试探道,“可需要妹妹替哥哥保个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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