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辂不会听不懂他的暗示,所以……她是在拒绝罢。
这也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早已是云泥之别,沈辂怎么可能会情愿下嫁于他?
没有关系,哪怕沈辂不愿意,但至少他们还是旧时玩伴,至少他们还保守着同一个秘密。哪怕沈辂之于他没有半分情思,仅仅是因为往日的情谊而待他有几分关心在意……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可以不去想那无望的未来。
他不知道沈辂还会情愿陪着他到几时,他只盼着这样的时光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哪怕日后沈辂嫁予旁人,他至少还能回忆着过往熬过余下的漫长岁月。
这便足矣。
“先帝打着日后为我家翻案的幌子吊着我替他做事,当然不能一点好处都不许出来。”宋令璋定了定心神,缓缓解释道,“他倒是吝啬,虽然留着我家的府邸不许旁人住,但也始终不肯给了我。”
“虽是如此,但日后你我为家中翻了案,想要再收回来也容易。”陆月寒叹了一声,“而我家的宅子,眼下已经有旁人买下住了进去——日后怕是还得交涉一番才能买回来。”
她抬手摸了摸面颊,自觉热气已经褪下,这才从书柜处回转到桌案旁:“也不知住进去的是什么人,但愿只花些钱就能摆平此事。”
“我去打听过,那家主人是个致仕的老翰林,当年也是因为敬慕令祖的才学才特意买下的宅院。”宋令璋缓缓道,“想来只要打出沈家的名号,对方也不会占着宅子漫天要价——再者,他家儿孙尚在科考,长孙正好参加今科春闱。”
沈辂顿时会意:“那毕竟是我家旧宅,我也不想为了拿回自家宅邸再动什么手段——他们若是能识趣,那就最好不过了。”
第25章 科考
随着春闱将近, 两党相争愈发激烈。朝堂上的波诡云谲,连许云深都开始有所察觉。
“月寒……她是不是要做什么?”许云深低声问。
“她还能做什么?”任雪霁漫不经心地道,“如今朝堂上的党羽, 只是从保皇党和太后党转变为先皇党和太皇太后党, 她和宋令璋依然不是党魁,只是被裹挟其中。他们想彻底掌控朝堂,为此必须要有所动作。”
“可是我想,应当不仅仅是如此。”许云深迟疑道,“我觉得月寒是要做一件大事。”
“成亲当然是大事。”任雪霁嗤笑一声,“以之前朝堂上的形式, 她和宋令璋之间的事情若是让旁人知晓
,他们两个恐怕很难脱身。她急着清理朝堂,不就是为了早日出嫁么?为此不惜行驱虎吞狼之计,把安王也推入政局。”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在醋呀!”许云深笑着嗔她,“月寒和宋督公不是相处的很好么?”
任雪霁抿着唇,半晌方道:“我只是认为, 她有些操之过急了些。”
“月寒近来行事确实是急切了许多。”许云深叹了一声,“也是,她明年就到了双十之数, 难免心中焦急。”
她不懂朝政, 只是看着朝中政局一变再变。待到四月十五春闱结束之时, 李次辅罢官, 陈阁老丁忧。当日为先帝执笔遗诏的三位阁臣, 只余周首辅一人在朝。
*
“兄长这次名在二甲,也不枉我为他费的这一番心思。”
春闱放榜之后, 陆月寒颇有兴致地在昭阳宫中拉着许云深和任雪霁饮酒庆贺。许云深好饮也善饮,任雪霁虽然酒量平平, 却只是浅酌几杯,唯有陆月寒自斟自饮,不过一会儿面上便染上了几分醉意,唯有一双眼眸璀璨如星。
“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任雪霁连忙把酒壶夺了下来,“不过是养兄而已,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了?”
陆月寒却只是瞧着任雪霁笑,半晌方道:“谁是为他高兴?是我亲哥哥要回京了。”
“嗯?”许云深顿时起了兴致。
陆月寒平日里最是藏的住话,除了宫变那一夜,她从来没有提过一句自己真正的家人。数月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中之事。
“你哥哥是什么人?他眼下正在哪里?”许云深一迭声地问道,“想让人进京无非是我们一句话的事,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陆月寒却只是看着她笑,半晌又道:“他们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口风怎么还是这么紧。”任雪霁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去拿了湿帕子过来,挽了衣袖替陆月寒擦脸。
“大约……确实是醉了。”陆月寒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不会动科考的,我家里……我不会用科举达成目的。但是,等到殿试之后,我的哥哥姐姐就能回家了。”
她笑得好开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许云深和任雪霁面面相觑。
“她这段时间这么忙,其实是为了这件事情?”许云深低声问道。
“或许……是我之前想岔了。”任雪霁叹息了一声。
她和许云深费力地把陆月寒拖到榻上,看着好友安然睡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天晚上,她说先皇和太皇太后害了她全家。”
“宋沈案……月寒她莫不是姓沈?”任雪霁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难怪她会说,她和宋令璋一直都是同盟,或许他们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相识了……是了,咱们小的时候,月寒和宋令璋的关系是很好的。旁人不知道也罢了,可是连你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几时相识。”
许云深眨了下眼。
“是我之前想岔了。”任雪霁叹息道,“我原以为他们是要掌控政局,可是他们只是想把忠于先皇和太皇太后的人赶出朝堂,然后为家里翻案。眼下朝中虽然还有周首辅和安王,但这两党其实与‘宋沈案’并无关系,只要这些人不会阻拦他们翻案,月寒她当然不在乎。”
许云深又眨了下眼。
“如此说来……之前的行动虽然急切了一些,但是眼下他们确实已经达成了目的,随时可以重提当年的旧事。”任雪霁继续分析道,“月寒是在等殿试结束罢。沈家是言情书网,诗礼传家,所以她不想扰乱科举,她要等殿试过后再翻案。”
“雪霁你好聪明!”许云深由衷地赞叹道。
任雪霁无奈一笑:“我也只是推测罢了。等到科考结束之后,月寒一定会给你讲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你那时再问她好了。”
*
五月十五日,殿试。
小皇帝毕竟还年幼,只由许云深抱着露了一面便回去,由司礼监和内阁代帝王主持殿试。而陆月寒以兄长科考为由回避,因此便由宋令璋和周首辅率领诸阁臣及六部尚书巡考。
诸位朝臣自然不会一直留在大殿中,不过是每隔半个时辰去前殿巡检一番,其余时候自在偏殿饮茶闲话。横竖前殿有司礼监安排的内侍在,并不会出什么乱子。
周首辅看着周围的面孔,心下不由得暗暗叹息:不过是数月之间,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位置上便已经更换了许多人。陈大学士倒是运道好,虽说丁忧回家三年不在朝,可是毕竟还有重回朝堂的一日;而李次辅教皇城司抓住了把柄,恐怕只能在家乡度过余生——总算是皇城司手下留情,仅仅是罢官而已,还不至于连累子孙。
而究其原因——周首辅看了一眼在一旁低眉垂目端肃正坐的皇城司提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算算年岁,这位皇城司提督本应该坐在殿中应考才是。想为家族翻案,想为父兄报仇,这原也是人之常情。只想一想镇南候府的下场,而李次辅追随太皇太后却还能平安终老,也实在是这位宋家二郎手下留情。
“不知宋督公可否能陪老夫去前殿巡视一番?”周首辅笑呵呵地问道。
宋令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起身道:“老大人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去,偏殿中许多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这些时日皇城司频频有所动作,朝堂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在场众人虽然皆是得利者,但是许多人都不明其中缘故,不由得对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活阎王”愈发心生敬畏。
周首辅在前殿巡阅一圈之后方往偏殿回转,只是快走到偏殿门前时,他却忽然驻足。
“周大人?”宋令璋疑惑地问了一声。
周首辅回身,看着这个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大哥……也是这般年岁中的状元罢。”
宋令璋眼瞳一缩。
他并未更名易姓,若是有心人要查他的出身,只需打听一圈便能探听到,更不必说周首辅这等历经三朝的老臣。对方知晓他的来历并不稀奇,只是今日忽然提起来……
“老夫只是觉得可惜。”周首辅摇摇头,“我与你祖父曾经同殿为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叫人递话给我。老夫虽然没有什么能耐,但是总归还有几个门生故旧。”
宋令璋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老大人。”
这老狐狸,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来做这等锦上添花的事情了。这话说的倒是蛮漂亮,其实什么也不曾允诺。
不过……对方既然明知他的身份,说这话也算是表示了不会阻碍他的意思。
*
“这老狐狸,早做什么去了?”陆月寒嗤笑一声,“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身份,从前用的到他的时候装聋作哑,如今等我们把控了半朝才来说这等话。”
“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宋令璋平静地说道,“横竖我们也不曾指望他会做些什么,只要他不与我们为难就好。”
“殿试已经结束了。”陆月寒垂着眼,慢慢说道,“之后,传胪、游街、琼林宴……等到新科进士授官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是啊。”宋令璋轻声道,“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已经找好人选了吗?”
“秦御史。”宋令璋道,“他是老师的门生。”
“门生。”陆月寒冷笑了一声。
沈家是清流之首,她的父亲屡点学政,座下门生不知凡几;宋家更是常年戍边,旧部无数。可是到头来……
“你若是不喜,我们便另换旁人。”宋令璋道。
“罢了,自保是人之常情,也怪罪他不得。”陆月寒淡淡道,“他这会儿肯站出来,也还算是有良心了。”
*
五月二十日,金殿传胪。
鸿胪
寺官引着众贡士就位,待女官们服侍着太后在垂帘后入座,朝臣们三跪九叩,礼部官员宣制,卫士方开始高声唱名。
“幽州岳逊,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卫士们唱名三次,鸿胪寺管引状元出班入殿。
“青州郭知节,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荆州李肃,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待三鼎甲皆唱名毕,卫士们继续唱名二甲及三甲。唱名罢,众朝臣及进士们再行三跪九叩大礼。
原本这场金殿传胪一切顺利,然而正待礼部官员欲捧金榜出门张贴之时,本该带领新科进士去观榜的状元郎却并未跟随其后,而是一撩袍角重跪于地。
“学生岳逊,有要事启奏!”
第26章 鸣冤
“学生岳逊, 有要事启奏!”
状元郎这一跪,顿时教朝堂上的气氛为之一滞。众人不由得互相以眼神示意,心中暗道不妙。
金榜题名, 状元夸街, 这是何等的荣耀。有什么事情能让状元郎连这些都不顾,一定要在今天这日子禀奏陛下与太后娘娘?要知道三鼎甲在授官的时候按惯例入翰林,本朝更是有让状元郎做翰林待诏的传统。状元郎入朝时虽然官卑职小,但若只论面圣的机会,却实在不算少数。
除非……
如今天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 平日里多用内宫中的女官太监,外朝官员在内廷面前不免有些式微。莫非是状元郎要禀奏之事与内廷中那一对女官权宦有关,是以甫一面圣便急忙当庭状告,只怕日后失了机会?
不仅朝中众臣这般做想,连陆月寒和宋令璋也有几分这样的猜测。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出了些许不解之意。
——他们两个在朝堂上搅风搅雨威慑群臣不假, 但也没做什么劳民伤财的事情罢!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即便是有什么冤屈,也不该和他们有关才对。
“学生代幽州广阳郡丰定县父老,为镇南侯鸣冤!”
陆月寒的手微微一颤。
“镇南侯”三个字仿佛晴天一声霹雳, 惊得群臣尽皆侧目。岳逊却恍若不觉, 只泣拜于地。
“学生幼时, 北凉犯边, 幸而镇南候率众死守幽州, 学生方得活命。家乡父老,多有随侯爷守城之人, 皆知侯爷忠义。陛下,太后娘娘, 镇南候绝不是叛国犯上之人,谋逆一事必有冤情。求娘娘重查宋沈案!”
岳逊的话语掷地有声,震得朝中众臣面面相觑。陆月寒也下意识向宋令璋看去,正对上宋令璋惊愕的眼神。
这不是他们安排的人!
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曾经的镇南候府,还有人记得宋家的世代戍边。
朝堂一时寂静,却见探花郎也迈步上前,在状元郎身旁屈膝跪地,伏首长拜。
“学生李肃,代修远书院学子,为沈家父子鸣冤!求陛下与娘娘重查宋沈案!”
陆月寒不自觉抿紧了唇。
修远书院……那是她家开设的书院,那是她祖父致仕后为贫家寒门子弟进学所设的书院。彼时她祖父是众望所归的文魁,沈家还是朝中的清流之首,书院中的教师皆是他祖父的门生故旧,书院中的学子所用的衣食笔墨皆是由沈家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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