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沈辂看向沈轺,“哥哥要去教书,姐姐有没有想过也去做些什么……比如,开办女学?”
她脑海中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要做出改变。
*
沈辂在自己家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就急匆匆进宫去了。沈辑和沈轺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妹妹登车而去的背影,都是忍不住叹息。
“阿月也是够辛苦的。”沈轺轻声道。
“她既然做了这个内相,身上的责任想必不轻。阿月做事从来认真,自然不得清闲。”沈辑喟叹道,“幸亏今日不必上朝,否则她怕是这一晚都不能在家里住下。”
“……我决定了,我要去办女学。”沈轺忽然道。
沈辑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
“我不知道阿月想做什么,但是她想让我办女学必然有她的用意。”沈轺缓缓道,“我看不得自己妹妹这样奔波辛苦,我想帮她做点什么。”
“你不必勉强自己。”沈辑道,“阿月也不会希望你做违心的事情。”
“谈不上勉强。”沈轺勾了勾唇,温婉的眉眼中难得多出几分张扬,“我也是沈氏女,自幼随着祖父读经史子集长大。若要学着祖父那般传道受业,想来也没有那么难罢。我妹妹能做沈内相,我就算不如阿月,做个山长大约也还做得来。”
“你自然能做得来。”沈辑由衷地说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从来都能做成。”
“那么,承兄长吉言。”沈轺微微一笑,神色分外坚定。
第38章 求娶
沈辂在昨日里整整休了一日假, 再入宫之后自然是有许多人许多事要找她做主。沈内相在司礼监看了半日奏疏,连午膳也没能用上一口便又急忙赶去宫正司,真真是片刻也不得清闲。
金乌将坠, 宫门落锁。直到该是用夕食的时候了, 沈辂才总算把要紧的公务都一一过了目,而到了这个时辰,任雪霁早已经在宫正司等候她多时,当下不容分说便把沈辂拽去了昭阳宫。
“原还以为,你今日要回家去。”许云深笑着拉沈辂入席,“我和雪霁原本也只是想着试一试, 却没料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你还留在宫正司。”
“一则是宫务繁多不好再拖延,二则哥哥也说过,他今日要和宋令璋谈话,让我不必家去。”沈辂解释道,“便是雪霁不去找我,我也是要寻过来找你们的。”
“谈话?”任雪霁眼睛转了转, 顿时笑道,“莫不是要商谈婚事罢。”
沈辂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只抿着唇笑, 半晌方道:“眼下我哥哥姐姐既然都回了京城, 自然是该正经商议婚事的。”
“沈内相大喜。”许云深笑着道了声贺, 又问道, “你家里人可好?身体如何?流放之地生活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若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你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只管开口就是。”
“我哥哥姐姐都还好。”沈辂微微一笑,“再说沈家平反之后, 家里的财物还回来许多,倒也不缺什么。只不过,我确实有一件要紧事需要请你帮忙。”
许云深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两个侄女——我哥哥的女儿和宋家大哥的女儿——想送进宫里来住一段时间。”沈辂道。
任雪霁顿时了然:“你想借着云深的身份给家里姑娘抬身价。”
“这个倒是不费什么事情,横竖我这里养两个小姑娘也无非就是再添两双筷子罢了。”许云深却依然有些奇怪,“但是,阿月你和宋督公的侄女,难道还需要借着我来提身份?”
许云深虽然已经是贵为太后,但是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执掌朝政的本事,身后又无家族撑腰,虽然称不上无权无势任人宰割,但是许云深更清楚,她的权势全部来自于站在她身边的阿月和宋督公。
“并不仅仅是为了提身份。”沈辂解释道,“居移气,养移体,我想着让两个女孩子进宫来见见世面,也学一学富贵人家的做派。”
许云深情知沈家宋家这两个女孩子是在流放之地养了十年,听沈辂这般一说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当下只笑道:“这个容易,我这昭阳宫里要什么没有?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顺路把人带进宫里来就是。正好我这里每天琴棋书画学着,你家的两个女孩子若是有兴趣,我也正好有人陪。”
“那就拜托你了。”沈辂含笑道谢,“也要麻烦雪霁替我安排。”任雪霁执掌凤印,这宫里多住进来两个女孩子,衣食住行都是她的责任。
“两个小姑娘而已,有什么麻烦的。”任雪霁摆摆手,“再说有你和宋督公的面子在,不必我多说什么,下面人自然会给办的妥妥当当。”
*
这厢沈辂在昭阳宫中说说笑笑便商议定了两个女孩子入宫小住的事情,而沈府那边的宴席上,气氛却远不比昭阳宫中轻松愉快。
宋令璋小心翼翼地同沈辑和沈轺用过晚膳,待侍女上前撤了桌子,便也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候吩咐。玄衣青年垂眸端坐,虽是不言不语,实则已经打叠精神,比之当年在先帝身边侍奉时的小心谨慎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说的闲话早已经在餐桌边上便说过了,沈辑看着宋令璋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平铺直叙开门见山:“君珩,你和阿月都已经是这般年岁了,当年的婚约……你是如何作想?”
宋令璋虽然在来时便已经料到这次赴宴多半是要商谈他和沈辂的婚事,却不防沈辑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沈辑,却只看见对方面上是一如既往温润恬淡的神情,分辨不出半分悲喜。
玄衣青年定了定心神,索性起身上前两步,屈膝俯身:“我想求娶阿月……不,我愿意入赘沈家。”
一言出,满堂惊。
男方出赘虽然称不上惊世骇俗,但是毕竟也不是寻常事。这等事情多见于贫家子,因着没有钱财娶妻,便入赘于女方家中,更名易姓,事若奴仆。历朝历代官宦人家中令子出赘者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寥寥几人也都是为了奉承权贵阿谀献媚
而已。
因此,即便是沉稳如沈辑也没能抑制住面上的惊异之色,下意识便与沈轺对视了一眼。
虽然说以宋沈两家的交情,他们兄妹必然不会苛待折辱宋令璋——这一点想来小师弟自己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是如此,赘婿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传扬出去也难免会让宋令璋遭受许多非议。沈家兄妹三人没有一个人起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想宋令璋他自己……
即使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巨变,可是镇南侯府的二公子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玄衣青年并没有看见沈家兄妹的眉眼官司。他垂眸长跪在沈辑面前,俯首深拜于地:“令璋自知身有残缺,不应该生出这般贪心妄念,可是,我不能没有阿月。求您……”
很难,真的很难。哪怕是沈辂一再告诉过他,她选择了他,可是在面对沈大哥和沈姐姐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请求他们答应这桩婚事。
这是一桩对于沈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这是一桩对于沈辂而言没有任何益处的婚姻。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只是沈辂对他的情谊,可是这一点……却教他如何能宣之于口。
沈大哥和沈姐姐自然会尊重沈辂的意愿,但是这句话如果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便不是请求而是胁迫。他本应该拿出足以让沈家人将妹妹托付给他的筹码,然后再来请求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同意,但是——他根本没有资本能与沈家人谈论婚事。
他列举不出任何能让沈家人选择他的优势,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祈求——祈求沈大哥和沈姐姐会愿意施舍给他一点怜悯,祈求沈家人愿意看在他的诚心上答允他的请求。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无耻得可笑。
迎娶也好,入赘也罢,其实对于他和沈辂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他和沈辂的双亲都已经亡故,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子嗣,他们两人身居要职谁也不可能只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旁人对于出赘一事的顾忌,在他这里通通都不存在,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即使他愿意入赘沈家,此举也不会给沈家人带来任何好处。
他会仓促改口,不过是在绝境之下的奋力一搏。他只能压上自己的一切去争取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宽容——哪怕他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你和阿月的婚约是许多年前两家长辈定下的,无论是沈家还是阿月,都没有想要悔婚的意思。”沈辑皱了皱眉,“你且起来说话。”
宋令璋听着沈辑的语气便已心知不妙,只是他却也不敢不从,起身在沈辑面前垂手恭立,低声应道:“是。”
看着面前谨小慎微的玄衣司主,沈辑的眉心愈发蹙紧。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入赘还是迎娶,你自去与阿月商量,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但是无论你们怎么决定,眼下都应该开始准备了。”
“是。”
沈辑见宋令璋应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沈轺见状,适时起身笑道:“好了,这些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君珩今日既然来了,便去见见镜明罢,她正惦念着她二叔呢。”
*
沈家兄妹送客之后,沈轺看向兄长,迟疑道:“我记得,当年的宋家二郎并不是这个性子。”
“我也觉察得出,他的心性有些偏激了。”沈辑微微点了头,“他这样……自轻自贱、屈从逢迎,对于阿月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哥哥为何不与他说明?”沈轺问道,“如今他身边无亲无友,除了哥哥你这个做师兄的,恐怕再也没有别人能指点他了。”
沈辑却是摇了摇头:“一别多年,只匆匆见了两面,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指摘于他。便是真要劝解一二,也自有阿月去做,还轮不到你我多言。”
“这件事情,是该问问阿月的意思。”沈轺轻轻缓缓道,“从前便是他们两个互相扶持,以后的日子也是他们两个去过。君珩这般心性,不知道阿月有没有意识到不妥,但是我们做哥哥姐姐的,既然看到了就总该提醒她才是。”
“阿月明日回家来,再与她好生说一说罢。”
第39章 应许
是夜, 宋令璋自回镇南侯府不提,沈辂则是宿在了昭阳宫中。翌日清晨,沈辂梳洗更衣, 往司礼监去, 恰好遇上了入宫来的宋令璋。
“君珩。”沈辂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隐藏的阴郁。紫衣女官眉心微拢,想起昨晚宋令璋出宫的原因,下意识问道:“怎么?与我哥哥姐姐谈话不愉快?”
不应当啊!哥哥姐姐对君珩并无不满,君珩对自家兄姐又是极为敬重,两边即便是有了矛盾, 也不会闹的不愉快才是。更何况哥哥寻君珩去,商谈的是他们的婚事——婚约是双方父母早早定下的,她又与君珩两情相悦,这其中能有什么矛盾?
“我大约是惹大哥生气了。”宋令璋抬眼看向沈辂,沉郁的眉眼中染上几分哀求之意,“望舒, 你能不能帮我……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
沈辂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商议婚事的谈话,前前后后无非只有那么三五句话而已。待宋令璋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之后, 沈辂的神情愈发不解:“……不如, 我晚上回家帮你问一问哥哥?”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 之前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你面对我兄姐时, 似乎格外的敬慎小心。”
宋令璋一时语塞。
沈辂并不追问, 只是挽上宋令璋的手带着他一道往司礼监去。过了半晌,宋令璋方才低声道:“宋沈两家是世交, 沈大哥和沈姐姐于我而言,与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
“我知道。”沈辂点点头。这话, 宋令璋从前便同她说过。
“沈家于镇南候府是大恩,我知道你们兄妹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是我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宋令璋继续道。
“我也知道。”沈辂又点点头。这些,宋令璋同样与她说过不止一次。
“沈大哥和沈姐姐之于我,既是亲人,又是恩人。因此,我……”宋令璋难堪地闭了闭眼,似有些羞于启齿,“倘若沈大哥和沈姐姐对我不喜,我真是不知如何自处来。”
这样的可能,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承受不起。所以,他会小心翼翼地去迎合讨好,可是……他还是做错了事。
沈辂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云深和雪霁从前就同她说过,君珩他过于看低自己了。从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现在,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哥哥姐姐。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这是他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开的,就像是……就像是她对于他的执念,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打消。
但是……
“我不觉得,我的哥哥姐姐讨厌你。”沈辂温声安抚,“他们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同意这场婚事了。可能只是……你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我哥哥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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