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璋低低应了一声。
“说到婚事……你是怎么想起入赘这回事的?”沈辂好笑道,“我们两个,谁娶谁嫁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两个在京中不缺宅子,沈府留着她的院子,镇南候府有宋令璋的住处,宋令璋还另外置下了私宅。但其实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而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里大抵有三百日是住在宫中的,谁也没有时间照管府中的事情。
“横竖都是一样,很没必要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沈辂继续说道,“我
们平平常常地办一场婚事也就是了,我只是……”
沈辂忽然停下脚步,宋令璋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着她,却见紫衣女官倏然面上绯红一片,却依然坚定地抬眼看向他。
“我只是想和你成亲。”
沈辂忍着羞涩说完了这句话,便从宋令璋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快步进了司礼监。宋令璋没有立时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道俏丽的身影飘然而去,眼底唇边不自觉弯出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意。
*
待宋令璋进到司礼监的时候,沈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紫衣女官端坐在主位上,一一吩咐着手下做事。见他进屋来,沈辂只向他抿唇一笑便又垂眸去看公文,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宋令璋含笑走过去,理所当然地挨着沈辂落座,抬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沈辂指尖。沈辂也由着他握着,一面单手翻看桌案上的文卷一面吩咐面前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只躬身诺诺应声,待沈辂吩咐完话后便急忙行礼退了出去。沈辂这才抬眼看宋令璋,似嗔似喜,顾盼生姿。
宋令璋抿着笑意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拿过奏折批阅,沈辂也垂下眼去继续看着面前的文卷。若不看他二人坐在一处,倒真真是恪尽职守的模样。
司礼监中,掌印与禀笔共用一间屋子处理政务——这是最初沈辂为了防止司礼监将她隔绝在外而更改的格局,后来觉得方便于是也没有再改回去。但是她毕竟是掌印,又是女官,自然是单独坐在一处,与四位司礼监禀笔隔着一段距离。
然而在沈辂与宋令璋的婚约传遍宫中之后——或者说在二人互诉衷肠心意相通之后——宋令璋就厚着脸皮蹭到了沈辂这里与她共用一张桌案。宋督公的决定,沈内相的默许,其他人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就坐在身边,纵然二人都恪守规矩不会有逾矩之举,但是难免眉目传情耳鬓厮磨。他二人情投意合,只苦了屋中那另外三个秉笔太监,在这屋中真是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若要避出去,倒像是在暗示上官做了些什么,可是留在这屋中,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碍事得紧。
然而于宋令璋和沈辂而言,能这般同处其实也实在难得。不多时,宋令璋批阅了分给自己的奏折后便起身往御马监去,而沈辂则是仍旧留在司礼监翻看着诸朝臣的奏折一一用印。待到沈辂看过奏章,往宫正司去查检内宫事宜,彼时宋令璋早已出宫去了皇城司。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沈辂总算是忙完了这一整天的公务,匆匆登上马车回沈府去。
*
“镜明和松亭入宫的事情,我已经同太后娘娘和任宫令说过了。”沈辂道,“她们几时想进宫了,我带她们过去也就是了。”
此时正是沈府用夕食的时候,不仅仅是沈家兄妹在座,沈松亭宋镜明和齐家母子也俱在桌旁。两个小姑娘对于进宫一事又是期待又是胆怯,面面相觑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齐家母子则是更惊异于沈辂语气中的随意,对于这位鼎鼎大名的沈内相愈发敬畏不已。
“这些事,自然是由你安顿。”沈轺微微笑着接话,“对了,上次你与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我正在准备开办女学。”
“当真?”沈辂顿时来了兴致,“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与我说一声,我这里无论人手还是金钱都还不缺。”
“我初办女学,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只是依附修远书院而设一女子学堂。有大哥帮衬着,还有你姐夫给我帮忙,倒也没什么麻烦。”沈轺温声道,“你我是亲姐妹,若是有用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
“姐姐一向有成算,那我便不多问了。”沈辂点点头,又向齐勉道了声:“辛苦姐夫。”
齐勉连忙摇头道不必。
沈辂见状只淡淡一笑,又问兄长在修远书院可好,齐老夫人在京中居住是否习惯,两个侄女生活如何。她在宫中久居上位,如今回了家中,也仍是一家之主的做派。沈辑沈轺兄妹两个对于妹妹一贯纵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齐家母子依附沈家生活,更是不敢有所非议。
待一桌人用过了夕食,齐家母子与两个女孩子识趣地离开正厅各自回房,留下沈家兄妹三人单独叙话。沈辑见外人都离开,这才向妹妹问道:“你和君珩,可有商量过什么?”
“哥哥是说婚事?君珩去准备婚书和彩礼了,大约三五日内就会送来罢。”沈辂在哥哥姐姐面前说起成亲的事宜没有半分羞涩,还颇有闲心地揣测道,“我猜度着能为他做函使的,大约也就是傅离俞希顾燕支他们三个,看哪两个有空闲就哪两个来罢。”
“他可与你说过,他愿意入赘的事情?”沈辑又问。
“他说了,我没答应。”沈辂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成亲的事情,我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想大肆张扬。我们两个成亲,朝中已经是议论纷纷,我不想再添风波。只要能按规矩走完六礼,我能安安稳稳地出嫁,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件事自然是由你们两个商量,无论你们怎么决定,我和你哥哥都没有异议。”沈轺道,“但是阿月,不知你有没有觉察出,君珩他有些……”
“自轻自贱,妄自菲薄。”沈辂慢吞吞地接口道。
第40章 纳征
对上兄姐错愕的目光, 沈辂却只是笑了笑,细语轻言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哥哥对君珩不满,是因为这一点么?”
“并非不满, 只是……我看不得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哪怕是在我面前。”沈辑叹了一声,“镇南候府的二公子,怎么能这般全无风骨?”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侯府公子了,他是宋督公,他是活阎王。”沈辂慢条斯理道,“他入宫十年, 从宫里最低微的小宦官做到先皇心腹,他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服侍人的事情。再来说什么风骨……哥哥,你是在强人所难。”
沈轺颇为意外地看着妹妹:“阿月,你……你不在乎么?”
“太清高的人,在宫廷里是活不下去的。”沈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当年, 还没有被磨平心气的时候……他进过宫正司。是我先丢弃了尊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也是从此,他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折腰。”
“忍辱负重也罢, 苟延残喘也好。”沈辂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年里, 我们仅仅是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
“阿月……”沈轺红了眼圈, 伸手将妹妹揽入怀中。她想得到妹妹能有今日, 这一路走来必定不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妹妹会活的这样辛苦。
沈辂倚在沈轺的怀里,安抚地抱了抱姐姐:“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 毕竟有君珩在……幸而还有君珩在。”
她松开姐姐,转而看向满眼愧疚之色的兄长:“宋令璋固然心性有瑕,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活阎王,我是鬼见愁,这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就算是她也知道,只是因为未婚夫想退婚就计划着把对方囚禁一隅,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她这样偏执的心性,恐怕也只有宋令璋才能接受,甚至甘之若饴。毕竟是他与她,一同走过了那十年。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次转变,我看着他从光风霁月的侯府公子变成了威慑朝野的宋督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非要得到他不可。”
必须是宋令璋,也只能是宋令璋。
“我们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何况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也没有人能够拆散你们。”沈轺温声道,“但是阿月,君珩这个性情终究是有些……你既然坚持要与他共度一生,那么总该时常劝解一二,慢慢地把他的性子转回来才是。”
“姐姐若是看不过眼,也可以直接与他说。”沈辂眨了眨眼,“哥哥也是一样,横竖他也不敢顶撞你们。”
沈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
外人。”
“君珩若是听到哥哥这样说,他大约会很难过了。”沈辂道,“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宋大哥差什么。你待他越是生疏客气,他越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你不快。”
沈辑若有所思。
*
“我问过了,我哥哥并没有生你的气。”翌日见到宋令璋时,沈辂如是解释道,“他只是不喜欢你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昨晚哥哥确实是这么说过,至于具体原因……那就要看怎么理解了,横竖她的理解就是这样:“你毕竟是他的师弟嘛,却在他面前做出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他自然以为你与他生分了。”
“是这样么?”宋令璋微微睁大了眼睛,“那……这是我的不是了。”
很好,这么想就对了。沈辂对于自己避重就轻扭曲事实的传话没有半点心虚,只是继续说道:“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不过你以后在我哥哥姐姐面前,还是不要过于谨慎小心才好。”
看着宋令璋流露出受教的神情,沈辂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带过了话头:“你的聘礼准备的怎么样啦,几时给我哥哥送过去?”
“已经备好了。”宋令璋丝毫不觉得沈辂问他下聘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坦言回答道,“待到旬休的时候,我让傅离和顾燕支做函使往沈府走一遭。”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辂抿唇一笑,又叮嘱道:“也不必太过张扬了。御史台整日里盯着你我挑错,若是让人再参上一本贪污受贿就不好了。”
“聘礼是我从候府的产业中挑的。”宋令璋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户部归还我家财产时都有登记造册,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辂点点头:“我的嫁妆也是这般——兄长将家产分了三份,我们兄妹三人平分,其中一份是给我做嫁妆用的。我想着这些也就够了,你我的私产很没有必要放入其中招摇过市。”
沈家是清流文士,并不富贵豪奢,何况抄家后再归还回来的家产比从前少了许多,再分做三份之后更显稀薄。沈辂心中早已经盘算过,她分得的那份家产全部当做嫁妆正正合适,既没有十里红妆那份张扬,却也不会简薄得丢了她这个内相的颜面。
怎奈何,沈辂虽然做好了打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宋令璋显然与她有不同的想法。待到旬休那一日,沈辑在前厅与傅离和顾燕支叙话,而留在后堂的沈轺和沈辂却是拿着礼单面面相觑。
“君珩可真是……”沈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份聘礼作何评价。
“镇南候府的家产,他拿了三成。”沈辂点了点礼单,“都在这儿了。”
在宋沈两家翻案一事上,每一处细节沈辂都了然于心,她自然知晓镇南候府被归还了多少家产。她还知道,镇南候府的财产宋令璋只取了其中三成,余下七成都留给了侄女。
——若是宋大哥来分家析产,自然是兄弟二人平分。但是眼下宋大哥不在了,宋令璋为了侄女都能把镇南候的爵位送给过世的兄长,更遑论这些家财。若非他还需准备聘礼,恐怕是其中一成都不会取用。
同样是三成产业,但是镇南候府却比沈家要富贵许多。镇南候府世代戍边战功赫赫,无论是战场上夺得的战利品还是事后朝廷的封赏都不是小数目,如今宋令璋将这三成家财尽数填进聘礼之中,顿时显得格外铺张煊赫。
“哥哥是不会把聘礼留在家里的。”沈轺一面翻阅礼单一面笑道,“将这些都填进嫁妆里,可真真是十里红妆了。”
“这未免张扬太过。”沈辂垂眸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但毕竟是我大婚,张扬也就张扬了。”
不喜铺张是她久在宫中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深宫之中,从来都是越张狂的人死的越快,低调谨慎方才是长久之计。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经是大权在握威慑朝野,寻常高官权贵之女都能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她堂堂一品女官,大喜之日风光一回又能如何?
心下打定了主意,沈辂再看这张礼单时便多了几分兴致——未婚夫拿出全部家财求娶,那自然是爱重她的意思,即使她早就知道宋令璋对自己倾慕有加,但是仍然还会为此而感到欢喜。
“这些首饰,是宋伯母从前就说要留给我的。”沈辂抬手指点着礼单向姐姐一一分说,“这把匕首,是宋伯父特意寻人打造了要给我防身用的。还有这个庄子,我去过一次说好玩,宋伯母就说要送给我……”
少女说到最后,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想伯父伯母了,我也想爹娘了。”
沈轺无声地搂住了妹妹。
*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大朝会结束之后,宋令璋径自去了司天监,待请人选定了吉日这才往司礼监去寻沈辂,询问她的意思。
“我们还要再等一个月啊。”沈辂有点惆怅地看着宋令璋递过来的写着日期的纸条,“还有没有更早的日子?”
宋令璋的神情顿时分外复杂:“……望舒,你我成亲还需要筹备许多事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虽然他也很想快一点娶到未婚妻,但是这些时日他也着实是日不暇给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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