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寒眨了眨眼:“今天你过生啊!”
宋令璋微微一怔,倒是让陆月寒笑了起来:“你这人,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了。”
她坐了下来,从荷包里拿出油纸包放到桌上:“你今日及冠,虽说不能给你办冠礼,但……总不该缺了贺仪。”
宋令璋怔了半晌,方才坐回原处拿过油纸包慢慢打开,看见里面藏着的四块小巧精致的玫瑰饼。
“我昨日做的,放了一夜定是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你将就尝尝罢。”陆月寒笑一笑,“本来想送你针线,但是你留在身边总是个祸患,还不如做点吃食给你,吃了也就没了。”就连这玫瑰饼,她也特意做的小巧玲珑,就想着一口一个也省的掉了残渣难以收拾。
宋令璋拈起一个放入口中,馅料口感清润,和昔年母亲做的极像,只是味道甜的有些腻人。
自从他入宫为宦,便已经丢掉了过去的种种喜好。且不提做小宦官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些残羹冷炙,便是他如今位高权重,也唯恐御前失仪,平日里饮食极为清淡。只有这玫瑰饼入口的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年少时他曾嗜甜如命。
他自己都已经忽视的生辰,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喜好,却还有一个人记
得。
“阿月。”宋令璋眼睫微颤,轻声唤道。
宋令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陆月寒心底一颤。自从宋沈两家落难,就再没有人念过她的小字。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宋令璋,却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
陆月寒只觉得脸上一热,当即别开头去不敢看宋令璋,纤长的手指却不自觉动了动,回握住了宋令璋的手。
宋令璋幼承庭训,言行举止皆遵君子之风。他第一次行这等突兀而冒犯之举,委实是感动之下一时情难自禁。待他发觉不妥,顿时羞愧地低下头去,却……舍不得放手。
她是沈辂啊!
他察觉到掌中细嫩的手指似有挣脱之意,顿时心里一沉,然而下一瞬,那只手却轻轻握了上来。
一股热流从他心底弥漫开,一直涌到面皮上,连耳尖都被烫得发红。
两个人面红心跳,谁也不敢看对方,一双手却交握在一处,谁也不愿松开。
*
半晌后,还是陆月寒先抬起头来,轻声道:“按规矩,冠礼取字。你若是不介意,我替你想了一个。”
宋令璋默然片刻,沙哑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你愿为我取字,我欢喜还来不及。”
若他还是侯府二少爷,理应择吉日加冠,在冠礼上由师长取字。他和大哥都拜了沈大人为师,大哥的字便是沈大人取的。若无意外,他本也该由岳父取字才是。
可如今,没有冠礼,没有师长,更不会有大儒来给他取字。他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取字又有何用,谁还会称呼他表字不成?
只有沈辂,会念着这件事。
沈辂来取字也好。自来女子笄而字,除了长辈赐字,也有夫婿取字的习俗。他没有师长,沈辂作为未婚妻给他取字,也合情合理。
“君珩,如何?”
第11章 宫外行走
君珩……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可他又如何配得上这个字?宋令璋抿了抿唇。自从入了宫,他一路走来满手血腥。他是朝野内外皆知的活阎王,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比德于玉恪己修身的镇南侯府二公子。
只是……“我很喜欢。”
你为我取字,无论是什么,我都心生欢喜。
“你喜欢就好。”陆月寒抿唇一笑,眉眼弯弯,霞生双靥,又是羞涩又是喜悦。
宋令璋瞧见眼前少女温软娇俏的模样,心底微微一悸,原已褪去颜色的耳尖顿时又泛了红。
“我……几年前……也为你取了字。”
她记得他今日加冠,他自然也不会忘了她及笄的日子。女子笄而字,如今她的长辈都已不在,他便悄悄替她想了一个。
只是,他是入宫为宦,昔年的婚约自然也不作数了。女子取字即为许嫁之意,他为她取字已是不妥,又怎敢宣之于口唐突了她的清白?
若非沈辂今日提起他的表字,这件事他原是打算一辈子压在心底的。
宋令璋紧张地观察着陆月寒的神情,生怕对方表露出半点不悦,却见少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呀。”陆月寒晃了晃宋令璋的手,声音又娇又软,“是什么?”
“望舒。”
望舒,月御也。
沈辂之名,取缚辕引车之意,她小字又为阿月,故取字望舒。
“御月之女神吗?”陆月寒垂下眼,弯唇浅笑,“真好。”
她就知道,在宋令璋心里她永远都是女神,才不是什么内宫鬼见愁呢!虽然,她也不讨厌这个称号就是了,他们俩一个活阎王,一个鬼见愁,听起来就般配的紧。但是令璋哥哥称赞她,将她与女神相比拟,她当然很高兴呀,御月女神和如玉君子,自然也是相配的。
*
两人静默了片刻,待面上红晕渐渐褪去,陆月寒方道:“我今日出宫来,是打着向你问罪的旗号。”
见陆月寒说正事,宋令璋也正色问道:“什么罪名?”
“还没想好。”陆月寒微微一挑眉,“你最近干了什么能惹我生气的事吗?”
宋令璋失笑。
他垂眸思索片刻,终于松开两人交握的手,在匣子中抽出几张纸递与陆月寒:“承恩公府正有几桩案子要办。”
陆月寒一页一页翻过去,边看边道:“那便是我知晓你有意对承恩公府下手,名为问责实则刺探。”她抽出一页纸递与宋令璋,“就说是这桩事,如何?”
“铁矿啊。”宋令璋点点头,“也好。”
他们虽想改天换日,却并不想生兵乱。战事一起,民不聊生,这铁矿无论如何不能落到承恩公府手上。至于究竟是皇上发作还是承恩公府主动献上,于他们而言却没什么妨碍。
陆月寒站起身:“我这便去给承恩公府通风报信。”
宋令璋起身相送,推开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副神情。陆月寒面色略显阴沉,宋令璋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宋令璋一路把陆月寒送至皇城卫门口,这才推手行礼:“恭送陆宫正。”
陆月寒似笑非笑:“有劳宋督公。”
她举步登上车轿,甩手撂了车帘:“回宫!”
*
马车辚辚远去,陆月寒掀开半边帘子,静静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入宫十年,沧海桑田。她终于能出来,再看一看这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等一等。”陆月寒忽而瞥见一架刻着宫中徽记的马车,连忙叫住驾车的小宦官,“去问一问,那边车里坐的是谁?”
小宦官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禀道:“是慈宁宫的风行姑姑。”
陆月寒心思一动。
她扶着小宦官的手婷婷袅袅下了车架,转而登上风行的马车:“风行姐姐。”
“月寒。”风行笑着挽起陆月寒的手,“你怎么出宫来了?”
“去了趟皇城司,找宋令璋问些事情。”陆月寒坦坦荡荡道,“风行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宫里送来了新鲜荔枝,娘娘命我给承恩公府送些去。”风行解释道。
“那真是巧了,我与姐姐同去罢。”陆月寒道,“我刚刚探得一件要紧事,须得尽早告诉大人。我原想禀明娘娘之后寻个借口往承恩公府来,既然遇上姐姐,正好姐姐为我做个掩护。”
“那也好。”风行颔首。
陆月寒打发了小宦官驾车先回,自己则与风行同乘,往承恩公府去。
*
风月二人齐至,承恩公府自然不会怠慢。府上大奶奶率仆妇迎了出来,众人说了两句场面话,一行人便簇拥着风行去拜见承恩公夫人,另又派了两个丫鬟引着陆月寒去书房拜见承恩公。
外书房中,承恩公早已在内等候。陆月寒上前,躬身行礼:“下官拜见何大人。”
“陆大人不必多礼。”承恩公微微一笑,“请。”
二人分宾主落座,承恩公问道:“娘娘近日可好?”
“娘娘一切都好,大人不必担心。”陆月寒徐徐道,“只是下官得知宋督公似有意对府上动手,还请大人留心谨慎,切莫给外人留了什么把柄。”
“多谢宫正特来提醒。”承恩公微微一笑,“非是老夫自夸,只是府上子孙办差勤勉,内宅妇人御下有方,陆宫正不必多虑。”
陆月寒微微一笑:“下官听闻二爷在淮皖发现了铁矿。恭喜大人,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待上报朝廷,想必这又是大功一件。”
承恩公顿时微微色变。
前不久二儿子发现了铁矿,便当机立断派人私藏了起来。他们原没打算上报朝廷,想的便是自家私造一批兵器预备日后起事。
只是,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告知太后,陆月寒是如何知晓的?
“下官刚从皇城司出来。”陆月寒道。
这下承恩公再也绷不住神情:“宋令璋已经知道了?”
陆月寒颔首:“下官刚得知消息便赶去皇城司试探了一番,却也只探到铁矿一事。宋督公手上究竟有多少证据,下官也不得而知。大人千万要小心行事。”
“多谢陆大人相告。”承恩公一身冷汗,连连道谢。
“大人不必客气,都是为娘娘办事,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
风月二人各自完成了任务,被承恩公府客客气气地送出门。两人一同登车回宫,往慈宁宫去。风行是去复命,陆月寒则是前去请罪。
慈宁宫中,太后高居主位,风行花
间侍立一旁,陆月寒跪于下首,叩拜于地。
静默了片刻,太后放下茶盏,茶杯与茶盖直接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起来吧。”太后平静地开口,“事急从权,此事你做的很对。”
陆月寒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俯身再拜后才起身。
“娘娘宽仁。”
“你在司礼监消息灵通,若再有这等要紧事,哀家准你便宜行事。”
“是。”陆月寒行了一礼,“臣定不负娘娘重托。”
她赌赢了!
未禀报太后便先给承恩公府送信,这本就是一次试探。在内宫中,太后给她的权利极大,但她并不满足于此。她想在宫外也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而不仅仅是为太后跑腿传话。
她原计划中,并没有如此急迫。她本是打算先从出入宫廷开始,传递几次消息之后再让太后主动放权。
然而宋令璋给了她承恩公府私藏铁矿的消息,回宫的路上又正好碰上风行往承恩公府去。天时地利俱全,她当机立断改变了计划。
太后素来对她信任有加,此事她有七成把握。即便是惹了太后不悦,也不过是再蛰伏一段时日的事。且不说她往日里劳苦功高,就是看在她如今的权势地位,太后也不会轻易换了她。这风险,她还担得起。
好在,太后如她所愿,给了她便宜行事的权利。
她既然做了司礼监掌印,就要做到名副其实,而不仅仅做个捧印的摆设。她想左右朝政,她想手握重生杀大权,她想被朝野内外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九千岁!
如今,不过是走了第一步罢了。
*
翌日上朝之时,承恩公禀奏了淮皖铁矿一事。皇上自然不肯将铁矿交到太后一党手中,连忙派人前去查探看守。太后一党虽不得已交出铁矿,却也不愿轻易让皇上占了便宜,两方来回拉锯,闹得朝堂不得安生。
正这时,御史又接连弹劾承恩公府纵仆行凶强占土地等等诸多罪状,承恩公忙着陈冤辩驳,倒也顾不得旁的事。最后皇城卫领下督管淮皖铁矿一职,这事才算落了幕。
朝堂上争吵了大半个月,司礼监倒是松了口气。那一日陆宫正气势骇人,众人都心惊胆战了许久,生怕殃及自己。如今见朝堂争执不休,这才知道陆宫正与宋督公是在前朝斗法。虽说这段时日这两人都面色阴沉,但众人平日里小心谨慎惯了,到也不觉得有什么,横竖不是自己首当其冲便好。
相比于前朝的争斗,后宫的宫女宦官却更在意另一件事。两年一次的女官太监考核,很快就要到来了。
第12章 宫中考核
于小宫女小宦官而言,宫中考核一事乃是重中之重。宫女与女官、宦官与太监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若能考过这一关,便如鲤鱼跃龙门。
对于陆月寒等人而言,这也是近来的大事。初选试卷,需得一司六局二十四监的主位共同商议而定。故而到了这一日,三十人共聚一处,共议试题。
“见过陆大人。”
“宋督公。”陆月寒坐在首位,似笑非笑地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督公大人也是一监掌印。”
正三品御马监掌印宋令璋顿了一顿,这才在陆月寒左手边落座。
正二品的宫正大人品阶最高,理应坐主位。余下众人虽都为正三品,却也要分个高低先后。而身为帝王心腹的宋令璋,无疑是宫正之下第一人。
任雪霁则坐在陆月寒右手第一位,一则她是太后的人,二则尚宫局执掌宫人名簿,选拔太监女官本是她分内之事。
余下众人依次列坐,太后心腹在前,帝王心腹在后,至于皇后的人那便只有末座而已。
陆月寒见众人皆列座,便开始了议会。她身为宫正,当先强调一遍宫规,随后便将话题交给任雪霁。
各衙门早已将拟好的试题交于尚宫局,由司簿整合一处。任雪霁将整合试卷分予众人过目,经过几轮对于试题删减和占比的争论之后,初选试卷便就此定下。
任雪霁将修改批注过的试题收好,众人便各自散去。
宫正司宫正和御马监掌印却正好都要往司礼监去,眼瞧着这两人同行,众人忙不迭地避开。不管是不是与他二人同路,都先绕一道再说。
陆月寒和宋令璋早就习惯如此,当下也是见怪不怪,一前一后往司礼监去。
“如今新选人上来,宋督公可有瞧好的人?”陆月寒漫不经心地问。
虽是四下无人,可身在宫中到底要防着隔墙有耳,她也不敢和宋令璋过于亲近。
宋令璋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语气平平回话道:“并无。”
他顿了一顿,问道:“陆宫正可有选好的人?”
“宋督公真会说笑话。如今卷子还没有见到,有谁被选上我又怎么会知道?”陆月寒随口便驳了回去。
只是他二人这般皮里阳秋已有数年之久,早有一番默契在。只听陆月寒这般说辞,宋令璋便已经明白,陆月寒这是心中已有了人选。
二人一路再无交流,到了司礼监各自落座。
*
初选试卷自然有底下人来择优而选,然而复选试卷却需得一司六局二十四监的主位亲自一一过目,陆月寒身兼宫正司宫正和司礼监掌印,这任务自然也是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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