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也来不及细想,一面庆幸自己颇有先见之明地把宋令璋挡住让旁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一面则是瞪了宋令璋一眼示意他快一点配合她完成这场戏。
宋令璋正了正神情,淡淡道:“恭喜陆大人。只是陆大人可小心了,千万别步上这镯子前一个主人的后尘。”
“宋督公不必担心,本官一向谨慎。”陆月寒冷冷一笑,“只希望宋督公也能谨言慎行,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才好。”
她见宋令璋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才一甩袖子,不急不忙地回了自己的坐位,低头去翻新呈上来的折子。
她回司礼监的时候委实已晚,简单翻看了一下便同宋令璋一起把批好的奏折呈给皇上。从司礼监到延和殿一路上人多口杂,纵使两人同行,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月寒不觉的有什么,宋令璋却十分不虞。他的小姑娘刚向他表明心意,宋令璋这时候分外想和陆月寒好好说几句话,可惜寻不到什么机会。眼见着路边不断有停下行礼的宫女宦官,宋令璋的神色愈发冷厉起来,更是坐实了宫中关于宋督公刚被陆宫正气到的言论。
呈上奏章,两个人退出来便分道扬镳。宋令璋望着陆月寒毫不留恋的背影,心里愈发委屈起来。
*
陆月寒却半点也不知情,她戴着镯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宫正司,连处理公务的时候都手软了三分。
“大人今天心情很好。”雁落服侍陆月寒摘下钗环卸妆的时候说道。
“得了新首饰,当然高兴。”陆月寒自己摘下玉镯,却没有收到盒子里,“好了,你也去休息罢。”
雁落退了出去,陆月寒拿着镯子想了想,取了块帕子把玉镯仔细包好,小心地掖在枕下,这才枕着她的定亲信物安心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床梳洗,陆月寒想着昨日太后吩咐的姑娘家该好好收拾打扮的话,索性又在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换了副头面戴。她取了一支点翠累丝银簪挽发,又挑了一对镶蓝宝石海棠银钗加以修饰,耳上戴了嵌猫眼石耳坠,唯有手上的玉镯一成不变。
她收拾一番,照例去了司礼监坐镇,却发现宋令璋今日难得来的比她要迟。她闲闲坐下斟了杯茶,才见宋令璋踏进司礼监。
宋令璋昨夜里辗转反侧,今日便起迟了。他匆匆梳洗赶来司礼监,便见着陆月寒果然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陆大人。”宋令璋拱了拱手。
“宋督公。”陆月寒颔首示意,目光却径直落到了宋令璋腰间挂着的玉璋上。
能做到二十四监的主位,衣饰自然不会与小宦官一样朴素,身上多挂几样饰品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毕竟已经是正三品,配饰的材质几乎毫无禁忌。二十四监里除了司礼监掌印是陆月寒,余下二十三监的主位都是太监,这些人打扮上也是各有喜好。
衣帽局掌印好用香囊,宝钞司掌印喜欢抹粉,直殿监掌印常常簪花,这几个特殊一点的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皇上倒是不介意,一则是这些人能当上掌印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就如太后能放任陆月寒随意挑选首饰,皇上对于这些癖好也能容忍;二则是这几个也不常在皇上面前晃,来面圣的时候也会收拾一下自己,反正不是自己辣眼睛,皇上就更加不介意了。
旁的几个倒是没这么奇怪的品味,却也各有偏好,宋令璋也不例外。他身上的配饰一向能简则简,却唯独喜欢各式玉佩。
想想倒也不奇怪,这位毕竟是曾经的镇南候府二少爷,从小按照世家公子教养。君子比德于玉,以玉佩修己身,宋令璋喜戴玉佩也顺理成章。
只不过今天这玉佩……陆月寒只瞧了一眼,便端起茶盏用以遮掩自己唇边的笑意。
她亲手挑的玉璋,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定亲那时父母给镇南侯府准备信物,她闹着要亲自去选。本来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她应该插手的,只是她拽着父亲袖子撒娇了许久,终于还是让父亲同意她跟着一起去挑。
那时候在库房里,她一眼就看中了这枚白玉璋。
她当年就觉得宋令璋佩上这枚玉璋一定十分合适,今日一见,她果然眼光极好。
青年一身紫色官服,青玉冠束发,白玉璋为佩,仅仅这两样饰品却简而不陋,装饰得恰到好处,更衬得其人风神轩举,清俊如竹。
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陆月寒垂下眼,不让旁人看见她眼里的笑意。她拿回了玉镯,他也拿回了玉璋,这是宋令璋给她的回答。
宋令璋却远不如陆月寒镇定。
他之前不知道陆月寒的心意,从未和陆月寒提过半句定亲信物的事,却早早把找玉璋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当年镇南侯府被抄家,他也不知这玉佩到底被谁抄了去,若要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索性传出了喜欢玉佩的名声,就是想着若是手下见到这玉璋,能想着进献给他。
他不是喜欢玉佩,只是唯独喜欢这一件而已。
幸而此事如他所愿,这玉璋当真被他的属下找到送了过来。也幸而他此前装作喜欢玉佩,今日换了这枚玉璋戴上也不打眼。
只是……他今日特意带了这枚玉璋,就是为了让陆月寒看一眼。可陆月寒真的是仅仅瞥了一眼之后,宋令璋却又有些失望。
他固然明白,当着这许多人的眼前,陆月寒不能有任何表示,可是……他看不见陆月寒的回应,心底总是不安。
他不知道,陆月寒究竟还记不记得,这是沈家给他的信物。
宋令璋走到自己的桌案旁边落了座,抬眼看见陆月寒戴在腕上的那只熟悉的玉镯,才稍稍安下心来。哪怕陆月寒不记得这玉璋,可她已经戴上了他家的玉镯。
这便足矣。
第8章 谋位
“今天怎么换了人来?雁落呢?”许云深随口问道。
“眼见着又快到考试的时候,我放雁落去看书了。”陆月寒笑着点了点小宫女,“这是弦鸣。”
“奴婢给娘娘请安,给任大人请安。”弦鸣机灵地上前行礼。
“也对,雁落在你身边这么久,是该放出去了。”许云深笑笑,就见尚宫局的宫女也送了任雪霁的餐盒来。
“盈芷也去看书了?”许云深见来的不是盈芷,扭头
问任雪霁。
任雪霁笑着点点头:“是啊,我看她学得差不多,也让她今年去试试。”说罢也给两个人介绍,“这是宁兰。”
宁兰也上前行了礼。陆月寒上下打量了一遍,转头对任雪霁笑道:“让盈芷有空的时候多带宁兰来宫正司走几趟。”
就如弦鸣是雁落挑的接班人一样,能过来送餐盒的宁兰自然也是下一个盈芷。既然如此,那这孩子日后免不了常与宫正司打交道,还是提前适应比较好。
任雪霁笑着点头应了。听雪轩的宫女接了餐盒摆好饭,服侍三人一同用膳。
“这镯子你还带着呢?”任雪霁瞟了一眼陆月寒的手腕,“从拿到这镯子那天起,我就没见你摘过。”
“碰到下一个让我感兴趣的镯子之前,大概是不会换了。”陆月寒笑了笑,“太后娘娘最近没什么吩咐,我倒是无聊得紧。”
“无聊?”任雪霁笑了一声,“我可是听说了,你在司礼监那边混的如鱼得水,好几个不好说话的阁臣都开始偏向咱们这边了。”
陆月寒笑而不语。
当太后和皇上拿出的利益相差无几之时,这些阁臣们的态度无意间就会被平日里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所影响。她在内阁中的口碑,可比那些太监们好太多。
*
三人饭罢漱口净手,又去看小皇子。小皇子白白净净雪玉可爱,正捧着本书给宫女念故事。
“长生已经能识字了?”陆月寒愕然地看着许云深。
“哪里,书都是拿倒了的。”许云深示意陆月寒仔细看,“我让那三个宫女太监轮换着给他念故事,一天念上好几遍。长生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长生真聪明。”任雪霁脸上已经不自觉带上了笑容,一脸温柔慈爱地望着长生。
屋里的长生已经看见了三个人站在门口,放下书蹬蹬跑过来扑进任雪霁的怀中:“母妃,听故事。”
小皇子记心好,对于常来看他的陆月寒和任雪霁也不陌生,听见许云深答应之后,又向两个人道:“任姨,陆姨,听故事。”
两个人也笑着答应,陪着长生进屋,看着小皇子又重新抱着书,似模似样地给她们念故事。
一连讲了三个故事,长生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书,让许云深抱着去睡觉。许云深给儿子掖好被子,轻声哄着长生睡下,又低声叮嘱守夜宫女仔细照看,这才出来找任雪霁和陆月寒。
“长生真是乖巧。”陆月寒温声道,“这孩子聪明又听话,等他长大了你就该享福了。”
“实话说,有你俩在,我现在日子过得也挺好。”许云深摇了摇头,“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长生。这孩子洗三满月周岁宴一个都没办,现在两岁多了,皇上都不愿意给他起名让他上玉碟。好好的皇长子,我就怕……”
“皇上现在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任雪霁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等到陛下发现长生是他唯一的儿子的时候,他肯定会承认的。”
许云深一怔,却见任雪霁笑得高深莫测:“你不用担心,我和月寒会给长生铺好路的。”
陆月寒微微一笑:“你放心,最多到长生读书的时候,皇上一定会给长生起名上玉碟的。皇子读书是大事,那些御史肯定会拼命上书的。”
一个前朝一个后宫,都有人替长生打算的清清楚楚。许云深心下感动:“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俩帮忙,长生他……”
任雪霁握住了许云深的手:“这些话咱们三个之间就不用说了。”
“就是。”陆月寒笑道,“你只要记得,长生得给我们俩养老就行。”
“那是肯定的。”许云深点点头,“你们对长生的好,这孩子都记得。”
叫两人安慰了一番,许云深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头,提声唤了宫人进来倒茶。
宫女进来给三人换了热茶,又上了点心。许云深一见便笑道:“我那小厨房里昨日刚做好了玫瑰酱,今日你们来,我特意叫再做了玫瑰饼给你们尝尝。昨儿送上来的时候,长生很是喜欢,只是我怕他坏了牙,也不敢教他多吃。”
按照宫里规矩,贵人是不能有小厨房的。但是陆月寒和任雪霁为了皇长子,生生给听雪轩争来了这个待遇。自然,除了小皇子吃喝方便,陆月寒和任雪霁也是没少在许云深这里蹭吃蹭喝。毕竟论起手艺,除了御膳房和慈宁宫的小厨房之外,也就是许云深这儿的人手艺最好了。
陆月寒随手便掂了一块尝。外皮酥软馅料甜润,咬下去满口生香,陆月寒不由得夸赞道:“手艺不错,这玫瑰饼做的挺好。”
“难怪长生爱吃,确实不错。”任雪霁也拿着一块尝了尝,“叫小厨房给长生做的时候少放些糖便是。”
“你这小厨房还有玫瑰花瓣吗?”陆月寒问道,“我几年前也得了一份玫瑰花饼的方子,可惜没什么机会做,今天倒是想起来了。你这要是还有材料,我也挺想试试。”
许云深打发了人去小厨房问,转头笑道:“陆宫正这是要亲手做给我们吃?”
“你们敢吃就行。”陆月寒笑道,“我可没你这厨子的手艺。”
“可见月寒你近日是挺闲。”任雪霁感慨,“想想你刚接手司礼监的时候忙成什么样子,这才一个多月你就有功夫做玫瑰饼了。”
“太后娘娘没什么吩咐,宋令璋没给我找事,司礼监我差不多摸清了底细,宫正司也都安排给了手下。”陆月寒挑眉,“我确实挺清闲。”
小厨房很快回禀,因为怕玫瑰花酱放久了易坏,厨房做的不多,倒是还有些玫瑰花够再做一批花酱的。陆月寒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过来腌制玫瑰酱。”
*
看天色越发晚了,陆月寒和任雪霁出了听雪轩,一同往六局一司的方向走。
“雁落打算考哪?”任雪霁随口问道。
“司礼监。”陆月寒答。
“也挺好,正好能给你搭把手。”任雪霁点点头。
“是啊,雁落我用得顺手,离远了我也舍不得。”陆月寒点点头,“盈芷呢?”
“尚食局。”任雪霁道,“我想让她去做司药。”
“司药倒也还好。”陆月寒点点头,“我倒是挺意外你舍得放她出去。”
任雪霁轻轻一笑:“做司药,才能和太医院搭上关系不是。我当初挑了盈芷,那也是千挑万选的。做这件事,没人比她更合适。”
“太医院?”陆月寒微微诧异。
任雪霁四下看了看,比了个手势示意陆月寒附耳过来:“太医院里有太后娘娘的人,但毕竟不是我们的人。”
任雪霁的声音低不可闻,却教陆月寒惊出来一身冷汗:“你……”
“到我那再说。”陆月寒抿了抿唇,神色凝重。
两人到了宫正司,陆月寒随意找了个借口带着任雪霁进了间牢房,借着刑室的隐蔽这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我日后养老是靠长生,而不是康亲王。”任雪霁悠悠一笑,“反正陛下只会有这么一个儿子,长生继位可比康亲王名正言顺的多。而你我在皇宫里掌权,也比在王府里仰人鼻息要好过得多。”
“你几时有这个想法的?”陆月寒问道。
“长生周岁那会儿。”任雪霁微微一笑,“我不和云深说,是怕吓着她。但是你,肯定也想过这件事。你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
“确实。”陆月寒也不遮掩,“现在太后娘娘用着我,我才是正二品的女官。等康亲王上位了,宫正的位置肯定要让给他王府里的人。我当然得给自己谋出路。”
“是啊,你我给自己谋个出路才是正理。”任雪霁点点头,“我原本觉得这事做不成,可你既然在司礼监……这事就好办了。横竖长生还小,我们还有几年时间谋划。”
陆月寒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一直说,陛下只会有长生一个儿子。你是给谁下的药?”
任雪霁忍不住得意一笑:“当然是给陛下啊!给旁人下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你能给陛下下药!”陆月寒震惊不已。
“倒也不能算是我,这里面也有太后娘娘的人手。”任雪霁道,“用几个娘娘身边的人,多绕几个圈子,反正最后是做成了。”
“那……你觉得同样方法,给陛下下毒药可能吗?
”陆月寒急急问道。
“如果盈芷成功拉拢到太医,而你又能给我慢性.毒.药的话,可能。”任雪霁点点头,“但……你非要这么做吗?反正陛下也不能传位给旁人。”
“如果太后娘娘先去了,而皇上还在。你觉得你我会是个什么下场?”陆月寒问道。
任雪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明白了。”
第9章 玫瑰饼
“陛下和康亲王都去了,才能保证长生稳妥上位。”任雪霁慢慢道,“康亲王不除,终是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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