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犹落,恰在这时,周怀安徐步走上前,扶上周绮元瘦小的肩膀,平心静气地道:“听你娘的话,先回去吧。”
少年风光霁月,面如冠玉,只是听着温和的声音,便能令人感到心安。
“可是……”
“我没关系的。”
周绮元欲要再说什么,但被周怀安温声打断了。
她望着少年那双温润的眼睛,下一刻将话收了回去,改口对陈氏道:“我可以回去,只是您得答应我,不能为难他。”
陈氏端着一张脸:“我心里自有计较,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
周绮元固然仍不放心,可是却看出陈氏态度强硬,眼下不是劝导之际,只能先回去再说。
周绮元心中惴惴地离开后,周怀安微微偏头,示意欢喜倒杯水来。
不料下一刻被陈氏冷声拒绝了:“不必客套了,我又不是来作客的。”
周怀安不慌也不恼,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意:“请问夫人,有何指教?”
陈氏上下审视他一遍,瞧着他衣冠楚楚,不乏教养的模样,开门见山地冷肃质问道:“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我且问你,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令元元这般向着你?不惜忤逆我?”
周怀安面上笑意不减,心平气和:“夫人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凡夫俗子一个,平素只是闷在房中看书作画,焚香弹琴,谋个安生,不懂您指的是何手段。”
“你以为我会信?”陈氏语气咄咄逼人,“你若是没有使手段,她为何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成日往你这里跑?难道你这里有什么宝贝不成?”
周怀安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速:“恕我不知晓缘由,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他面容清隽,谈吐儒雅沉稳,一双眼睛看起来坦然又有耐心,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气。
陈氏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巧言舌辩。”
这时,一旁的欢喜看不下去了,帮着周怀安道:“夫人,二少爷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小的整日跟在他身边,心里门儿清,”说到这里,摸着脑袋嘀咕道,“您若是有疑问,直接问小姐就是,我们也觉得此事蹊跷呢。”
陈氏瞪向欢喜:“我和你家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欢喜心里不服气,却还是恹恹闭上了嘴。
陈氏问不出话,拿周怀安没辙,又道,“既然解释不出来,那便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不管你用了何种手段,目的是什么,我只告诉你,我不希望我女儿与你有任何牵扯,你今后,必须离她远一点。”
她眉目肃然,口吻严厉,不容反驳。
周怀安顿了顿,嗓音温润地问:“夫人执意如此吗?”
“是又如何,”
陈氏话到此处,凝视对方好一会儿,才用冷冷的语调道,“就算你没有害她之心,但你命中自带厄运,元元同你亲近,难保受到连累。你可以在心里骂我不近人情,是非不分,可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海坐视不管。”
周怀安闻言后,无声一笑。
他模样坦然,慢条斯理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氏默认,闭口不言。
又听他微笑着道,“夫人爱护子女的拳拳之心我很理解,只是,我这人从不信鬼神,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处,恕我不能答应。”
“你……”
“再者,”
周怀安温声打断了她的话,“脚长在元元自己身上,我无权干涉她去哪里,也不可能左右她的想法。您说对不对?”
他脸上毫无惧色,也没有丝毫波澜起伏,眉宇间始终透着一抹温和之色。
陈氏锁起眉头:“这么说来,你要和我作对?”
他轻轻摇头,目光清冽又冷静:“不是作对,只是陈述事实。夫人若是真为她好,应该不要过多干涉她的想法。她虽然还是小孩子,只有六岁,可她却比同龄孩子要聪慧懂事许多,您不妨站在她的角度,给她尊重,和包容。”
陈氏不屑地“哼”出声来:“听你这番话,你很了解她?”
说到这里,不等对方回应,她语气冷硬,目光略带几分审视,“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思,但你给我记住,你胆敢打她半点主意,伤她一分一毫,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夫人多虑了。我只是一介手
无寸铁的书生,做不来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周怀安脸上挂着轻浅的笑,语气温和,涵养极好。
陈氏看不透对方心中所想,但见他言谈举止若竹林之风,斯文儒雅,一派温和,与狡诈之人毫不沾边,挑不出任何错处,心中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我便拭目以待。”
陈氏隐含警告地说完,拂袖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欢喜关上门,回过身来咂了咂舌道:“看来夫人对您的敌意依然很重,这可真是难办了。两日后便是她的生辰,届时,我们准备的贺礼还能送出手吗?”
“无妨,”
周怀安面色从容道,他拾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她收不收是一回事,我们送不送是另一回事。总之,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落人口舌。”
*
玉锦苑这边,周绮元回来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她站在窗前,踮着脚往院门寻望。
刚刚临走前,她留了小桃在那边盯着,一旦发现母亲对周怀安不利,立刻回来禀报,也不知道这会儿情况怎么样了。
红杏在旁瞧着,轻轻叹了口气,劝慰道:“您别着急,夫人应该不会对二少爷怎么样的。”
正说着,一个紫色身影带着丫鬟仆妇转眼步入拱月门。
周绮元立刻开门迎了出去。
“娘,您没对他……怎么样吧?”
她跑到母亲面前,望着她,小声试探地问。
陈氏面色不好,还未消气,暂时没理她的话茬。
直到径自进了屋,周绮元也跟着挪步进去,完后落座,陈氏喝了口茶,沉默半晌,方才语气淡淡地道:“我能拿他如何。只不过是告诉他,不许他再与你来往。”
在自己意料之内,周绮元也没太过惊讶。
“那他是如何答复您的?”答应了吗?
周绮元不确定地问。
莫名有些紧张。
陈氏翻了个白眼,瞥向周绮元:“这人油盐不进,竟敢忤逆我,你可满意了?”
周绮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瞬又听她对自己训诫道,“你说你也是,有两个同母嫡出的亲哥哥不去亲近,非要亲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子。有这精力,还不如放在学业上,方是正经!”
周绮元弯唇一笑,抱起她胳膊撒娇:“娘,二哥哥教我读书认字,还教我弹琴作画,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并非全是胡玩。再说了,大哥多年没有归家,我纵使想亲近也亲近不得,而三哥性格顽劣,莫说亲近,他不欺负我,我都谢天谢地了。”
陈氏乍然一听,竟然莫名觉得在理。
但不过转眼,她又回归本色,不乐意道:“那也不准和他来往,他是个不祥之人不说,且说亲近你,无非是想要巴结讨好你,让你在府中庇护他。你趁早和他划清界限,断了联系。”
事关周绮元,她一点不敢马虎,完了又一副不满的念叨,“紫菱丫头被我宠坏了,做了那样的丑……"说到这里一顿,直接跳过去道,“你也快被我宠出问题了,现在无法无天,都敢忤逆我的意思,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陈氏唠叨了一堆,周绮元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直等她说累了停下来后,方才殷勤地为她捶起腿来:“娘,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您主持中馈管理偌大的侯府本就已经格外操劳,又要为女儿的事情烦忧。女儿惭愧,很是心疼您的不易。”
陈氏听着略感欣慰,淡淡评价一句:“算你还懂事。”
周绮元见她心情舒坦了一些,又善解人意,娓娓地道:“其实,女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女儿想要为您分忧,书中言,‘与人为善’,‘以和为贵’,您宅心仁厚,最重视府内和谐,想必也不希望有人在咱们府中遭遇不公,蒙受歧视吧?”
她抬着头,隐含期待的清澈目光看着陈氏,脸上绽着一抹乖巧的笑意。
陈氏何人,自是看出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拂了拂茶碗里的茶叶,直接点破道:“说这许多,还是为了周怀安。”语气平静而肯定。
周绮元并不否认,眨了眨清透的眸,嗓音甜软地夸赞道:“您真是英明神武,一下就能猜到。”
“你就死心吧,”
陈氏铁石心肠,无情开口,“他过得好不好,我一点也不关心。但你想和他保持联系不可能,我是不会同意的。”
“娘,”
周绮元软着嗓子欲要再说,陈氏不留情面道:“好了,莫再提他了。今日你早点歇息,明日起,你在房中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准出门。”
“娘~”
周绮元一听要被禁足,立时吸了吸鼻子,挤出两滴泪,作势要哭。
“哭也没用,”陈氏冷着脸道,“什么时候断了找他的念想,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陈氏表面严词厉色,实际上心里却也想着,正好最近府中遭了贼,自己这心里总不踏实,将她关在屋里,也能少操些心。
待人甩袖一走,小桃为周绮元担心道:“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周绮元没想到事情这般棘手,母亲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一时半刻没那么容易劝服。
她转眼将眼泪收了回去,一脸凝重地想了想:“我们晚点过去。”
小桃怔了怔,不确定地问:“您的意思是……今晚我们还要去西院?”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嗯,”周绮元目露担心,“我娘找他谈话了,也不知道详细都说了什么,我需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周绮元隐隐觉得他受了羞辱和委屈,事后心情必然难过。
而原文里面,在他黑化之前,没少打击他自尊心的陈氏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不能坐视不理,任他心生郁结。
她必须过去陪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不要胡思乱想。
小桃想说一句“二少爷上辈子一定救过您的命”,但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当夜子时,主仆二人悄声从房中关门出来。
这个时辰,小桃平日里早就睡了,此时有些困意地挑着灯笼看了眼天色,小声道:“这么晚了,那边估计早就闩了门,我们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周绮元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困了就自行睡吧,我去去就回。”
“那可不行,”小桃忙凑近前,“天黑路不好走,奴婢怎么能让您独自出门。”
话说着,小桃挑着灯笼走在前面照路。
周绮元自知难为她跟着自己熬夜跑路,拍拍她的肩道:“不会让你跟着我白吃苦的,等过年时,我给你包个厚点的红包。”
小桃顿时睡意全无,喜笑颜开地对她道谢。
不多时,二人冒着寒风来到西院。
小桃一见虚掩的院门,以及还未落栓的锁,惊讶一声:“居然没有插门?”
周绮元愣了下,之后,径直朝里面走进去。
她绕过观景墙,见屋内亮着灯,于是走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不消一会儿,里面传来欢喜的声音:“谁在外面?”
周绮元顿了顿:“是我。我哥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欢喜打着哈欠出来开门,揉揉眼睛,笑着将人请进来:“就在屋里,还未睡呢。”
周绮元一怔:“怎么还没睡?”
一面说着一面朝屋里走去。
欢喜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正披着外衣走出里屋的少年含着笑意道:“你不是也没睡?”
少年声线温润,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动听。
周绮元顺着声音朝他看去,停下来嘟囔了一句:“不放心,睡不着。”
跟在身后的小桃掩嘴笑道:“我家小姐一直记挂着您,非要来瞧一眼才能安心。”
说话间,周怀安看着周绮元,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天气严寒,尤其夜里风凉,想是一路走过来的原因,小姑娘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
他温和说道:“先坐吧。”
完了吩咐欢喜去取温水和手巾来。
周绮元乖乖坐到方几旁的圆凳上,前后脚,周怀安亦跟着她
落座在方几的另一圆凳上。
小姑娘穿得暖和整洁,头上两侧的红丝带垂在耳际,一双眼睛被烛光染亮,像是夜明珠一样,充满了灵气。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凳上,神色有些拘谨,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你怎么也没睡?”
周绮元又回到上一个话题,偷偷抬眼看向他。
周怀安闻言侧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和你一样,睡不着。”
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自动略过了那句“不放心”。
这时,欢喜端了热水从屏风处走过来,解释道:“主子担心小姐今天还会来,特地交代让小得留门,就连屋里的灯,都是特意吩咐留着的。”
“欢喜,”周怀安声音清冷地提醒他,“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欢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面盆放在架子上。
周怀安示意他退下,完了起身走过去,优雅地敛起衣袖,将浸在水中的干净手巾轻轻拧干,向周绮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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