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仲尼被冷嘲热讽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恼火不已。但因为不晓得对方来历,却不好轻易发作,只得收敛着脾气,梗着脖子道:“规矩是我定的,人也是我手底下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言外之意是:你管不着。
“是吗?”
周绮元最看不惯仗势欺人之人,脾气来了,亦抱起手道,“既然你说规矩是你定的,那我们便一起去见这庵中主持好了。届时你若能将这番话当面说给她听,还有你方才所作所为,也一并交代清楚,只要主持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那我便向你道歉赔不是。”
女仲尼心头一慌,强作淡定地拒绝道:“主持事多繁忙,没时间接见外人。你们二人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请回吧。”
“主持没有时间,”周绮元语气幽幽,眼神警示地睨着她,“家父,国舅大人可有的是时间。若不然,我把他请过来,当场评评理?”
小桃和欢喜同时听愣了,当下没反应过来。
周怀安很快领会,忍俊不禁地看向她。
周绮元不想对女仲尼透露身份,又一瞬间来不及多想,只是脑袋一热,想起看文时,文中国舅爷这个人物不是个什么善茬,于是小小借用一下。
女仲尼听后立时一怔,心中惊疑不定。
那国舅爷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传闻为人阴险,视人命如草芥,无人敢得罪。
只是……
“国舅大人身体金贵,怎么好劳烦他为这点小事费心,”那女仲尼转眼间换上笑脸,赔笑道歉道,“今日这事是我做得过分了,我回去后就反思自己,还望小姐不要跟小人计较。”
周绮元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警告道:“你最好认真反思,否则,再让我知道你故意刁难人,当心你的狗命。”
对方连声应是,匆忙向其告辞后,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周绮元望着那女仲尼逃离的背影,径自道:“我真没想到,佛门这种神圣善良的地方,竟然还有这种坏心眼的人。看来信奉神佛也没什么用,否则,怎么会允许这种败类留在这里。”
身后,周怀安勾唇一笑,轻声附和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从来都不信。”
周绮元闻言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或者确切地说,不像是少年时期的他会说的话。
周绮元回头看向他。只见他面带微笑,一副温润模样。
就在她欲要启唇之际,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多谢小施主解围。”
周绮元被打断话头,看向那位刚刚被人欺负的女仲尼。
女子一身女仲尼青灰色常服,年纪约莫三十有余,修眉清目,相貌甚美。而她举手投足间,优雅端庄,能看出修养极好,想必从前出身不错,受过良好的教育。
周绮元环视了一圈,见院子不大,也再没有看到其他修行弟子,于是迟疑地问:“请问,您是贞妃吗?”
院内破败的青灰色墙上爬满了青苔,古树参天,冷风吹落几片枯叶,檐上悬挂的锈迹斑斑的铃铛,随风轻声作响。
这里位置偏僻,不似主院喧哗,四周宁静,不远处的佛音袅袅,钟声悠远,入耳格外清晰。
周怀安一身月白长袍,静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位女仲尼。
周绮元满脸殷切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下一刻,只见女仲尼清雅绝美的脸上,浮出一抹落寞之色,转而牵起嘴角,淡淡笑道:“贫尼已经遁入佛门,了去前尘,眼下站在两位施主面前的只有佛门弟子,‘见空’。”
得知面前的女子便是贞妃时,周绮元喜出望外,下意识看向周怀安。却见周怀安眸光轻轻一晃,情绪略显复杂地看着贞妃,似乎有心事。
周绮元愣了下,随口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周怀安将眼底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敛了起来,目光温和地看向她,含笑道:“无事,只是第一次见到见空仲尼,”说到这里看向贞妃,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周绮元闻言,心中激荡不已。她很想告诉他,面前的女仲尼其实就是他的娘亲,但是却不能。
贞妃自然不晓得两人心里各自的想法,柔然一笑,邀请道:“外面冷,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先进屋暖暖手。”
兄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也没推辞,带着一干下人随她步入屋内。
然后周绮元便发现,贞妃住的这间屋子十分简陋,且阴冷潮湿,并不保暖。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冷冷清清,仅有的一只御寒炭盆,烧的也是廉价黑炭,散发着略微刺鼻的难闻气味。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周绮元环顾周围时,竟意外看到,窗台边的破旧小几上,放着一簇鲜艳的红梅。那梅花似是早上新摘的,开得鲜艳明媚,倒是为这清冷的屋内增添了了一份生意。
同时不难看出,即便贞妃遭受了那么多的挫折和不公,依然对生活充满热爱。
贞妃招待她们进屋后,欲要净手为她们倒水。结果就在净手之际,周绮元定睛一看,蓦地发现,贞妃两手斑驳,红肿不堪,隐隐沁着血。
“你的手怎么了?”
周绮元走上前,关心问道,“是她们打的吗?”
贞妃失然一笑,恰时小桃看出来什么,不由脱口而出道:“看起来像是冻疮。”
贞妃不置可否,对此不大在意地解释:“每年冬天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闻言,周绮元立时为她感到愤懑不平。谁能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贞妃,居然会变成这样。
这都怪那个心机恶毒的魏皇后,若不是她当年用狸猫换掉了贞妃的骨肉,贞妃何至于落得这个惨境。而皇后之位原本该属于贞妃,继而享受锦衣玉食,万人仰慕的生活才对。
第30章 牵挂
周绮元越想越郁愤:“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正好我们出门带了冻疮药,我让人去取。”
说到这里,她转头吩咐身后一名护卫。
贞妃欲要阻拦, 那护卫已经应声离去了。
她满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不由惭愧道:“贫尼与你们两位非亲非故, 却劳你们如此费心关照, 真是不知如何表示谢意才是。”
周绮元摇摇头:“您无须客气。只是举手之劳,一点都不麻烦。”
贞妃笑意融融, 暂时没说什么,她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只木箱,完了放在桌上,打开来道:“我没什么好东西能送出手的, 平日里闲来无事,做了一些干花, ”
说到这里, 贞妃神色和蔼地抬眼问她们, “对了,你们二人, 是兄妹吗?”
周绮元点点头,乖巧应“是”。
贞妃欣然一笑, 看向周怀安:“令妹真是心地善良,往后一定会有福报。”
周怀安看了面露羞涩的周绮元一眼,温笑道:“承您吉言。”
说这些的时候,贞妃装了满满一布袋的干花瓣, 系好袋口,完了递给周绮元:“可以拿去放进香囊里, 也可以放在衣柜中。一点心意,希望不要嫌弃。”
周绮元不好拂她心意,笑着道谢接过,表示自己很喜欢。
接下来,趁着护卫去取药的空隙,周绮元同贞妃闲聊家常,从昔日在宫中的皇恩荣宠,聊到在庵中修行的生活日常。
当问及刚刚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仲尼时,周绮元得知,那人是受魏皇后的人唆使挑事,而贞妃这些年在她手底下做事,每日如履薄冰,异常艰难。
周绮元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忍不住问:“您为何不离开这里?哪怕换一个庵修行,也比留在这里受气好呀。”
贞妃轻声一叹,无奈道:“圣旨已下,我是终身不得离开此地的。若是私自离去的话,那便是死罪。”
周绮元没法了,只能从那女仲尼下手。
她略一思索:“等下我便去找那女仲尼,让她再也不敢欺负你。”
贞妃对她道谢,旋即疑惑问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国舅之女?”
周绮元嘻嘻一笑,悄声道:“自然不是。我那是骗她的。”
贞妃一眼就能看出周绮元身份并不普通,不想她因此受到连累,遂也没追问对方家世。
这时,鲜少开口的周怀安,忽然开口:“见空尼师,”
周绮元和贞妃齐齐看向他,他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晚辈有一事相问,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贞妃慈笑道:“但说无妨。”
周怀安顿了顿,轻声问:“您于此处修行,心中,当真已经无欲无求,了无牵挂了吗?”
贞妃闻言微微一怔。
周绮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亦诧异地看向他。
贞妃一时间没有回复。她微微垂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过了许久,倏然,她平声开口:“贫尼惭愧,六根未净,玷污了佛祖。”
周怀安目光不移地看着她:“请问怎么讲?”
贞妃抬起眉眼,娓娓道:“关于我以前的事情,想必你们多少有所耳闻。实不相
瞒,我心里,其实并未完全放下尘世,”
说这些的时候,她整个人透着淡淡的哀伤和惆怅,嗓音略哑,“我至今无法相信,我那个可怜的孩子,生来便是怪胎,更无法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
她自欺欺人,却又不知道如何能够自救。
音落,周怀安缓缓垂下眼眸,变得沉默起来。
周绮元没注意到周怀安脸上的情绪变化,上前忙安慰贞妃:“我也不相信的,”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想要一吐为快的心情,言辞恳切地道,“贞妃娘娘,您要相信,他还活着。您一定要相信。”
闻言,周怀安神色怪异地看向周绮元。
贞妃只当对方安抚自己,附和笑道:“嗯,我信。多谢你。”
正说着,这时,方才取药的那名护卫回来了。他将药膏交给周绮元,周绮元手脚勤快,主动给贞妃涂抹药膏。
周绮元年纪虽小,做起事来却格外心细,为她涂抹药膏时,动作缓慢,还不忘小声提醒:“可能会疼,我尽量轻一点。”
大概是因为贞妃失去过一个孩子,她满脸慈爱地看着周绮元,越看越是喜爱。
而周绮元也喜欢贞妃娘娘,只觉她的眉眼与周怀安生的有几些相似,自然而然地生出好感和亲近之心。
而美人,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谁能不喜欢?
也难怪皇帝当年对她恩宠不断,纵然发生了那样令皇室蒙羞的事情,也没忍心将她打入冷宫或是赐死。
上过冻疮药,兄妹二人又坐了片刻,周绮元见时候不早,想起还要找那女仲尼,于是向贞妃辞别。
贞妃将人送至门外,待几人走至几十步外的拐角处,周怀安脚步轻轻一顿,对欢喜问道:“咱们身上,一共带了多少盘缠?”
周绮元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欢喜一愣,回道:“三十两。怎么了主子?”
“你去送给贞妃。”
“啊?”欢喜错愕了一下,怔怔问,“全部送出去吗?”
周怀安“嗯”了一声。
欢喜心里不禁纳闷,主子刚刚为何不亲自给对方?
但他没敢问,痛快应声去了。
周绮元见此情景,联想到昨日周怀安射杀王全那一幕,心里不由会心感叹,以及松出口气。
看来是她之前想多了,哥哥,依然是个好人。
而周绮元不知道,她眼里的这位“好人”,此时心里正在暗暗计划着,接下来,如何让贞妃脱离此地,以及,如何彻底拔除魏皇后安插在这里的爪牙。
*
于普寿寺又住了一日,次日一早,陈氏携一双儿女从普寿寺出发,打道回了府。
彼时,回到府中的小桃正在红杏面前兴致昂扬地叙说这两日来发生的事。
当提及王全之死时,恰时绿珠正手捧托盘,走进院子。
小桃将当日之惊险描述得生动形象,她忍不住走上前:“抱歉打断一下,”
二人看向她,她轻声询问道,“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王全,死了?”
小桃对着她点点头:“是啊,”继而又道,“死得可惨了,听二少爷说是劫持小姐时发生了意外,被自己的匕首穿喉而死。不过除了小姐之外,并无其他人看到。”
听到这里,绿珠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红杏见对方忽然沉默了,看向对方手里的茶点,笑问:“可是夫人吩咐送来给小姐的?”
绿珠回过神,含笑应了声“是”,接着将东西递给她道:“麻烦你们端进屋,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红杏将盘子接到手中,正要说什么,却见绿珠已经转身离去了,话头悄然一止。
小桃看了一眼,对此也没放在心上,道,“我们继续聊。”
接着二人又聊起白云庵发生的事……
绿珠年纪不大,不过十一二岁,原本有个哥哥在王全身边做事,因为犯了错被王全失手打死,一直记恨在心。
此时,她心事重重地走到西院,待院里的下人进屋通报一声后,方才蹑手蹑脚地入内。
清简雅致的屋内多了一排青灰色的竹帘,只能隐约看到少年坐于案前的修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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