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姬从他屋子里出来后，被沈末熟门熟路领到后门坐上马车，马车经过一条灯光幽黑的小巷时，马匹忽然受了惊吓，紧接着车帘被人一把掀开，那歌姬原本靠在软枕上小憩，听到声音正要起身，脖颈上倏地传来一阵凉意，那拦住她马车的男子已经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到她喉间。
“你，你是谁？！”
霓裳被吓得花容失色，她不过就是花街柳巷里一个唱琵琶的，如今陡然间碰到这种要被抹脖子的事,魂魄都被吓走了七分。
“明日大公子在醉仙楼里要宴请的人是谁？！”男子声音低沉，目光里冒着腾腾杀气。
“奴，奴不知你在说什么？...”霓裳眼神躲闪，面色慌乱。
“说！”冷声吐出这个字，他手里的匕首立刻往前挪了一寸。
霓裳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脑袋一片空白，当即再顾不得旁的，连忙哭着回道：“奴说！奴说！是都虞司里的都御使陈彦！”
“以你的身份，你知道该怎么做！”这是在警告她，就算她跟顾沅告密，顾沅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歌姬损兵。
“奴明白...”
话刚落下，只一下的功夫，男子已经从她的车厢里矫捷跃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乘着夜色回到东院，顾衍立刻脱下身上夜行衣，扔给隐身在夜色中的陆燃，嘱咐他：“烧掉！”
第六章 是不是当罚？
应声下来，陆燃俯身到他面前，禀告道：“那丫鬟今夜去见了老夫人庭院里的人。”
“看来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想到晨间自己被她拖拽起来的窘迫模样，顾衍眼里露出些许兴味。
“三公子，要不要？”陆燃眼神冷血，手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急。”
顾衍立刻抬手制止。
陆燃点点头，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楚蘅以为自己还要到顾衍房里将他拍醒，没想去到主院时，他已经悠然自得在屋子里用上早膳了。
这两日是朝廷的休沐日，他还可以歇息两日再去上任。
“三公子今日起得可真早。”楚蘅双手交叠于身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脸上带着笑意与他打招呼。
“做主子的比你这个做丫鬟的起得还早，你说是不是当罚？”顾衍靠在椅背上，用那双俊逸斐然的眼睛睨着她，也不与她兜圈子。
楚蘅心里低骂两声，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您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刑院领罚。”
她说完就转身走出屋门，那张漂亮的脸上立刻没了方才的笑意。
“回来。”顾衍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帕子擦完嘴，用怜香惜玉的眼神看着她道：“小爷我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一会你带我到外边转转，也算是抵了你的罪过了。”
楚蘅愣了愣，片刻后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那双好看的杏眸里起了谄媚，“奴婢领命！您离开汴京这么多年，这城里变化可大了，今日奴婢就带您好好转转。”
“可以。”顾衍很快答应下来。
等坐进出府的车厢里，楚蘅才看到陪顾衍去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府上的四小姐顾芊芊。
“三哥！”见到顾衍，她兴奋地挽上他的胳膊，嘴里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话来，“母亲平日里极少让我出府，还好这回有你在一旁说情，我可是好久都没出来了。”
府上谁都不与顾衍交好，除了这尚在闺阁中的顾芊芊。她从小就是被裕王和三夫人兰氏宠大的，生性单纯，也因是府上唯一的小姐，从未经历过深宅大院里的那些肮脏手段。
看见她楚蘅心里瞬间明白了，顾衍这哪是让她带他出来转转，分明是让她来看着顾芊芊来了。
“你对三哥好，三哥自然也要好好待你。”顾衍从衣袖里拿出一匹用金丝线编织成的小马儿来逗她，脸上露出难得地笑意来。
“芊芊儿就知道你待我最好了！”顾芊芊亲昵地靠在他肩膀上，手里把玩着那匹栩栩如生的小马儿。
给两位主子泡好茶水，楚蘅便若有所思望向车窗外。正和顾芊芊一起玩的顾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收回带着笑意的眸光。
“蘅姐姐，我们去买这个吧！还有那个，那个也好好玩！”顾芊芊拉着楚蘅的手，也与其他小丫鬟一般习惯了叫她蘅姐姐。
才下马车不到一个时辰，楚蘅就被她拽着衣袖连逛了好几条街，起初她还能回头看一眼顾衍有没有跟上来。这会儿被她拽着晕头转向的，楚蘅完全顾不上顾衍了。
瞧着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的楚蘅，隔着人群顾衍转身进了醉仙楼。
第七章 好看吗？
他赶在陈彦与顾沅会面之前，将他拦截下来。
“你是何人？敢拦本官？！”被拦住去路的陈彦，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眼前的毛头小子。
“在下裕王府顾衍，见过陈都御使。”顾衍恭敬朝他作揖，直接报上自己名字。
闻言，陈彦愣了愣，没想到眼前这细皮嫩肉的小子竟是那被扣在北椋当了八年质子的顾衍。
“原来是三公子，三公子找老夫何事？”回过神来，他老成的脸上褪去苛责，露出笑意来。
“借一步说话。”
顾衍引着他，来到陆燃替他订好的包间。
等房门关上，顾衍才开口：“我知道我大哥今日约了都御使，故而早些过来，想先跟都御使说些话。”
陈彦脸色变了变，顾沅虽未在信上详细说清楚今日俩人所见之意图，可他心里明白是为了顾衍。如今俩人还未见面就被顾衍抓个现形，陈彦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不安来。
“三公子请说。”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镇定。
“您知道圣上赐了我都虞司主事的官，往后便要在您门下做事了。若是我帮您将都虞司管教得好，您很快便能升官。您出身不好，二十八岁才压着线考取得功名。在官场打拼二十年，如今年近五十才拼得都御使的名头，您若是想继续往上走，则还有几年可以拼？”顾衍将来意说得一清二楚。
陈彦摸着手里的玉扳指，在心里考量顾衍的话，片刻后才肯问他，“可你又怎知贵府的大公子不是这么帮我的？”
这回轮到顾衍笑了笑，他不慌不忙喝下一口茶水，继续道：“我大哥绝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他也是要靠钱帮您打通关系，让您往上升，可这事费时费力，弄不好还会被人揭发到圣前。皇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若是身上沾染了这样的污名，到时候您不仅赔了夫人，还会折兵。”
陈彦仔细思量他的话，顾衍说得在理，他到了自己手下做事，倘若是能尽心尽力将都虞司整顿好，那这名头自己也能沾一份。若是答应了顾沅，让他花钱花力给自己疏通关系，那既担了风险又看不到希望。
陈彦眯了眯眼，“意思是你有这个能力？”
顾衍对上他满是审读的眼，不慌不忙说道：“北椋皇庭是什么地方，想必大人您心中也十分清楚，我能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完好无损回到大燕，您觉得这还不够您信任的份量吗？”
“你的话，老夫会记在心上。”见时辰差不多，陈彦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出他的包间。
顾衍将杯中茶水饮尽，叫来陆燃让他这两日盯着陈彦。他知道陈彦要亲自验证他的话是不是真的，很快他就能等到陈彦的消息。
想起楚蘅和顾芊芊还在街头上乱逛，顾衍赶紧走出醉仙楼，出到外面时，恰好见到顾沅从马车上下来，他匆匆隐入人群中。
“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让小爷我好找啊！”顾衍气喘吁吁靠到柜前，找到楚蘅和顾芊芊时，俩人正在胭脂店里试胭脂。
“三哥你来了，你看看这是我给蘅姐姐画的！好看吗？”顾芊芊拽着他，来到楚蘅面前。
看到楚蘅脸上的妆容，顾衍一口将店小二刚递上来的茶水喷了出来，正好喷到楚蘅脸上。
第八章 买胭脂
“三哥你干嘛呀？将我给蘅姐姐画的妆都给喷花了！”顾芊芊急了，这是她花了一个时辰才画好的。
“对不住对不住！”
顾衍赶紧从旁边摸来一张帕子，递了上去。
“奴婢自己来！”
楚蘅黑着脸，掏出自己的帕子擦脸。
顾衍吃了瘪，自己用那张帕子擦了擦嘴，脸上仍止不住笑意。
“蘅姐姐对不起啊，是三哥他不懂得欣赏。”顾芊芊也帮着她擦，边擦边道歉。
楚蘅一脸无奈朝她笑笑。这能吓死人的妆容，别说是顾衍了，连她自己也欣赏不来。
“对了，三哥你来帮我选，这三个颜色哪个好看？”给楚蘅擦完脸顾芊芊的气也消了，拉着顾衍到胭脂柜前替她选胭脂。
“都好看，都买。”顾衍是一点不含糊，这女人的玩意问他也不懂啊。
“既然这样，那就都买。”顾芊芊向来最听他的话，忙蹦蹦跳跳地拿起那三盒胭脂去给店小二包起来。
“你呢，要买哪个？”见楚蘅还生着闷气站在一旁，顾衍开口问她。
“我？”
楚蘅看看两旁没人，才指了指自己。
“是啊，小爷我送你，就当是给你赔罪的。”顾衍一口答应下来。
“那奴婢要这个！”楚蘅仿佛是早就选好了似的，将那盒颜色较好又价格不菲的胭脂递到他面前。
顾衍眼皮子跳了跳，强撑道：“眼光不错。”
楚蘅笑意盈盈，等他去付账。
等顾芊芊拿着手里的东西和楚蘅往外走后，顾衍将那盒胭脂的钱递给店小二，进马车前交到了楚蘅手中，楚蘅忙小心翼翼放入衣袖中。
出来玩了一整日，兰氏心里紧张顾芊芊，便来到前院候着。顾芊芊前脚刚迈进院子里，就被她接回了兰馨苑。她转回头，俏皮朝顾衍挤了挤眼。
而东院里，老夫人身边的孙婆婆已经在里面候着。见到顾衍回来，忙上前道：“三公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
顾衍未抗拒，直接跟着孙嬷嬷过去。
楚蘅咬咬唇，只得默不作声跟在后边。
“祖母叫衍儿过来，可是有要紧事？”顾衍又变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谢氏也不行礼。
“跪下！”站在顾家列祖列宗面前的谢氏，背着身子喝斥他。
顾衍撇撇嘴，倒是听话地跪了下去。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听到下跪地声音，谢氏才转过身来。
“不知。”
顾衍面色清冷，面对自己的祖母，一丝好看的神色都瞧不见。
“你推拒圣上亲指的婚事，竟不知悔改？！该打！”说完，她竟一棍子打在顾衍背上，半分心疼都没有。
楚蘅站在祠堂外，被这一声闷棍吓到，她没想到谢氏竟会对自己孙子下这样的重手。
往日里看着顾沅和顾晟在她这里捞得了多少夸赞和奖赏，就连顾芊芊，她也是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的，怎地到了顾衍这里，待遇竟这般悬殊？
顾衍忍疼承受下这一下闷棍，嘴巴闭得严实，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九章 他到底受了怎样的罪？
“楚小姐是当朝丞相的千金，拒掉这一门好亲事，让我们裕王府沦为汴京贵族笑柄，该打！”这一下，比第一回 打得还要重，顾衍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圣上亲指婚事，回来不禀明家中长辈，亦是该打！”整整三下重棍打到顾衍身上，他一声痛苦声都没叫出来。
楚蘅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整个人震惊不已，她摸到衣袖里的胭脂盒，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来。
“好了母亲，您打也打骂也骂了，衍哥儿想必已经知错了，就让他在这里跪上一夜也就罢了。等过些时日，儿媳再给楚家送去帖子赔罪，这件事也便算了了。”在一旁看够热闹的曹氏，这会儿才假惺惺上前来拦人。
谢氏被她搀扶着，她上了年纪动这几下手，人便喘得不行。有人拦着她也不再多作为难，只留下一句“你给我好好跪着！”便由着曹氏和孙婆婆将自己扶出祠堂。
“三公子，您没事吧？您等着，奴婢这便回去拿药！”等人走远，楚蘅立刻跑到他身旁，询问他的伤势。
他头埋在双膝间，只摇了摇头，身子似是在轻轻发抖。楚蘅忍住眼中泪水，站起身跑回东院。她回到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出几瓶药和沙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跑到后厨，拿了几样点心放入食盒里，才回到祠堂里。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祠堂里就点着一盏明灯，将那人的身影照都照不清，只见到一道弯着身子的身影被拉长倒映在地上。
“来！这是治外伤的药！”楚蘅跪坐在他身旁，见他没有反应忙开口道：“您别怪奴婢冒犯。”说完，她便一点点掀起他的衣袍，等掀开里衣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时，楚蘅焦急的眸光猛然滞了滞，“您，您背上怎的有这么多伤？”
听见这丫鬟交织着焦急和震惊的声音，顾衍苦笑开来，“在顾家列祖列宗面前做出这样的事，若是被祖母看到，她该说我大逆不道了。”
这下楚蘅才反应过来，她赶忙起身去将宗祠的门关上，关得严严实实的。
她再顾不得其他，只低头默默帮他上药。那些伤痕密密麻麻遍布在他背上，她无法想象他在北椋到底受了怎样的罪。如今终于熬下一条命回到家里，竟也得不到一丝温情相待。
“药上好了，您放心，过两日就好了。”帮他把衣服盖下来，楚蘅像是什么都没见到似的，朝他笑笑。
“我饿了。”
顾衍看着她，收起身上锋芒，朝她露出柔软的一面。
“哦，您等着。”楚蘅这才想起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
也不知是人饿了吃什么都好吃，还是要用吃的掩盖脸上的痛苦，楚蘅见顾衍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忘了刚才被谢氏打了一顿的事。
等他吃饱，楚蘅将食盒藏起来，才敢将屋门打开。
到后半夜，守在门外的楚蘅看到顾衍跪在里面一动不动，她急忙跑进去蹲下身子小声叫他，“三公子，三公子。”刚叫完第二声，顾衍就倒在了她怀里。
第十章 发烧了
她拿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这是，发烧了。”看着怀里双眸紧闭，满脸通红蕴满痛苦神色的人，楚蘅咬咬唇将人放下，毅然起身往外走。
“阿蘅这是要去哪啊？”
还没走到后门，楚蘅就被人拦住去路。认出他的声音，她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只小声回道：“三公子发了烧，我得出门去找太夫。”
“三弟发烧了。”顾沅似是诧异得很，忙叫来一旁的沈末，吩咐道：“去城里找个太夫过来。”
“是。”
沈末应声下来，楚蘅便听到人离开的声音。
“好了，赶紧回去照顾三公子吧。他是我的亲弟弟，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忍心见死不救？”顾沅将手搭到她肩膀上，将她身子转个方向，带着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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