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毓秀宫并不远,待看见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久远的往事纷涌而来,想起曾经方来吴宫住在含章殿内的日子,与吕夫人、虞良人欢颜笑语的场景犹在眼前。
“夫人……”这时,夏荷轻轻向我使着眼色,我朝着夏荷的目光瞧去,眸子一紧,只见一男一女形似亲密的相拥在一处,男子面上尽是温柔和润之色,女子面如桃红,腼腆含羞之态。
正是公子鸿与吕夫人的侄女惠宁姑娘。
我轻轻一笑,看那二人眼中尽是彼此,又有些许怅然,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这辈子,注定是无法拥有了。
等了许久,二人终于分开,只听公子鸿握起姑娘的手,恋恋不舍道:“我先走了。”
姑娘含羞的点了点头。
见公子鸿出来,我退却宫门一步,佯作转角处方才碰见。
公子鸿见了我,目光闪过一丝惊诧,还有一丝并不友好的情绪,却又碍于礼数,上前唤了我一声,“容夫人。”
他对我这个异国敌女不待见,也属正常。
我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又拱手一礼,神色淡漠的离开了毓秀宫。
待他远远离去,我方才带着夏荷踏进毓秀宫的宫门,正好看见惠宁姑娘候在殿外,面色依旧带着方才与公子鸿亲昵的羞涩模样,少女怀春,大抵如此吧,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婚约已定。
夏荷在旁轻咳一声,她这才似是回过神来,见了我,神色略微诧异,却也上前对着我福身恭敬行了一礼,“容夫人。”
“惠宁姑娘在想什么,方才这般出神?”我笑着打趣她道。
只见她立刻耳鬓红了,低下头道:“没什么。”
“夫人可是来寻姑母的?”一瞬,她又抬头,轻声细语对着我询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
“姑母方与公子鸿用过早膳,夫人快进去吧。”惠宁提及公子鸿,面上又是一热。
“好。”我又笑了笑,带着夏荷一同向主殿走去。
临近主殿门,正瞧见吕夫人的侍女翎儿从殿内出来,她看见了我,亦是惊诧不已,踱步上前,对着我行了一礼,“容夫人。”
“吕夫人可在殿中?”我轻声道,“我来宫里这般久,还未正式拜见过夫人。”
“容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夫人一声。”翎儿说完,便进了殿中。
我敛下眸子,没过一会儿,翎儿便出了殿,对着我礼请道:“夫人,请。”
我点了点头,便缓步进了殿中。
只见吕夫人端庄贤静的坐在主座之上,虽已年近四十,却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丝毫不露衰老,通体显示着绰约风姿,雍容华贵的风度。
“吕夫人。”我走上前,对她轻轻行了一礼。
“妹妹多礼了。”吕夫人笑了笑,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又对着侍女吩咐道:“翎儿,给容夫人上茶。”
“是。”翎儿一会儿便将茶递了上来。
“方才进来,竟看见了惠宁姑娘,该提前恭喜姐姐,有这样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儿媳。”我望着吕夫人,率先讨好笑道。
只见吕夫人听了这话,眉目一笑,解释道:“是本宫召她这些日在毓秀宫陪着,这丫头心思玲珑,善解人意,本宫见了她也实在是欢喜。”
说罢,吕夫人又转了话题,望向我探究道:“妹妹今日,怎的有空来毓秀宫了?”
“前些日,大王送了一颗夜明珠,夜间其青色灵光甚是璀璨夺目,妹妹借花献佛,特来献给姐姐,多谢姐姐之前在宫中的照拂之恩。”说完,我又示意着夏荷将盒子打开,略显幽暗的殿中顿时闪耀无比。
只见吕夫人见了夜明珠,眸中微动,过了许久,缓而望着我,轻叹道:“大王还真是宠爱于你。”
我面色微变了变,没意料到她会这样说。
“大王既是送与妹妹的,姐姐怎么好夺人所爱,至于之前照拂,不过是地主之谊罢了,妹妹不必多礼,姐姐心领了就是。”吕夫人笑着婉拒了我。
我面色一僵,她这是有意和我划清界限么?
“这……”我一时,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好。
她有意与我生分,又怎会进一步帮我对付王后。
“好了,本宫累了。”吕夫人轻轻抚了抚头,“昨日没怎么歇好,这会儿头疼得紧,就不亲自送妹妹了。”
我看着她这般,不甘心的起身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道:“姐姐,你就从未想过当王后么?”
“你!”只见吕夫人听了我所言,瞪大了眼,面色亦是大变,一脸凝重之色的向我怒目而视,似乎从未认识过我般。
“公子鸿与公子姑蔑同为大王之子,为何他不能是吴国未来的王,姐姐不为自己争,也不为自己的儿子想想前程么?”我继续刺激她道,想试探出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够了!”吕夫人闻言拍案起身,对着我疾声斥道:“本宫念在往日情分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往后你若再言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怪本宫禀明王后,治你以下犯上,妖言惑众之罪!”
说完,又对着殿外的侍女高声道:“翎儿,送客!”
“总有一日,我会让姐姐亲自来找我的。”我轻轻勾起唇角,她如此气急的模样,看来她内心也不是我想的那般心如止水,无一丝争心,不过是争不过姬月瑶罢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就当我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吕夫人平静道。
“姐姐曾说过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早已看透,又岂不知在这宫中权利的重要,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足以让她永远不能翻身,姐姐什么时候想知道了,妹妹随时在容华宫恭候。”我背对着吕夫人,一字一句道。
也不等她再言,便离开了毓秀宫。
第184章 江潮涌(六)
待回了容华宫,已接近午膳,只见吟霜早已准备好膳食,同时又送来了昨日李太医开的药。
“夫人,太医和大王都叮嘱过了,一日三服不能停。”吟霜端着热腾腾的药,递给了我,轻声道。
我接过,看着黑乎乎的汤药,眸子顿了顿,最终还是喝了下去。
“夫人,今日朝会,听说太子从南方回来了,治理好了水患,大王很是高兴。”吟霜望着我,又继续道。
“恩。”我面色未动,轻轻点了点头。
前些日南方水患,夫差派了太子亲自前去救灾,看来太子也没有辜负夫差的期待,顺利完成了差事。
“夫人!”正在这时,夏荷又进了殿,望着我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眉目一紧,看向她。
“方才寺人渠派人传话过来,大王与太子去了坤泽宫用午膳,便不过来陪夫人午膳了,大王还叮嘱了,夫人定要好好吃药。”夏荷面上带着些许失落,又盯着我的眼色踌躇道。
“知道了。”我轻轻应了一声,坐在了案前,又对着吟霜吩咐道:“既然大王不过来了,那便不用等他了,准备用膳吧。”
“是――”吟霜应下。
吃过膳,我又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只听夏荷又传话了进来,“夫人,陈美人过来了。”
”恩。”我慵懒的睁开眼,道:“快请她进来。”
“姐姐!”陈美人见了我,便亲切唤道。
“妹妹怎么来了。”我站起身,笑着迎接道。
陈美人望着我,带有一丝担忧之色,迟疑道:“听太医说,姐姐的身子不好,若棠特意来看看姐姐。”
我一愣,勾唇轻笑道:“这消息,何时传的这般快?”
让后宫人知道我难以有孕,或许还患有不治之症,姬月瑶这般大肆宣扬,收服人心,还真是良苦用心啊。
“姐姐身子,可还好?”陈美人又关切向我询道。
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放心,没扳倒她之前,我还死不了。”
“姐姐!”陈美人听我这般说,轻蹙起了眉,覆上我的手,带着一丝劝慰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我轻轻一笑,倒也不甚在意,那李太医是王后派来的人,他昨日说的这心疾之症,或许说不定是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
“快坐吧。”我示意陈美人坐下来说。
陈美人依言坐下,望着我,动了动唇,终于又开口道:“姐姐,大王自那日与王后争吵后,便多日未去过坤泽宫,听说今日太子在,却是相谈甚欢,姐姐,你可一定要留意,莫让王后借着太子将大王的心重新又勾了去。”
我看着陈美人,轻叹了一声,“这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太子是储君,如今又办好了差事,大王自是要安抚一番,也不可能当着太子的面再对着王后冷脸相待了。”
“谁说不是呢。”陈美人听完我的话,神色怅然若失,“王后背后,有太宰大人与太子撑腰,地位岂是这般容易撼动的……”
“你也别太着急。”我看着神色怏怏的陈美人,轻声道:“我们虽背后无权无势,却不代表没有人可以动她。”
“姐姐说的是?”陈美人听了,眸子发亮了些。
“你可还记得相国大人是如何死的么?”我又站起身子,思绪回溯到夫差赐剑给伍子胥的那日。
“相国大人是因为通齐,受了大王的猜忌,这才……”陈美人缓缓道。
我点了点头,眸子渐深,若是大王知道伯和ㄔ剑且害了太子友,又该如何了?
我身份敏感,不能直言此事,却是可以让人帮我去证实此事,而那个人,也只有吕夫人,才有这个能力。
第185章 江潮涌(七)
夜已深,望向窗前。
一轮弯月,两三点碎星,数缕清风送来庭前蔷薇一院香,回廊下的暖黄纱灯高高挂起,被风一吹,灯火交相辉映,显得格外的清冷。
夏荷端着汤药,走到了主殿门口,轻声道:“夫人,该喝药了。”
“恩。”我点了点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夫人,这般晚了,想必大王今夜不会过来了。”待我喝完,夏荷瞧着我的眼色,眸色黯淡,轻叹道。
我转过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色,敛下眸子,心中已有了主意,她定是极尽所能让夫差留下,这场明面上的对弈,后宫所有人都看着,我不能输。
“去坤泽宫,请大王过来。”我缓缓走近梳妆台前,一边对着夏荷浅声道。
“夫人!”夏荷一听,诧异地看向了我。
“就说,我心绞难忍,昏了过去。”我望着镜中的自己,低垂着睫毛,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眼角亦有一丝凛冽的寒光。
“这……”夏荷更是惊诧得变了脸色,看着我的眸光似是有些陌生,终究低头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
“去将吟霜唤进来。”夏荷将欲离开殿时,我又出声吩咐道。
“是――”夏荷迟疑一瞬,便走出了殿中。
“夫人。“夏荷去往坤泽宫后,吟霜很快就进了殿中。
“帮我找一件长袖绿裙,一双木屐鞋,还有些许铃铛过来。”我坐在镜前,梳理着长发,对着吟霜轻声吩咐道。
“夫人这是……”吟霜有些愣怔。
“去寻吧。”我没有多言,看着镜中黯淡的唇色,又点了些红脂涂上,这才整个人精神好了些。
夜色越来越浓,但见墨影铺地,花色朦胧,一片清幽寂静,室内银烛高照,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隐约的馨香,在四壁间幽幽飘荡,温煦弥漫,令人生出慵懒倦怠之意。
“夫人,衣裳和您要的东西,都寻来了。”吟霜捧着崭新的衣裳和木屐,还有些许铃铛,走了进来。
“替我换上吧。”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轻声道。
“是。”吟霜迟疑一瞬,便上前替我换起了衣裳。
不一会儿,我便已穿好了绿裙,换好了木屐鞋,又将几串小铃铛系在了裙上,轻轻晃动着裙摆,清脆的铃铛声便发出声来来。
“夫人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吟霜透过镜中,眼中的惊叹一览无遗。
我轻笑了笑,望着镜中的女子,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桃花枝下,我与郑旦盈袖起舞的岁月,只是这双眸子早已不复最初的模样,流露着岁月里风霜雪雨的痕迹。
“西施!”正在这时,只听夫差有些发抖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转过头去,正撞进夫差此刻焦灼的眸子,他看我完好的坐在镜前,话含在了嘴里皆化为了惊诧,呼吸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大王来了。”我轻轻一笑,勾唇道。
夫差一双狭长的眼眸如同黑曜石,带着星星点点的湿润,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才移开,缓缓向我走近,离我一步之遥时,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道:“你是故意骗寡人?”
“我……”
“你好大的胆子!”夫差未等我回话,便上前一把将我攥入怀中,戾声痛色道:“是不是寡人太过宠你,你竟敢诓骗寡人!”
“我……”身子被他拥得发紧,几欲喘不过气来,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将他轻轻推开,小声解释道:“西施,只是想给大王一个惊喜。”
“是西施错了,让大王担心了。”我又抬头看着他那双有些发红的眸子,柔柔地怯声道。
“西施,寡人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夫差轻叹一声,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掌心渗出了潮汗,眼底如一汪深潭,直直看进我的眼里。
我佯作羞得低下了头,轻声细语道:“西施,只是想跳一支舞给大王看,怕大王不来,所以骗了大王……”
“跳舞?”夫差眉头轻蹙,目光深沉得望起了我,这才注意到我这身衣裳与往日不同。
“是啊,大王可要看?”我佯作期待的朝他望去。
夫差看了我许久,这才嘴角轻勾,“能见西施起舞,寡人求之不得。”
我轻轻一笑,将夫差推得远了些,木屐踏在木板上,发出“铮铮嗒嗒”回声,和裙上小铃清脆欢快的“叮叮当当”声相互交织。
我肆意舞动着腰肢,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回眸对着夫差浅笑,倾身起舞,小巧的银铃点缀于裙摆,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一颦一笑,尽是勾魂之态。
这是范蠡入宫前教的响屐舞,而我也只会这一支舞,从未想过我竟有一天真的用它来取悦夫差。
一舞毕,我微喘着气望向夫差,只见他直勾勾地凝望着我,目光迷离,仿若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大王……”我轻轻唤了他一声。
夫差终于回过魂来,他那深沉的眸底,望着我微微泛出湿润的光,透着欢喜,还夹杂着着难以言说的情愫,对着我缓缓伸出了手,“过来……”
我踌躇地缓着步子走向他,却见他眸底一暗,抢先一步便将我横抱而起,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我羞得低下了头,任由他抱着我向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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