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佟明芳没忍住,将白闻赋叫进房中,问他:“我前两天就想问你了,你送人的衣裳怎么穿在叶芸身上了?”
白闻赋神态自若地回:“就是给她的。”
佟明芳那双聚光的小眼紧紧盯着大儿子:“那我上次问你,你跟我说的什么胡话?”
白闻赋笑道:“我不就一说嘛,你还当真?”
佟明芳正色道:“我还就当真了,你老实告诉妈,为什么送她衣裳?”
“还能因为什么,她到咱家来都快一年了,做什么事情都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你当年心里不痛快了还知道骂几句,你什么时候见她顶撞过你。闻斌在的时候,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闻斌走后,她在咱家大冬天的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要我说,闻斌单位的抚恤金你就算不全拿出来,起码也该对她有所弥补。”
佟明芳听了这话,吹鼻子瞪眼:“什么弥补,这是有规定的,他们要是领了证成为配偶才能领抚恤金。”
白闻赋嗤笑一声:“你既然不愿意拿出来,我给她买点东西,有什么问题?”
佟明芳深怕大儿子继续跟她纠缠抚恤金的事情,赶忙把他推了出去,嘴里念着:“随便你。”
......
佟明芳的老母亲还在世,按照惯例,她每年初二都会回去一趟,待个几天。白闻赋从来不跟她回去,当年佟明芳在白家受气被打得半死不活,半大的他跑去娘舅家,反倒被娘舅家的人撵了出来,他打小心气高,自此跟娘舅家便结下了梁子。
佟明芳在城里日子过得稍微好些后,娘舅家那边的人才找来,白闻赋向来嗤之以鼻,所以往年佟明芳都是带闻斌回去。
今年闻斌不在了,佟明也考虑过带叶芸回去。后来想了想,还算了,一来是最近跟叶芸关系闹得僵,在家中也不怎么说话。二来闻斌走了,她带叶芸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
初二一早,白闻赋要到城里给从前一个关照他的老领导拜年,佟明芳便让他顺道将她带去车站。
她大包小包背了一堆东西,白闻赋见她恨不得将家掏空搬回去的架势,嘴角便挂着冷笑。虽然看不惯,倒也不会说什么。
都临走了,佟明芳突然想起来什么没带,让白闻赋等着,她又跑回了房。
叶芸探出身子问白闻赋:“你几时回来?”
兴许是过年的缘故,白闻赋的眉梢难得挂上柔和的笑意:“可能会晚些,通常会留在那玩会牌。”
“回来吃晚饭吗?”
白闻赋默了一瞬:“怎么了?”
毕竟还在年里,家里就叶芸一个人吃饭总归是冷清的,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我看要不要做你的饭。”
“嗯......往年老领导都会留我们晚上喝酒。”
佟明芳匆忙从房里出来,叶芸退回桌边。白闻赋望了她一眼,拎起东西下了楼。
叶芸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本想去找吕萍的,发现吕萍也去走亲戚了,不在家。她将家里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遍,无聊的只能拿碎线编绳结。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屋里的光线变暗了,叶芸的眼睛有些吃力,她伸了个懒腰,想去弄点东西随便对付下。
刚起身便听见大门的声音,她跑出房间,顿感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白闻赋顶着落日醉眸微熏,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我把晚上的酒提前喝了,不过肚子还是空的,你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叶芸眼里浮起笑:“我去看看。”
她刚要去锅灶旁,白闻赋伸手捉住她的细胳膊,将她拉回身前,迷离的眼神锁住她的视线:“别做了,跟我走。”
第17章
叶芸回房将长发用浅蓝色的发带绑了起来, 胳膊上的温度尤在,白闻赋刚才拉她的那一下,叶芸恍惚地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 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直到他弯
起眉眼松开她,她才仓皇地找了个借口回房绑头发。
出来的时候白闻赋递给她一个竹篓,竹篓上盖着布,叶芸掀开一看, 竟然是一整只鸡,还是刚拔了毛新鲜的。
她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哪里弄来的?”
“从我老领导家顺来的。”
叶芸悄声问:“你领导知道的吧?”
白闻赋学着她压低嗓子:“不知道。”
叶芸的脸色立刻变了,把竹篓塞还给他, 白闻赋笑道:“领导爱人亲自宰杀的, 你说我领导知不知道。”
叶芸这才放下心来,提着竹篓。
雪融化后, 这几天的温度稍稍上来了些。白闻赋带她来到一处土坝的后面,这里背靠山, 有一片草地,土坝边上还有许多碎石。
白闻赋将竹篓里的布铺开,垫在草地上,找来枯枝让叶芸掰成小截, 他则抱了一堆碎石回来垒成圈,生上火。
暖和的火苗蹿了起来, 他曲腿坐下, 将那只鸡架在火上烤。
叶芸挨坐在他身旁, 烘暖着双手。
白闻赋问她:“这样吃过吗?”
她摇着头:“没这样吃过鸡肉, 红薯、玉米、土豆那些烤过,小时候和我二妹轮流烧火做饭时, 会偷放进灶台下面。”
白闻赋低头从竹篓底下又掏了几个红薯扔进石堆里。
“你还带了这些?”叶芸侧过头来。
“怕你不够吃的。”他回。
鸡烤好后,白闻赋撒上香料,鸡肉的香气配着诱人的香料,馋得叶芸悄悄抿紧了唇。
他扯下鸡腿递给叶芸:“尝尝怎么样?”
叶芸家里不怎么能吃得上鸡肉,就算吃过,她也绝无可能分到鸡腿,从前叔叔还在家中住时,肉都会先分给男人。白闻赋毫不犹豫的慷慨让她迟疑:“你不吃吗?”
“你先吃。”
叶芸接过鸡腿,鸡肉被烤得喷香,皮脆里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白闻赋将鸡架在一边,趟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脑后望向漆黑的星空。
“小时候皮,肚子里没油水就想着法子弄吃的。有次把我妈养的生蛋鸡宰了,带着闻斌跑到这来烤鸡肉吃。”
他的目光瞥向叶芸,眼里盛着醉人的光:“他就跟你现在一样,吃得满嘴是油。”
叶芸愣了下:“我有吗?”
白闻赋从身上摸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叶芸撇过头去擦着嘴角。
再回过头时,白闻赋眼神暗淡地望着天际,半晌都没有动一下。叶芸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童年往事勾起了他对弟弟的思念。
她出声问他:“后来呢?被发现了吗?”
白闻赋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回去被揍了整整三天,然后我就跑了。”
“跑去哪了?”
“记不得了,那时候朋友多,随便跑去哪家躲几天再回去。”
“闻斌也挨打了?”
“他没有,我让他回家的时候把嘴擦干净了,不要说跟我一起去的。”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放松的姿态有种野性难驯的味道,话也比平常多了些。
白闻赋眼里徘徊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对叶芸说:“我小时候性子野,经常跑出去不回家。闻斌粘人,找不到我就着急,我那时觉得这弟弟真是烦人。我父亲走得早,在我十一岁那年生病走的。闻斌害怕,我就天天夜里陪他,他跟我说爸没有了,让我别再往外跑。没两年我还是离了家,出去几年都没回来。他恨我食言,再见面他都成大小伙儿了,看到我就要揍我,拳头朝我抡过来跟我打了一架。我挨了他几拳,没舍得让他吃苦头。当年离家出去挣钱,跟家里谈的条件就是不让闻斌从学校下来,后面他知道了这件事,对我的怨气少了些。不过那几年我们的关系一直是这样,不怎么说话。”
叶芸记得从前和闻斌提起白闻赋时,他总是很维护大哥。可能有些话埋在他们心底一直没说开,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开了。
她将手擦干净,眉梢轻轻凝起。
白闻赋侧过头看向她:“你呢,还会时常想他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聊起闻斌,在白闻赋问出这句话时,叶芸试图在脑中拼凑出闻斌的样子,忽然,一个可怕的事实让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能记得闻斌笑起来时的开朗,也能记得闻斌瘦高清俊的气质,可是......她记不起他的模样了。没来由的,闻斌的五官在叶芸脑中模糊起来。
她试图闭上眼去回想,更可怕的是,脑中出现的竟然是白闻赋的脸。
叶芸倏地睁开眼,白闻赋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叶芸的睫毛不安颤动着,躲开视线:“如果我说几乎不怎么会想他,你会怎么说我?”
她等了半晌没等来回应,转过头去,白闻赋的外套敞着,里面是一件针织衫贴在身上,绷出清晰硬朗的身型。
上次同他一起喝酒,白闻赋没有任何醉态,而今天躺在那却有种洒脱自如的风流劲儿,染着醉意的眸子看人时都带着温度。
叶芸脸色微红,问他:“你喝了多少酒?”
“不少。”
叶芸想着他能说不少,应该就是很多了,他忙活半天也不吃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醉了。
她又问:“你敞着衣裳不冷吗?”
白闻赋的语调里有丝漫不经心的慵懒:“手给我。”
叶芸不明就里,伸手给他,白闻赋将她的手按在胸口,滚烫的体温立即蔓延到叶芸的指尖,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结实的力量感。
叶芸呼吸微促,听见他开口道:“我能怎么说你,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叶芸就当他醉了,刚要抽回手,手腕却被白闻赋按着,动弹不得。
“你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他就松开了,起了身把烤好的红薯给她暖手。
......
“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白闻赋在说的时候叶芸并未细想,可夜里躺在床上,这句话便钻进了她的意识里,在心口荡起阵阵涟漪。
面对闻斌的亡故,她也伤心过一阵子,但她无法做到像佟明芳那样整日以泪洗面,也很难装出伉俪情深的样子,因此叶芸心里始终埋着罪恶感,无法道与旁人说。
然而今天白闻赋的话跳出了世俗之见,给她违背常理的情感赋予了自由的钥匙,抛下了诱惑的饵,牵动着她的思维游走在世俗的边缘,带着某种隐晦的大胆,刺激却也危险。
叶芸无法深想白闻赋的话,她潜意识里抗拒去体会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
初三一早叶芸被鞭炮声吵醒,起床后闲来无事,她将放在墙角的花生倒在桌子上,剥起花生米。
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时,她瞥他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叫他声“大哥”,而是又飞速低下头继续剥花生。
白闻赋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往叶芸旁边一坐,也拿起花生剥了起来。
屋外不时炸响一根炮仗,突兀而惊人。屋内两人相对无言,静谧却也和谐。
叶芸的余光落在白闻赋指尖,他两个手指不费劲的一捏,花生壳就碎了,没一会儿就剥了一大碗,比她速度快多了。
也许是酒醒的缘故,他收起了昨晚的肆意,开口对叶芸说:“朋友喊我下午去玩牌。”
每年过年的娱乐也就这么几件事,找个由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往常闻斌跟佟明芳回娘舅家,白闻赋也不会一个人在家中待着。
今年情况特殊,家里多了个人儿。
叶芸垂着脑袋“嗯”了声。
“你呢?”
“我就在家。”
白闻赋停下手上的动作,没了花生壳碎裂的声音,屋子里更安静了。
他突然
问了句:“你想让我去吗?”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叶芸的心跳却莫名加快。
他没有催促她,就这么瞧着她,等她回答。
叶芸的眸子轻轻眨动,唇线紧绷,埋着头剥完一把花生后,才回:“你去吧,在家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白闻赋忽然笑了起来,薄长的眼角蓄着一抹深意:“不去了。”
叶芸迷惑地抬起头:“我没说不让你去啊。”
白闻赋眼里的笑意未散:“你嘴上说的不算数,我只看你脸上写的。”
叶芸面上挂着窘色,拿起碗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又走回来说:“要么,我请你看电影吧。”
白闻赋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确定?”
见到白闻赋这幅表情,叶芸本来确定的事又不确定了。
她试探地问道:“是很贵吗?”
叶芸不确定的是电影票的价格她能不能请得起,然而白闻赋显然不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来到城里这么长时间,叶芸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新鲜事物。总是听人说起电影院,她也想去看看,但她一个人没勇气去,今天正好无事,便想着喊上白闻赋一道,他应该知道电影院怎么走。
白闻赋见她兴致高,也就没多说什么,下午的时候带她去了。
电影院门口排了长龙,播放的虽然是之前就上映的《庐山恋》,但因为反响太好,过年的时候又拿出来放映,受到众多年轻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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