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才在他轻微的呼吸声中,背过了身。
长夜寂寂,落木萧萧。
虽是风餐露宿,但隔着营帐也能看见手执火把巡查的护卫,无疑是安全的。
但亦泠还是睁眼看着影影绰绰的光亮,许久许久,才合上眼。
-
第二日清晨。
亦泠醒来时,营帐里已经只剩她一人,倒是外头有不小的动静。
意识还未回笼,锦葵突然在外头喊道:“夫人?您醒了吗?”
亦泠连忙揉揉眼睛,说自己醒了。
于是锦葵探身进来说道:“泥石已经疏通了,夫人,咱们要准备出发了。”
亦泠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出了营帐,果然见一行人马已经整装待发。
这么快吗?
见亦泠有些迷茫,锦葵在一旁说道:“昨夜您睡下没多久县衙的人就赶到了,大人指挥他们忙活了一整夜,今儿天不亮就通路了呢。”
他竟然一夜未睡?
亦泠转过头,在最前头的马车旁看见了谢衡之的身影。
恰巧他也回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枯黄的落叶簌簌飘至眼前。
亦泠没来得及看清谢衡之的眼神,就听他吩咐道:“出发了。”
随即率先登上了马车。
亦泠在原地愣了愣,才提起裙角走过去。
马车里。
谢衡之向来话不多,今天也一样,自出发后他便没开过口。
明明和往常一样,亦泠又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她和谢衡之也没什么好闲聊的,但不至于如此安静吧?
亦泠没忍住偷偷打量谢衡之,试图摸清他的情绪。
可第二眼看过去,就和他的视线撞了个猝不及防。
谢衡之抬抬眉,“怎么了?”
语气正常得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亦泠自己的想像。
“……没什么。”
山路崎岖,坐在马车里并不好受,何况车厢里的气氛还如此沉寂。
眼看着快出山了,亦泠也终于憋不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剧烈颠簸了几下。
“怎么了?”
亦泠以为又遇到了什么意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夫似乎有些慌乱,没立刻回话。
直到“砰砰”两下,马车彻底不动了,他才说:“大人,夫人,地上泥泞,车轮似乎卡住了。”
闻言,谢衡之打开车窗朝下看了眼。
随即一旁的利春也带人走了过来,查看一番情况,对马夫说:“不碍事,你在前面拉好缰绳,我带着人在后面推出来。”
听见利春这么说,亦泠连忙道:“那我们先下来吧,你们也好省些力。”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起了身,躬身下了马车,才回头看向稳坐不动的谢衡之:“你下来呀!还等着被人抬吗?”
谢衡之:“……”
片刻后,亦泠和谢衡之便站到了马车旁,看着利春带人推车。
昨夜里又下过雨,山路实在泥泞,好几个护卫一同使力竟然都没推出来。
利春挠了挠头,又说:“来,咱们把车厢抬起来吧。”
说罢几人便纷纷围绕在车厢四周,喊着“一、二、三”用力抬车。
看他们好几次都没成功,而谢衡之又在一旁稳如泰山地看着,亦泠急得恨不得让谢衡之也上去一起抬。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时,头顶似乎传来了什么异样的响动。
亦泠的听力绝算不上好,但是在危险来临时,她的感官却敏锐得不似常人。
电石火光间,亦泠还没细听究竟是什么声音,就已经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头。
可她的双腿终究是慢了一步,看见一连串石头从山壁上滚落下来时,亦泠瞪大了眼睛,却像化作了雕塑一般动弹不得。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落石砸个头破血流,忽然间,她眼前一黑。
紧接着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力,然而在她险些摔跌下去的时候,却又被一双手臂牢牢锢住。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鼻端满是熟悉的气息,眼前是绣着竹纹的衣襟。
亦泠愣愣抬起头,看见了谢衡之消瘦的下颌。
随之而来的,是利春等人的惊呼:“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这霎时间的变故如同洪水倒灌进亦泠的脑子里。
直到谢衡之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亦泠才明白,方才那瞬间是谢衡之挡住了砸向她的落石。
“你没……”
“你没事吧?!”
听到亦泠急切的声音,谢衡之话语顿住,垂下了眼眸。
对上谢衡之的目光,本来还急着去看看谢衡之可有受伤的亦泠突然愣住,耳边突然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
谢衡之虽然说他没事,但毕竟是高处砸下来的石头,肩背处已经见了血,就是不知内里可有受伤。
好在落石处已经位于山脚下,十里地外便有一处驿馆。
利春十分着急,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大夫。
所以当他们到了驿馆之时,一个年迈的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一行人簇拥着谢衡之往厢房去,个个满脸担忧。
待上了驿馆二楼,大夫要进厢房给谢衡之查看伤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跟进去。
只有利春在忙前忙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张望一番,终于看见了亦泠的身影。
“夫人?”
他方才是感觉哪里不对。
明明大人都受伤了,人人都着急,怎么反倒是亦泠带着锦葵,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好像是无关之人。
这会儿大夫和大人都进去了,她怎么还不跟上?
看到利春疑惑的神情,亦泠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唇,低头跨进了厢房。
大夫已经在查看谢衡之的伤口。
他脱了外衫,里衣敞开,袒露着大片的胸膛。
乍然看见这一幕,亦泠愣了愣,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倒是谢衡之丝毫不在意,只直勾勾地看着亦泠,好像当那个活生生的大夫不存在。
本就心中就万般纠结的亦泠便没开口,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
待站到了他身后去,定睛一看,发现他肩背上淤青了一大片,其中最严重的一处竟然皮开肉绽了。
亦泠安静地看着大夫用镊子仔细地挑出遗留在伤口里的黑色石渣,一下又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紧了,负伤的谢衡之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疼吗?
应该很疼吧!
特别是看见大夫用尖锐的镊子去拨弄皮肉时,亦泠差点就没忍住去摁住他的手。
许久。
大夫终于给谢衡之撒上了金创药,并细致地给包扎伤口。
其实这伤不严重,只有皮肉受损。
但碍于伤者的身份,以及一旁的亦泠实在盯得太紧了,大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殷殷嘱咐了许多话。
受伤的谢衡之没什么反应,连声都没吭。
倒是身后的亦泠,大夫每说一句,她便点点头,在心里默念一遍。
最后,当大夫提着药箱离开时,亦泠还在想……多久换一次药来着?
门被大夫细心地关上了。
厢房里顿时只剩下亦泠和谢衡之两人。
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看谢衡之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裳。
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亦泠立马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昨夜没睡,不如早点休息?”
谢衡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话也不说,手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
直到亦泠被他看得快要抓耳挠腮了,终于听见他开口道:“不用吃晚膳吗?”
“……哦,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亦泠逃似的离开了厢房。
-
让驿馆的人给谢衡之送了晚膳进去,亦泠则自己带着锦葵在外头吃的。
半个多时辰了,桌上的剩菜都凉透了,亦泠也没让人撤下去。
仿佛桌上还有东西,她这顿饭就没吃完,也就不用回厢房去面对谢衡之。
又过了一会儿,锦葵实在撑不住了。
“夫人,您昨夜想必也没睡好,不如早点去歇息吧?”
亦泠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默默叹了口气,终是站了起来。
再次回到厢房,推门进去前,亦泠看着里头的灯光,心里又彷徨了起来。
她总觉得,方才谢衡之盯着她的眼神别有意味。
仿佛想说什么,又等着她自己意会,不愿说破。
他到底想说什么?
亦泠烦得直想跺脚,在门外待了许久,想了好几种搪塞他的说辞,才定了神,伸手推门。
可当她再次踏进厢房时,却发现里面悄无声息。
她探头往床榻处看去,目光忽顿。
谢衡之竟然已经睡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昏暗不明,根本看不清什么。
只是亦泠感觉到谢衡之的呼吸有些重,便蹲到了床边,俯身靠近。
大夫说……虽然现在天气还冷着,但也要谨防伤口引起发热。
而他现在睡得那么沉,呼吸又重,会不会已经不好了?
思及此,亦泠轻轻伸出手,贴上了谢衡之的额头。
温温热热的,似乎没有异常。
又见他几根发丝凌乱地拂在脸颊上,亦泠便顺手轻轻拨开。
刚收手,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亦泠还俯在他身旁,两张脸靠得极近。
四目相对,谢衡之的眼眸在昏暗的光影下格外深幽。
他紧紧盯着愣怔的亦泠,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便径直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一厢情愿?”
第66章
自松远县回京,日日都在赶路。
加之又下了一路的雨,亦泠白天几乎一直待在马车里,夜晚宿在驿馆也是一切从简,没有心思外出,对气温的变化也不敏感。
直到今晚的风迎面吹来也不刺骨了,亦泠才意识到眼下已经出了正月,步入春日。
难怪她总觉得驿馆的被褥格外厚,浑身燥热,让人难以入眠。
不一会儿,她悄悄下了床,披着一件外衫站到了窗边。
探了上半身出去,往右边张望,看见隔壁厢房已经熄了灯,没有丁点儿动静。
“唉……”
亦泠长长地叹着气,撑着窗户望向夜空。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也许天都快亮了,但她依然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谢衡之那软硬不吃的模样。
她当时怎么说得来着?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死。”
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谢衡之依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个字也不说。
那笃定而又直白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别强词夺理了。
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啊!
最后气得亦泠无话可说,转头就跑来了隔壁的厢房。
辗转难眠半晌,亦泠还是很生气。
她不过是去看看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毕竟也是为了救她而负的伤,怎么就变成了他并非一厢情愿的证据?
这分明只能证明她是菩萨心肠!
第二日清晨。
当亦泠顶着眼下一片青黑下床时,把锦葵吓了个半死。
“夫人您怎么了?”她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看见亦泠憔悴的模样,连忙说道,“是不是病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
亦泠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朝她摆摆手,“不过是有些认床,没有休息好。”
认床?
出来一个月多了,怎么才开始认床?
哦……夫人跟大人在吵架呢,这不都分床睡了么。
看来不是认床,是认人。
想明白了这一层,锦葵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没事的夫人,回京就好了。”
好什么呀好。
想到这个亦泠就越发头疼。
一天前,她也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回去好好休整。
可如今她是看明白了,谢衡之出行在外都这么蛮不讲理,回到了他的地盘,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快别说了。”亦泠揉了揉额角,“替我梳洗吧。”
不一会儿,连带着用完早膳,亦泠终于耷拉着眉眼准备走出厢房。
刚推开门,一只脚还未踏出去,便听到了隔壁厢房的动静。
亦泠当即顿住脚步,停在了门边,侧身偷偷看出去。
天刚亮不久,驿馆内的窗户大多还关着,屋外也昏昏暗暗的。
候在外头的利春见谢衡之出来,便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今天天黑前应该就能回京。”
谢衡之闻言点点头,转身欲走,却突然看了利春一眼。
利春顿时有些紧张,问道:“大人还有吩咐?”
谢衡之朝他抬抬下巴:“你腰带没系好。”
“……啊?”
利春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腰带松松垮垮的。
他立刻重新系规矩,再抬起头时,见谢衡之已经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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