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王铎嘛,你一定会是个好官。”苏宝珠目含期待地望着他,“寺院侵占百姓的土地,你一定要替那些可怜的百姓讨个公道,把土地还给他们。”
王铎不自觉抬起下巴,“那当然,我王铎最是看不惯此等卑劣行径,旁人不敢说,我敢!”
话音未落,他已经醒过味儿来了,斜睨苏宝珠一眼,“变着法儿地给我下套,生怕我为难缘觉殿下,还敢说你和他不熟?”
苏宝珠暗道你也为难不了他,不过少个敌人总是好的,因而笑道:“好歹咱们也议过亲,我可不想让人说,我苏宝珠挑选夫婿的眼光不好,便是前未婚夫也不成。”
王铎轻轻哼了声,“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夫婿。”说罢,起身告辞。
苏宝珠挑眉,“不留下吃饭了?”
王铎拂袖,“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走了!”
“啊……”王萍看着大哥的背影发呆,好半天才回过神,给苏宝珠比了个大拇指,“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俩要吵起来,结果又把我哥怼得没脾气了。”
苏宝珠得意一笑,“那是因为我有理。”
“我看是因为我哥终究舍不得你,他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得多,所以对上你,他总是占不了上风。”王萍往嘴里扔了瓣桔子,摇头大叹,“酸啊。”
苏宝珠笑了声,心里也多了几分惆怅,只盼王铎,日后能有属于他自己的的幸福。这段曾经的年少悸动,若他日想起来,也不过是释然一笑罢了。
“差点忘了,表姐,二十那天,庙会,一起去吧。”
一听游玩,苏宝珠心底就直打怵,“每次出去玩都会有意外,你数数看,宫里、福应寺、跑马场……多少次了,我看我就是和长安犯冲,呆在家里哪儿不去最好。”
“去吧去吧,庙会可热闹了,跳舞、唱戏,还有杂耍。”王萍抱着她的胳膊“好姐姐”好一通的叫,“咱们不进宫,公主王孙也不会到尽是平头百姓的地方玩,撞不到安阳公主他们的。”
苏宝珠点点她的脑门,“公主王孙不去,只怕你三个姐姐也不愿在‘下等人’中间挤来挤去,所以你才来找我。”
王萍撇嘴,“逛庙会,当然要人挤人才热闹,大姐姐清高,不愿到贩夫走卒玩的地方去,二姐姐事事跟从大姐姐,也不去,我本以为三姐姐和她们不一样,结果她说她信佛,不去道教的庙会。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该直接找你来。”
苏宝珠笑道:“看在你上次在宫里,拼死拼活救我的份上,就答应你了。”
王萍欢呼一声,兴奋得满脸通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天。
苏宝珠不由失笑,心里却想,要不要把缘觉也叫上,省得再有突发情况,可一个和尚逛庙会,也有点奇怪。
啧,有点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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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此刻正站在紫宸殿,昌平帝的龙案前。
殿内很静,只有翻阅纸张的哗哗声,一旁侍立的太监头低得很深,大气也不敢出。
“好贼秃!”啪,昌平帝把案卷狠狠砸在书案上,已是勃然大怒,“竟敢侵吞国土,抢占民田,谁给他们的胆子?万亩都不够,还要千顷万顷!国库月月亏年年亏,朕节衣缩食,想方设法削减宫里的开支,却是肥了他们,这是从国库里抢钱!”
怒骂一通,昌平帝火气下去了点,瞥见垂眸站立的儿子,语气稍缓,“朕没说你,你是个好的,不与那些假和尚沆瀣一气。贤妃总说你四大皆空,不问俗事,朕看你心里还是顾念着朕,顾念着国计民生的。”
缘觉低低道:“这些寺院所作所为有悖佛法,理应予以惩戒,令其发还百姓的土地,诚心悔过。”
昌平帝道:“能做到这个地步,肯定有朝臣牵扯其中,朕会叫人好好查一查。知道此事的人肯定也不少,就是没人敢捅到朕的面前,到头来,还得靠朕的儿子啊。”
他重重叹息一声,“盐井的事也是,你不说,朕都不知道地方节度使在盐上层层加税,周勇称病不来,朕竟拿他无可奈何。”
“天宝年间的那场大乱子,把咱们的国力祸害一空,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来些,长安对各地的掌控却是大不如前了。各地拥兵自重,朕防着他们,却不得不用他们。”
“每日一睁眼,就是批不完的奏章,一上朝,就是各地的哭穷。春天,他们赏花踏青,朕却忧心春耕有没有进行,盼着多下几滴雨,冬天,他们围炉看雪,朕却想,赈灾的款子还没有着落,恐怕今冬又要冻死许多人了。难,太难了,如果能从这些烦恼中解脱,该有多好。”
“父皇……”缘觉望着异常疲倦的父皇,也不禁动容了,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一步步来,总会好的。”
昌平帝笑道:“说得轻松,你这个斩断烦恼丝的佛门中人懂什么?去吧,接着念你的经文,朕也要接着批奏折了。”
缘觉欲言又止,缓缓行了一礼,默然退了出去。
他出来时,安阳领着一个道士正要进去,那道士手捧红漆托盘,盘中一个两寸见方的红锻锦盒。
安阳略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缘觉皱了皱眉头,站住脚,望着殿门的方向,犹豫是否要再进去。
须臾,殿内传来昌平帝爽朗的笑声,显然心情十分愉快。
轻轻叹息一声,缘觉还是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缘觉回到福应寺,把自己关在禅室,告诉道武,除了苏家人,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过了几日,便有官府的人进了某座寺院,带走了十来个和尚。
陆陆续续有其他寺院的僧人求见缘觉,道武非常负责,一个人也没放进来。还有去寻缘觉的师父法真禅师的,同样连门都进不去。
如此便是十几天过去了,但很奇怪,没有缘觉预想的风暴发生,事情反而没了动静。
就像一片落叶掉在平静的湖面,引起一阵细微的涟漪,颤颤巍巍之后,一切复归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在缘觉想要再次进宫面圣时,贤妃的口谕到了:崔太妃抱恙,令缘觉即刻进宫祈福。
道武觉得这就是鸿门宴,“不能去,早不抱恙,晚不抱怨,一整顿寺院就抱恙,我看她们就是成心的。我在宫里的朋友说了,这些天好几个和尚进过宫。”
缘觉的表情十分淡漠,“越是鸿门宴,我越要去,如果真是太妃和母亲从中作梗,那这事,就更不能听之任之了。”
道武暗叹,别人的娘都拼命护着孩子,千方百计对孩子好,殿下的娘倒好,尽给殿下找不痛快。
一边嘀咕,一边随殿下往城里走。
他们都一肚子心事,没注意旁的,直到被拥挤的人群裹挟住,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城隍庙的庙会。
戏台咿咿呀呀,上演着不知曲目的杂戏,一队队踩高跷的从街中央经过,扮八仙的,扮观音的,扮老君的,佛道掺杂,在他看来很是怪异,老百姓们却看得喜笑颜开,纷纷叫好。
准备离去时,却发现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宝珠?
缘觉的脚走不动了。
苏宝珠也发现了缘觉,忍着飞奔到他身边的冲动,朝他轻轻晃了晃手。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眉头微微蹙着,脸上也很严肃,似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一定很难很难,难到他竟失神走进了道教的庙会!
苏宝珠想让他开开心心,想看他笑。
高跷队过去了,后面是套着大头娃娃的罗汉舞,苏宝珠把买的小玩意儿们往王萍手里一放,忽悠一下跑进大头娃娃的行列。
她戴上大大的胖嘟嘟的头套,一手拿扇子,一手拿帕子,学着前面人的动作扭动。
“表姐!”王萍愕然,继而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红红绿绿的大头娃娃里乍然混进个小姑娘,动作生疏笨拙,街道两旁的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人们的笑声似乎鼓励到那个小姑娘,她跳得更卖力了,一会儿和旁边的大头娃娃互动,一会儿跑到围观的人前跳舞。
当然,在缘觉面前呆得最久。
一股又热又辣如血似气的东西直往上顶,冲得缘觉鼻腔发酸,却是笑了。
看着他的姑娘,他如何不欢喜?
第38章
苏宝珠摘下大头娃娃的头套,发髻压得乱糟糟的,碎发被汗浸透了,粘在额上、脸颊上。
她抱着头套微微喘气,脸颊泛红,眼睛闪闪发亮,隔着人群微微地笑,那么的可爱。
缘觉眼中的忧思已然消散,他看向皇宫,轻轻道:“走吧。”
声音很低,却很稳,不知是对道武说,还是对自己说。
卖花姑娘挎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鲜花,吆喝着经过。
苏宝珠把头套还了回去,叫住卖花姑娘,挑了一簇紫色的花。这花颇有意思,待开的花苞状若僧帽,盛开的花又像个铃铛,宁静高雅,淡泊幽静,莫名让她想起缘觉。
“这是什么花?”她问。
“桔梗花,五文钱一捧。”
苏宝珠给了钱,忽一阵人流涌动,走旱船的队伍过来了。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好容易站住脚,却看不到缘觉的身影了。
一阵懊恼,又好奇,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心情低落,还分外的严肃。
“哟。”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吓得苏宝珠差点跳起来。
“吓到了?”裴禛似是非常满意她的反应,嘴角扬得老高,“舞跳得不错,王府的舞姬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苏宝珠剐他一眼,扭头就走,“狗嘴吐不出象牙。”
挨了骂,裴禛也没不高兴,仍笑嘻嘻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手里的花,禁不住嗤笑道:“你不会想送他花吧?哈,你告诉我,和尚怎么簪花?”
苏宝珠轻哼一声,“花不一定要簪啊,插在花瓶里赏花,编成花串戴在手上,还可以吃呢。”
“吃?”
“嗯,还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吃法,到了二月十五花朝日那天,采集百花捣碎,混着糯米粉、糖做成百花糕,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姚州那边大多数人家都会做,我来长安,看相府也有做,并不是特别稀奇的吃法,你不知道?”
裴禛笑道:“没吃过,来年你做给我吃。”
苏宝珠手里的桔梗花砸到他身上,“做梦!”
裴禛笑容一僵,随即蹲下身捡四散的桔梗花,人群拥挤,脚步纷沓,他抬手挡着护着,也只抢下一朵完好的桔梗花。
他很高兴,追到苏宝珠身旁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苏宝珠伸手去夺,“才不给你,这是我的。”
裴禛把手举得高高的,低着头无情嘲笑苏宝珠,“够不着,够不着,小矮子再跳高一点。”
“你……幼稚。”苏宝珠小脚一跺,转身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又被裴禛一把拽住,咚的一下,把她摁在道旁的墙上。
苏宝珠寒毛登时立起来,声音也不由发颤,“你要干什么?我要喊救命啦。”
裴禛笑了下,捏着花梗在她面前转了几圈,张嘴,咬下一片花瓣,一边笑着,一边吃了下去。
灿灿阳光洒落,异色的瞳孔闪过金色的流光,明明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妖冶得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裴禛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被你打的,起先恨得我要死,现在想想,也不全然是坏事。瞧,你都挪不开眼了。”
苏宝珠僵硬地移开视线。
“花,我吃了,抱歉,不能还你。”裴禛弯下脊梁,贴着苏宝珠的耳边低低道,“你这朵花,早晚也要入我的口腹。”
苏宝珠又惊又怒,不要命地推他一把,不知是蛊虫又开始起反应,还是心里阴影在作怪,她又觉得浑身难受了。
慌慌张张从荷包里翻出凤娘给的解药,可还没来得及划血口子,小瓷瓶就被裴禛夺走了。
他打开瓶塞闻闻,脸色变了,“我娘给你的?”
“与你无关,还我!”苏宝珠那个后悔啊,刚才为什么不跑远点再拿呢,真是的,他一吓唬,她就慌神。
尽管他不似从前那般阴狠毒辣,可对他的恐惧和戒备,仍是没有完全消失。
出乎苏宝珠的意料,裴禛竟把小瓷瓶还她了。
“能不用就不用。”他说,“这药不是好东西,用喂养蛊虫的药材制的,缓解是能缓解,却把蛊虫的胃口养大了,养刁了。等蛊虫不满足这药的时候,会变得异常暴躁,你承受不住。”
苏宝珠攥着瓶子,后退几步问:“我会死吗?”
“会。”裴禛垂眸看她,“你会……做到死。”
苏宝珠倒吸口冷气,旋即脸涨得通红,啐他一口道:“说什么没办法再欺负我了,都是骗我的,你真想放过我的话,就把蛊毒解了!”
裴禛一摊手,“我说过啊,和我欢好就能解毒,你偏不,我有什么办法?”
“你混蛋!”
“谢谢夸奖。”
苏宝珠一个倒噎气,再也不与他废话,扭头蹭蹭往前走,裴禛背着手,嘴角啜着一丝微笑,就那样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
“表姐!”王萍站在庙门前的石墩子上头,冲苏宝珠使劲挥手,“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半天……诶,诶?”
她瞠目结舌看着慢悠悠走近的裴禛,腿一抖,差点一跟头摔下来。
苏宝珠忙扶住她,低声道:“别理他,权当没看见。”
王萍颤巍巍点头,又苦着脸地摇头,“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当没看见啊。”
裴禛轻笑,轻轻戳一下王萍的额头,“小丫头,上次在宫里见你,不挺能耐的,还拍着胸脯说,要在皇上面前狠狠告我一状。现在怎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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