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错开他的手,“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手?我究竟哪里好到你非我不可。”
裴禛轻轻挑眉,“是你先招惹我的。”
“怎么叫招惹?”苏宝珠实在不明白他的道理,“你当街欺负人,我也没和你直接起冲突,不过在你走后给那老人点钱,这就招惹你了?”
裴禛哼了声,“直接冲到我身边坐下,喝了我杯子里的茶,趴在我的桌子上睡觉,还敢说没招惹我?”
什么时候的事?!
苏宝珠愕然,裴禛瞧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心里又恨又疼,阴沉着脸提示一句,“曲江通海,江边的小酒馆。”
苏宝珠仔细回想着,她的确去过一次曲江通海镇,就是去年,因为琐事和父亲吵架,一赌气离家出走。又不敢走得太远——万一父亲找不到她也是麻烦。
她就连夜跑到姚州边上的曲江,骑马赶了一夜的路,她是又困又累,又渴又饿,随便停到一家小馆子旁。
当时她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连招牌都没看清,迷迷糊糊就摸进去,找了个座儿趴桌子上就睡,旁边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都没注意。
难道旁边的人是裴禛?
她拿他的杯子喝茶了?
苏宝珠慢慢直起腰,恍惚记得,小馆子安静得很,一点没有寻常酒馆的嘈杂,她还庆幸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裴禛在,酒馆的人才不敢出声的吧!
就因为这个?
苏宝珠目露怀疑,“就算我不小心坐到你旁边了,你也不用弄死我吧?又是下蛊毒,又是丢进水里的……”
“谁让你不理我?我难得提携女人到身边做事,你偏偏拒绝了,还把我眼睛打伤,我当然记恨你。”提起当初种种,裴禛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反正我不会松手,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这是执念,不叫喜欢。”
“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你怎么就不相信?是,当初我是对你不好,你越不理我,我越生气,就越想欺负你,就越想你来求我。可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明白吗?如果……如果当时我对你好一点,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
他的情绪逐渐激动,苏宝珠只觉不好,随后身子一紧,已被他死死搂在怀里。
“苏宝珠、苏宝珠……”他梦呓般的轻声唤她的名字,“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将人欺负狠了。
或许是与母亲重逢的那天,她察觉到他的痛苦,眼中流露出关心的那一刻。或许是她扮猪吃老虎赢他的那天,亦或许,初次见面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他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的情形。
窗棂把阳光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照在她的脸上,细微的小绒毛变得金黄透明,她枕着胳膊,红红的脸蛋挤得鼓鼓的,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张着,就像春天枝头上盛开的桃花。
睡得如此香甜,毫不设防,似乎全然信任着旁边的他,十分的放松。
这种感觉很奇怪,裴禛从来没有过,身边的人要么算计他,要么仇视他,即便视为心腹的白家兄妹,对他也是畏惧多过尊重,在他面前从没有松快的时候。
他想,那时他一定好奇苏宝珠了,可惜那时候的他不懂,只觉得被她忽视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心里就像烧起一团火,愤怒又不甘。
后来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她却爱上了别人。
如今连自己的心意,她都不愿相信。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裴禛吻着苏宝珠的脸颊,“我要怎么做,你才肯试着接受我?”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胳膊如铁钳一样紧紧束缚着自己的身体,别说动弹,苏宝珠连喘气都觉得费劲,只能徒劳地躲着他的唇,“在我爱上你之前,只怕先被你勒死了。”
裴禛一怔,旋即笑出声来,胳膊略松松,却仍不肯放开她,“这么说,你愿意试试?”
苏宝珠摇摇头,“你这个人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把人捧上天,不高兴的时候恨不能把人碾成肉泥,你的喜欢,我不敢相信,更无力承受。”
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肯改变主意。
裴禛的手微微颤了颤,松开了她。
沮丧、幻灭、愤怒、疯狂……所有的情感交织在那双异色的眼睛里,逐渐积聚成即将爆发的风暴。
他语气平静得吓人,“苏宝珠,我爱你,哪怕你不相信,我也爱你。”
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手里,苏宝珠倒吸口冷气,急急往后躲,“你要干什么?”
裴禛淡淡瞥她一眼,手腕一翻,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刀尖闪过,鲜血顺着他的左手腕流下,一个黑色的药丸出现在他的右手,手指轻轻一搓,露出一条小小的蛊虫。
“情蛊原有一对,雌虫在你身体里,雄虫能感知我的心意,如果我对你的心意是假的,我立刻就会遭到蛊虫的反噬,心脏啃噬殆尽,七窍流血而死。”
苏宝珠呆滞一瞬,忽然明白他的用意,一股对未来巨大的恐慌油然升起,立时朝他扑过去,“不要!”
可是晚了一步,裴禛手指上的蛊虫见血便钻,转瞬不见。
裴禛垂眸看着苏宝珠,染血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煞白的脸,“那么苏宝珠,你现在是希望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苏宝珠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你……你这个疯子。”
裴禛笑笑,轻柔地舔舐着她脸上的血迹,“我没死,你看,我没死,苏宝珠,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苏宝珠紧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是不是?”裴禛眼睛弯弯,很得意的样子,“可你就是不敢承认,拼命躲着我,拼命找借口说服我,也说服你自己。”
“你不敢面对,你在害怕,害怕爱上我。”
“可是,害怕爱上一个人,就意味着对那人心动的开始。”
他低头,发狠似地咬住枝头上的那朵桃花,不,应该说是食人花,瞧,已经开始咬他了。
这也算是她的回吻吧。
嘴里的铁锈味愈发浓重了,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她会爱上他,一定会。
-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像扯破棉絮子似的漫天乱飞,天地白茫茫一片,厚厚的积雪完全掩盖了所有痕迹。
快要追出关内道了,仍不见裴禛的踪影。
李蕴玉没有继续追赶,而是停了下来,铺开舆图细细地查看。
道武急急道:“干脆直接杀入荆州,他路上再怎么躲,最终也肯定回荆州,咱们直接在王府里等他,不怕他不现身。”
李蕴玉没有说话,裴禛一行足有上百人,衣食住行,不可能一点痕迹留不下,如今找不见踪影,或许他就没往荆州的方向走。
一个人遇到危险,一般最先想到的就是回家。
吴王府,对裴禛是家吗?
李蕴玉沉吟片刻,提笔写了封书信,命道武立刻送往荆州,“换马不换人,两天之内我要吴王的回信。”
道武飞身上马,几息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道文伺候笔墨时看到了信的内容,殿下竟以此事为由,要求吴王府退婚,不禁担忧道:“皇上没有发话撤销婚事,如果吴王真退亲,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李蕴玉道:“我猜……或许吴王并不赞同裴禛的做法,这封信,就是试探吴王的态度,如果吴王退亲,就说明荆州起了反心,也由不得我们不动兵了。”
第62章
道武走后,李蕴玉接连给剑南道节度使周勇,还有山南西道节度使张洛下了命令,让他们着重在剑南道东北边界,山南西道梁州附近布防。
道文讶然,这种布控方式,殿下难道怀疑裴禛一路南下?剑南道周勇与吴王交好,裴禛去他那里还说得过去,可山南西道张洛一向和吴王不大对付,裴禛有家不回,为什么要到对头的地盘去?
李蕴玉没有解释,只说等吴王来信再做下一步打算。
道文又担心周勇会不会听命,殿下相当不留情面地拒接了周家的联姻,万一周勇心存怨恨,明里暗里和殿下对着干可咋办?
“不会的,他很聪明。”李蕴玉倒是很放心周勇,“此一时彼一时,父皇把鱼符给了我,这个信号太明显了,我不需要他的助力,现在反而是他需要投靠我,”
道文将信将疑下去传令。
不到两日,道武带着吴王的信回来了。
和李蕴玉事先预想的一样,吴王言之凿凿,并不知晓裴禛的所作所为,他在信中对此是痛心疾首,信誓旦旦保证,一旦找到逆子,立刻把那位姑娘护送回长安。
和安阳的婚事当然也不能作罢,吴王府接了圣旨,已开始准备亲事了。
也许时机不对,也许吴王还没做好准备,至少现在,吴王不想打破与朝廷微妙的平衡。
裴禛也定是想到了这点,才选择其它的路线,之前放话回荆州,不过是迷惑他们的烟雾而已。
经由山南西道、剑南道,再往南,就是南诏国,那里丛林密集,人员复杂,又是裴禛母亲的故国,的确是个好的藏身地点。
诳他去荆州,再打个时间差,等他醒悟过来,一切都晚了。
李蕴玉放下信,冷声吩咐道:“拔营,去梁州。”
-
长安,麟德殿。
安阳公主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伤心不已,“裴禛竟然掳走七哥的女人,他眼里根本没有父皇,没有我这个未婚妻,赐婚的圣旨对他来说就是废纸。儿臣贵为当朝公主,何必受他的侮辱?求父皇替儿臣做主,退了吴王府的亲事!”
昌平帝仰靠在大迎枕上,气色瞧着比先前好了点,也能点头摇头示意了,却还说不清话,只能靠高太监转达圣意。
高太监见昌平帝摇摇头,便对安阳道:“圣旨已发,断无撤回的道理,那裴禛胡闹,吴王却是个明事理的,公主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地上凉,快起来吧。”
安阳公主大哭,“明知是火坑,还把儿臣往里面推,父皇你好狠的心啊。裴禛心狠手辣,儿臣落到他手里,能不能活到明年过年还不知道!”
高太监劝道:“公主金枝玉叶,裴禛不敢乱来,若他胆敢对公主不敬,皇上肯定饶不了他。吴王也不会坐视裴禛胡闹,他给七殿下的回信都说了,必会严加管教逆子,绝不委屈了公主。”
安阳一怔,忙追问怎么回事,待听高太监说吴王拒绝退婚时,她脸色立时变得灰败毫无血色——此刻她已是真真切切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嫁到荆州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麟德殿的,风卷着雪扑在脸上、身上,那样的冷,那样的疼,直冷到心里去,疼到骨头里去。
父皇和吴王互相试探,小心维系局面,凭什么非要拿她联姻?
可恨的裴禛,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还把心思全放在别的女人身上,简直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脚下一滑,还好旁边有人扶住她的胳膊,“公主小心。”
是心腹管家的弟弟,安阳木然看着他,“是你啊,我就要去荆州了,你们另寻生路吧。”
“公主别这样说,小的不走。”留着老鼠须的男人扶着安阳登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了,“先前公主让小的查的人家,有些眉目了。”
安阳无精打采道:“没用了,把人手都撤回来,去账房领钱,各自散了。”
“公主且先听小的说完,再做决定不迟。”老鼠须低声道,“我们几个人化成走街串巷的货郎,总算打听出来了,裴禛先后去过几次牛头村,因为他模样实在出众,乡邻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他们听到过,裴禛管那个庄户人家的娘子,喊‘娘’!”
“你说什么?”安阳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娘?怎么可能,他不是吴王妃的儿子吗?”
老鼠须道:“其中详情小的也不知道,但隔壁的邻居确确实实听见了。几个月前的事,裴禛突然出现,那家闹得动静还不小,又哭又喊的,那庄稼汉都受伤了。裴禛一走,那户人家也搬走了,就前后脚的事。”
安阳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
哪个侯门王府都有见不得人的秘辛,裴禛那么骄傲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唤人“娘”,说不定……说不定那就是他亲娘!
既是亲娘,就是吴王的侍妾,不在吴王府呆着,反而跑到乡下地方嫁了个农户。
吴王知道这一切吗?
看现在的情况,她必定是要嫁到吴王府的,今儿瞧父皇的样子,应是撑不了多久,兵权交给李蕴玉,显见属意的储君就是他,偏偏她和李蕴玉关系也不好,李蕴玉不见得会替她撑腰。
她在吴王府,能指望谁?谁能压制得住裴禛?
没有多少犹豫,安阳就做出了决定,“把这事告诉吴王,算是我的投名状。”
你裴禛既然敢当着全长安的人羞辱我,就别怪我背后捅刀子。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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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几日的雪,路面积雪太深,苏宝珠乘坐的马车走走停停,这日到了一处山脚下,眼见大雪封路,河道苍茫,裴禛便带她住进一处三进的宅院。
看宅院里面的人对裴禛行礼叫主人,苏宝珠就知道了,此处是裴禛事先预备的落脚地。
这个人,想必从很早之前就计划着这一切了。
小丫鬟烧了热水,拿了换洗的衣裳,恭恭敬敬请苏宝珠沐浴。
苏宝珠不会委屈自己,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就见裴禛懒懒散散躺在软塌上,头发湿漉漉披散下来,把白色的中衣洇湿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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