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火星盘旋着升上高空,裴禛抬起头来看火,脸也染上了火的颜色,可那双异色的眼瞳没有任何表情,沉寂得像干涸的枯井。
以后,再也没人唤他伽罗了啊……
“世子,”白瑛瑛悄声上前,“没找到那双孩子的踪迹,估计是被我哥提前带走了。”
裴禛没说话,忽弯下腰,捂着嘴咳咳几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血竟有点发黑。
白瑛瑛呆呆看着那口血,眼睛蓦地睁大,“世子,你给自己种了情蛊!”
裴禛抹去嘴角的血渍,漫不经心道:“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白瑛瑛目光悲切,“可是,她不爱上你的话,你会……”
“我没那么虚弱。”裴禛打断她的话,转身离开这片火场,“走吧,要做的事多着呢,”
他咧嘴一笑,俊美的面容因脸颊上的那道疤显得有几分诡异,“我要听父王的话,握紧手里的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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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一阵风吹过,树下的积雪纷纷落下,如梨花般落英缤纷。
苏澄文和南妈妈等人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越来越近。
“爹爹!妈妈!”苏宝珠探出车窗,使劲挥手,声音俨然带着哭腔。
“我的宝儿诶!”苏澄文连哭带喊迎上前,圆溜溜的身子球一样快速前进,却是稳稳的连个趔趄都没打。
不等马车停稳,苏宝珠就跳下马车,抱着爹爹哭个不停。
吉祥扶着南妈妈气喘吁吁赶到,南妈妈又笑,又忍不住拭泪,“咱们回家说话,在门口哭哭啼啼的,反而不好。”
“是是,听南妈妈的。”苏澄文把女儿交给南妈妈,扭头看着翻身下马的李蕴玉,蹭蹭几步上前,紧紧握住李蕴玉的手,“贤婿啊……”
护送的侍卫们齐齐一怔,都好奇打量着这个胖子。
苏澄文好像没发现旁人诧异的目光,女儿被掳走这么久,难免有人拿此说事,日久生变,夜长梦多,今天、现在,必须当众让七殿下把这桩婚事认下来!
他吸吸鼻子,说话间一阵哽咽,似有无数感慨齐齐涌到喉咙,“我这女儿,余生如何,全看你了。”
李蕴玉莞尔笑道:“苏老爷说反了。”
苏澄文眨巴眨巴眼:“啊?”
“我签了一百年的卖身契,如今契书在令爱手上,签字画押,做不得假。”李蕴玉的视线不由追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我余生如何,才是全看她了。”
第67章
鱼符在身,不好未面圣先进苏家门,李蕴玉仔细叮嘱一番,方上马离去。
苏澄文从呆滞中回过神,转身急急追上女儿,“方才殿下说他给你签了卖身契?真的假的,皇子签卖身契闻所未闻,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安咱们的心?”
苏宝珠的脸微微泛红,“闹着玩的,爹爹别到处嚷嚷,让人知道了再笑话他。”
“还用我嚷嚷?他刚才当着门口那么多将士的面,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跑了一路,苏澄文有点喘,一屁股坐在软塌上,“卖身契呢,给我看看。”
本是试探李蕴玉的小把戏,苏宝珠自己都没当真,不成想李蕴玉竟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窃喜之余,一想上面的小儿女之言,倒叫她不好意思了。
因扭捏不肯拿出来。
南妈妈只当是俩人的顽笑话,压根不以为然,剐了一眼苏澄文道:“孩子刚回家,连口热水都没喝,你不问问孩子受了多大的委屈,反倒揪着这些小事说个没完。”
苏澄文发急,“怎么算是小事?我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七殿下身上,怎么也得给闺女换个皇后当当,我闺女被掳走这么多天,哪怕和裴禛没什么,也架不住别人的嘴啊!万一七殿下心生芥蒂,那咱们可亏大发了,我正不知道如何要他的准话呢,可巧他自己先提了一嘴。”
皇后……
自打李蕴玉站到朝堂上,大家都隐隐约约猜到,苏宝珠此后的身份会尊贵无比,可谁也没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屋里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宝珠身上,连南妈妈也不淡定了,“真有卖身契?快拿来我们看看。”
苏宝珠红着脸,慢腾腾拿出那张纸,“就是几句承诺,你们看了可不许笑。”
苏澄文一把抢过,仔细审视,反复抚摩,忽然爆出一阵大笑,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看着女儿的目光满是欣慰,“不愧是我苏家的女儿,一本万利的买卖手到擒来啊!”
南妈妈就着他的手看了,不禁也笑,“七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跟着他,不吃亏。”
兴奋劲儿稍缓,苏澄文发现了新问题,“契书哪有这么写的,空了大半张纸,他直接就在最下面签字画押,万一在空白处再添几条,他岂不是叫人坑了?”
他两道眉都拧攒了一处,“最后一行,一定要写上‘本行以下无条款’,或者‘以下无字’。年轻人,到底经验不如,不行,我得提醒提醒他。”
语气里一股子“还得靠我这个老丈人啊”的自得味。
苏宝珠从他手里抽回那张纸,“你倒向着他说话,我才是你闺女。再说了,他的婚事要皇上首肯才行,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高兴太早。”
南妈妈看出她的窘然,推说姑娘要梳洗,把苏澄文轰了出去。
“他儿子都签了卖身契,由不得他不答应!”苏澄文站在廊庑下大笑,一瞬间满院子都是他兴高采烈的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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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所有窗子都幕了毡布,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鎏金火盆内炭火熊熊燃烧,一进门就是一股热浪。
李蕴玉只说了一会儿的话,身上就出了层薄汗。
饶是这样,昌平帝依旧盖着厚厚的被子,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他看着李蕴玉,嘴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字眼。
一旁伺候的高太监道:“皇上的意思,既然人已经追回来了,此事就此打住,不可再提,无须追究,吴王世子仍是安阳公主的驸马。”
李蕴玉对此早有预料,低头应了声“是”。
高太监瞅瞅昌平帝,见他微微颔首,又道:“来年二月十六是个好日子,适宜嫁娶,安阳公主就定在这天出嫁,由三殿下送嫁。皇上精力有限,公主出嫁的一应事务,七殿下要多加上心。”
“儿臣遵旨。”李蕴玉顿了顿,朗声道,“儿臣斗胆,请父皇给儿臣和苏家姑娘苏宝珠赐婚。”
昌平帝眉头抖抖,笑了笑没出声。
高太监一时拿不准皇上的意思,暗自琢磨片刻,仔细覷着昌平帝的脸色问道:“皇上的意思,安阳公主出嫁后,再谈七殿下的婚事?”
昌平帝缓缓点点头。
高太监便道:“七殿下,横竖都是你的人,再停停,等吴王世子的风波过去,大家伙儿都忘了这茬,你再娶亲不迟。”
生怕李蕴玉纠缠不休似的,他压低声音劝道:“这也是为了苏姑娘好,现在你越着急,人们的闲话越多。你也别担心婚事有变,皇上不会硬塞给你嫔妾的。”
“……是。”李蕴玉犹豫了会儿,转而提起灭佛毁寺,“父皇,天下寺庙已拆除十之五六,佛教已回归到最初的本心,儿臣以为,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虽然一直暗中帮助寺庙僧人,可精力毕竟有限,长安周边尚能维护一二,略远的郡县就显得鞭长莫及了。
要想中止这场灭佛,只能由最高统治者的皇帝下令。
昌平帝却闭上了眼睛。
高太监会意,“皇上要歇息了,七殿下退下吧。”
“父皇,下头官员不乏有借此生事敛财者,再进行下去,不止是僧尼,只怕还会波及无辜百姓。”
“殿下!”高太监忙出声道,“皇上精神不济,殿下也要多体恤皇上的身体和苦心用意才好。”
看着闭着眼睛无动于衷的父皇,李蕴玉暗叹一声,躬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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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了,到了各家各户送年礼的时候。
因儿子的缘故,如今王相爷也算七皇子的簇拥者了,自然也愿意与苏家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日一早,王家三夫人刘氏和王萍就带着丰厚的年礼来到了苏家。
这段日子苏宝珠对外一直称病,刘氏看过一回,便和南妈妈到花厅去了,只留王萍陪着苏宝珠说话。
一贯叽叽喳喳的王萍此刻却有点无精打采的。
苏宝珠奇道:“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还不如我这个病人有精神头。”
“别提了。”王萍唉声叹气,“先前大姐姐不是瞧上大皇子了么,结果大皇子贬谪,大姐姐的盘算一下子落了空,婚事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大伯母可烦心了,天天没个好脸色,连三姐姐也整日枯坐落泪,家里怪压抑的。”
仅仅因为这个?王薇是隔房的姐妹,再闹也闹不到三房来。
苏宝珠心头一动,打趣道:“我知道了,大姐姐不能成亲,下头的姐妹们也得等着,你呀,是着急出嫁了,等得心焦了。”
“别胡说,”王萍努着嘴说,“我还不知道未来的夫婿在哪儿呢。”
“你不是相中了崔家表兄?我听七殿下提起过他,还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呢。”
不提崔涣还好,一提崔涣,王萍的脸立刻垮了,吸吸鼻子,眼睛也红了,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瞧她这样子,苏宝珠便知道,自己离开这段时间王家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俩估计成不了了。
但王萍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只低低劝慰着。
正说着话,门帘一掀,吉祥急匆匆进来,看着王萍欲言又止。
王萍知道她主仆二人定有体己话要说,随便指了个借口告辞了。
苏宝珠微微蹙眉,“什么事这么着急?萍妹妹还在,你就急急冲进来。”
“姑娘,”吉祥深吸口气,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凤娘一家死了……”
“什么?!”苏宝珠大惊失色,“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吉祥答道:“就在姑娘回来前几天,听说是家里失火,一家全烧死了,官府也是按意外失火结案的。不过进宝打听出来的消息和官府的不一样。”
她的声音更低了,“那天晚上镇子进了一队官兵,是他们杀的人。”
官兵闯到镇子杀一户平民?太匪夷所思了,凤娘他们又没有惹到什么权贵恶霸……
苏宝珠心猛然颤抖了下,失声叫道:“是吴王!”
除了吴王,不会有人下此毒手,也只有吴王,才能叫官府闭嘴。
不期然间,裴禛的脸出现在眼前,自己的父亲杀死自己的母亲,这于他,会是怎样的冲击?
虽然他口口声声抱怨着凤娘,嫌弃着那两个弟弟妹妹,可他对他们还是有情感在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宝珠能感觉到,裴禛深埋心底的,对亲情的留恋和渴望。
一阵窒息般的疼突然从心底冲抵上来,她禁不住佝偻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姑娘!”吉祥惊呼一声,急忙给她揉心窝,“是不是蛊虫又发作了?”
苏宝珠摇摇头,裴禛给他自己种了另一只情蛊,这感觉,大约是受裴禛影响吧。
她闭上眼睛,努力把裴禛的面孔赶出脑海,转而想着和李蕴玉的一点一滴,慢慢的,疼痛感消失了。
不由叹息一声,这恼人的蛊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她身体里出去!
“过几天,咱们去祭奠下凤娘一家,裴禛虽可恶,凤娘却不曾害我。”苏宝珠仰面躺倒,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在姐姐妹妹们各自的烦恼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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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的除夕也来临了。
本是阖家团圆、喜气洋洋的日子,吴王世子的院子却分外的冷清。
裴禛独坐着,面前放着三杯酒,他拿起其中一杯,碰了碰另外两杯,“娘,娘子,岁岁平安,如意安康。”
说罢,一饮而尽。
子时了,院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得不分个,烟花炮竹一声接一声的响,光亮照进屋子,明暗之间,他脸颊的伤疤愈发可怖了。
白瑛瑛悄无声息摸进来,“世子,去往南诏的人回来了。”
“东西拿到没有?”
“拿是拿到了,世子确定要做?”
裴禛笑笑,“为什么不做?要玩,就玩个大的。”
第68章
因昌平帝龙体抱恙,便取消了元正日的大朝会,只和几个皇子后妃办了场家宴。
他无法起身,无法言语,饮不得酒吃不得珍馐,皇子公主们也是各有心事,沉默寡言,这个团圆饭吃得是冷冷清清,沉闷无比,不过应景儿而已。
宫里这样,宫外自然不会没眼色的大肆庆祝,连鞭炮烟火都比往年少了大半。
昌平二十一年的春天,便踏着满城的风雪,悄无声息地来了。
公主出嫁是今年的头一桩大事,出了正月十五,宫里就开始操办出嫁事宜,循着旧例,虽紧张琐碎,却不忙乱。
吴王为表诚意,令世子率队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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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敢来长安?”提起裴禛,吉祥就恨得咬牙,“当时殿下就不该轻易放过他,这回可好,他大摇大摆又来了,咱们还要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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