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凭玉蒙上面,从天窗纵身而下,徒手夺过侍卫一把刀,正中那死囚心口。
容消酒此时已然奄奄一息,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喘息。
渐渐地脑子开始眩晕,视线也朦胧起来,只听得见刀刃擦身和众人哀嚎声。
另一头的商凭玉,将死囚挨个屠杀,临到只剩最后一名,他收了刀。又反过来送侍卫一个个去见了佛。
浓郁的血腥味沾了满身,早湮没他身上自带的冷香气味。
那唯一存活下来的死囚,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脸都不敢抬。
商凭玉冷冷瞥了一眼,快步走到容消酒跟前。
他不顾满脸的血,只略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替她把了下脉搏。
所幸并无大碍,他才稍稍松口气。
他半跪着,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散乱的碎发,沉声启唇:“姐姐,对不住,是我的错,不该靠你太近的。”
他声音沉沉,带着几分喑哑,在这寂静长夜里显得异常凄寒。
不移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商凭玉起身,将剑刃丢至那死囚脚边,自天窗离去。
门被人踹开,为首的是殿前司虞候明启,他朝四下张望一遍,拔出剑刃闯将进门。
一剑便将那仅剩的死囚头颅砍下,遂朗声道:“死囚挣脱束缚,杀了众侍卫,意图逃出宫去,已被本虞候就地正法。”
几个手下颔首称“是”。
这话很快传到商惟怀和合顺耳中。
他二人候在宫门外,两相站得极远似在故意拉开距离。
合顺闻声,佯装着惊恐,率先启唇:“那几个侍卫是我精挑细选,最是骁勇,怎会全被杀尽。”
明启腰背压低了些,肃声回:“可是公主您也精挑了六名壮年死囚,不怕死之人岂是几个侍卫斗得过的?”
“那商侯的娘子……”她轻声问,眸中尽是期待。
“目前只瞧见这位大娘子脖颈上有红痕,所幸还留有一口气。”
明启话落,合顺眸光黯淡下来,脸上闪过一瞬失望。
只转瞬即逝,她面上眉梢舒展开来:“没事便好,不然便是我的罪过。我不过是瞧着这位大娘子画功了得,想见识一番,哪里想得到闯出这等祸事来。”
站一侧的商惟怀自始至终抿唇不发一言。
直到瞧见容消酒被背出宫外,他才稍稍有了些表情。
“将她交给我便是了。”商惟怀上前,将容消酒接到自己怀里。
哪怕他身子患病,却也能轻易将人抱起。
合顺冷冷瞧着这幕,面色阴沉下来。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人倒先发了话:“还望公主将我家弟妹的贴身女使一道放了。”
他说得客套,语气是听得出的愠怒。
话说完,没给她留一丝话口,径自抱着容消酒离去。
合顺瞪大了眸子,肚里业火腾腾,引得胸口止不住起伏。
可碍于明启几人还在,只能暗自咬牙,咽下这口气。
*
商惟怀带容消酒回了商府,他早提前备好郎中在淮园候着。
随即将容消酒抱去了淮园一处耳房。
上官棠得了信儿,便往房内赶。
瞧见榻上的容消酒正沉沉睡着,那脖颈间的五指掐痕触目惊心,惹他心她头一震,捂着手帕呵斥:“那公主当真不是甚好东西,竟派人下此毒手。”
站在榻前的商惟怀眸光一凛,浮出杀意,嘴上却并未作答。
“要不是夫君你前去劝阻,这弟妹怕早剩一具残骸了。”
“那公宜竟真真这般心狠,连自家娘子都不去救。”
上官棠嘴上不停埋怨着,声音越说越大,直接吵醒了榻上人。
容消酒睁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纱帐。
身侧为她擦药的女使见她醒来,忙开口:“主君,大娘子,人醒啦。”
离榻最近的商惟怀率先站起身,正要上前,上官棠却将他往后推了推,自己凑过去:“醒啦,万幸你还有命活。”
容消酒扯出得体的笑,稍稍吸口气,便开始咳嗽起来。
上官棠赶忙上前,面上嫌弃,手上却还是替她顺了顺背脊:“你脖颈有伤,呼吸时可得注意些。”
商惟怀只瞧了一眼,便退出房外。
房外李阑早恭候多时,他低眉看了眼商惟怀脸色,默不作声随在其身后。
直到两人进了书房,商惟怀才完完全全沉下脸来。
“您只让合顺公主将容大姑娘困在殿中,谁成想公主这般狠毒,竟让容大姑娘与死囚共处一室。”
李阑最是了解他主子,十分精准地将他主子的心里话说出口。
商惟怀闻声,双眸阴骘,开口的语气薄凉至极:“借死囚的手杀容大姑娘,这计谋真真是绝妙。既不听我吩咐,那这种人也不必再活着了。”
李阑垂脸:“合顺公主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私心,趁机要杀死容大姑娘。可是您又何尝没有私心,您想利用容大姑娘却又不忍心真的伤害于她。”
商惟怀转头看向他,那视线带着十足的压迫:“李阑啊李阑,太会揣测我的想法,我可是会忌惮你的。”
李阑扑通跪地:“李阑所思所想皆是为更好的效忠主子。”
商惟怀拍了拍他肩膀:“那合顺公主就交你去办,要办的不动声色,让人瞧不出来破绽。”
李阑伏地,连连称“是”。
淮园耳房内,女使端来药,服侍容消酒喝下。
上官棠清了清嗓子,又嘟囔起来:“我真想知道这合顺公主是不是没有心,竟干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那可是死囚,亡命之徒,殿内的侍卫无一生还,也就你命大才活下来。”
容消酒眉梢一蹙:“都没活下来?”
“是啊,若非你大哥亲自去求那公主,或许你现在还在那殿里,早就咽了气。”
她说着,又捂嘴轻呸几声。
“嫂嫂的意思是大哥将我解救出来的?”
上官棠昂首,挑眉答:“那是自然,你也不必太过感激,谁叫你大哥是个热心肠。”
容消酒没答话,她依稀记得在被掐住喉咙时,有人从背后将那死囚杀死。
后来那人极勇猛,将死囚一一放倒,再后来的事她便记不得了。
上官棠由自己的夫君,想起商凭玉,轻拍她肩膀,叹口气:“你也不必太过灰心,公宜迟早有一日会记你的好,与你敞开心扉。”
容消酒又是一愣,微转头:“嫂嫂怎又提到公宜?”
上官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转话题:“天色不早了,你今夜且宿在淮园。”
容消酒颔首:“那便多谢嫂嫂,也谢大哥救命之恩。”
上官棠呵呵一笑:“算你知礼。”
上官棠生怕再多说几句又说到商凭玉身上,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去。
人没走多久,便有人敲门。
候在容消酒榻边的女使前去开了门。
进门的正是晋园的徐妈妈,她面色有些难看,抄着手走上前。
“大娘子,听闻您受了伤,侯爷特地叫我来侍奉您。”
候在榻边的两个女使,互看一眼,没答话。
容消酒并未留意到身侧人的变化,而是问起翠羽:“翠羽可回来了?”
徐妈妈点头:“翠羽方将被送回府中,只是受了些惊吓,便不叫她前来侍奉了。”
容消酒松一口气。
徐妈妈将女使遣散出去,亲自守了容消酒一夜。
天刚亮,容消酒便决意先回晋园。
刚出门,便听几个洒扫女使在不远处嘀咕。
“昨儿夜里商侯是回来了的,可却只打发一个婆子过来,他人都不愿亲自来看一眼的。”
“据说这晋园大娘子被合顺公主叫去当夜,商侯宁愿审一夜的犯人,也不去宫里要人,怕得罪公主。”
“还是咱们主君好心,舍下面子求了公主才将她求出来的。”
容消酒将话仔仔细细听入耳内,心头莫名有些憋闷,身子堪堪僵在原地。
徐妈妈不敢去瞧她脸色,只挺直腰杆,走上前将女使骂走。
徐妈妈低着头,勉强扯出笑:“大娘子不要听信谗言,我们侯爷哪里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哪里是这样的人。
容消酒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回了晋园,正巧与商凭玉迎面遇上。
容消酒脚步一顿,眼前的人身姿颓然,抬手揉着额角,显然是没睡好。
只一瞬,这人稍一瞥眼,正巧对上她视线。
那双眼中堆满阴郁,没有丝毫见着她时的欣喜。
容消酒心猛地一沉,如是坠入无底深渊,找不到任何一处落脚尽头。
眼前人很快垂下眸子,阔步朝她靠近。
她下意识仰头,屏住呼吸。
下一瞬,他抬手,那冰凉指尖挑起她下巴。
只听他哼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懒怠:“万幸没伤到这张脸。”
第17章 冷淡
只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商凭玉便收回手,再没瞧她一眼,自她身侧擦肩而过。
不过一夜未见,他浑像换了个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
容消酒还未回过味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妈妈脸色僵了一僵,柔声宽慰:“想…想来侯爷有急事,有些顾不上您,您别往心里去。”
容消酒苍白琼脸扯出笑,轻轻“嗯”声。
两人回了寝间,翠羽已候在门边。
见着容消酒,她快步上前去,红着眼眶,哽咽开口:“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奴已在湢室备好热水,等您回来沐浴。”
容消酒弯唇,拉着她浑身打量:“昨日连累了你,可有受什么皮肉苦?”
翠羽含着泪摇头:“并无大碍,倒是大娘子这脖颈上的红痕瞧着怪吓人。侯爷刚过去,想来见着这伤痕也心疼坏了吧。”
容消酒眉梢一动,檀口微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身侧的徐妈妈轻咳一声,接了话:“大娘子,您昨夜沾了晦气,还是先去沐浴要紧。”
不知情的翠羽跟着附和,话头也便遮掩了过去。
另一边,商凭玉快步离了商府,便往营地去。
他利落上马,垂眼看了看那挑起容消酒下巴的指尖,蓦地紧攥成拳。
像是跟自己怄气一般,夹紧马背,甩下几个随从,先行离去。
*
春日迟迟,一抹稠阳挂上梢头,烧起橘红一片。
容消酒去了寿安寺,亲自祭拜有灵。
在徐妈妈口中得知,有灵尸首已被送回老家安葬,只在寿安寺为她设了超度牌位。
刚到寿安寺跟前,这商家马车便惹一众人侧目。
容消酒被扶下马车,迎着众人打量目光踏将进去。
“长姐还好意思出门?”
容消酒刚走到天王殿前,便听左侧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容汀芸高昂着脖子,置身在鹅卵石子路中央,边说着边抬脚朝她走来:“我还以为长姐将母亲赶走后,便无颜出门了那。”
容消酒淡漠瞥她一眼,转过头去,只留半张侧脸对着她。
那高挑琼鼻与下颌流畅勾连,精致又立体。轻抿的双唇给周身脱俗气质,添了分清寒。
容消酒没答话,如是没听见人说话一般,提裙迈上台阶。
容汀芸哪里受得了这冷落,遂即双眸狠戾起来,抬高了语调,咬牙呵斥:“这当上了侯府大娘子,便是连自家妹妹也不认了?”
“像你这般狠毒无情之人,怎配踏入佛门重地。”
容消酒羽睫一颤,忽地停下步子,施舍她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含任何愠怒,甚至可以说不掺杂任何情绪,只冰冷冷地瞧着她,叫人发怵发寒。
“你跟我过来。”
容汀芸眯眸,不爽她指使的语气,身子没动。
容消酒没再看她,眉目清冷,直视着前方殿门,又重复道了句:“跟我过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容汀芸张着口,还在探究她是何居心,翠羽便走到她跟前,请她跟上。
几人在寺中知客带领下,去了安放有灵牌位的禅房。
知客识相阖上门,将禅房留给容消酒和容汀芸。
容消酒撩裙,跪到蒲团上,对着有灵牌位合掌闭眸。
“我可以将这侯府大娘子之位给你。”她沉沉开了口。
容汀芸拧眉冷笑:“你有这好心?”
“自然有代价,我要你将我安然送去寿州。”
她语气不疾不徐,带几分慵懒。
“我哪里有这本事,你怕是找错了人。”容汀芸白眼都要翻上天,双手环抱颇防备地睨着她。
“你没有,母亲总是有的。”
刘七蝶还有几日才离京,她自可趁这次机会,扮成容汀芸送刘七蝶出城去。
至于日后的钱财……
容消酒随即又道:“我还要你给我准备两万银票。”
“用两万换一个侯府大娘子之位,很值吧。”
容汀芸瞧她那淡定自若的姿态,十分不解:“放着侯府大娘子不做,要去寿州?”
“若非晓得你为小郎君守寡两年,我便真信了你这鬼话。”
容消酒睁了眼,明眸闪闪,信口道:“若你答允,那自明日后,你便过来侯府暂住。我会多找契机叫你与商侯独处,至于能否撬动他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长姐说真的?”容汀芸对她不抱信任,却捱不住自己对她后面的提议所吸引。
“信不信由你,机会只此一次。”
容消酒说得随意,十分有耐心的等她答复。
沉吟了好半晌,容汀芸才松口气:“便暂且信你一回。”
“不过你那般痴情于小郎君,甚至不惜出家为他守寡,为何又要离他而去。”
容消酒仰起头,注视着上方有灵的牌位,肃声回:“无可奉告,你只管将答应我的事办好,我自会如约腾出这大娘子身份。”
在这凄凉地待久了,太消磨心志。有灵的逝世,教她想赶快离开,去过自在日子。
她要自在挥毫,要纵情笔墨,委身在此的每一刻都觉煎熬。
反正她父亲看中的是与商府攀上关系,不管哪个女儿,嫁谁都是一样的。
而商凭玉也是碍于家中训诫才不得已娶她。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的。
容消酒出寿安寺时,已时至隅中。
马车驰过平夷大道,拐进颀柳巷。
整条巷子车马络绎,招幌遍布,各式商铺一应俱全。
鼎沸人声中掺杂着各种货郎的叫卖声,偶有三两孩童嬉笑蹿过,烟火味儿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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