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长姐”两字,容汀芸清丽脸上浮出嫌恶,转过脸去:“又是长姐,见没见着她与女儿何干,女儿一点也不想听。”
想到自己倾慕的郎君竟与那长姐定亲,容汀芸就恨得牙根痒痒。
柳七蝶抬手搭在自家女儿肩上,唇边笑意未减:“你个憨货,怎与你无关。你好好思量思量,若你长姐不在,这婚事会落在谁头上?”
她们容府可就只有两个姑娘,不是长姐,便是她容汀芸。
容汀芸眼前一亮:“母亲说真的,我能嫁给商家那小郎君?”
柳七蝶呵呵笑出声:“那还有假,你父亲之所以定下这婚约不就是为了能长久的跟商家交好,嫁谁不是嫁,他可不在意这些。”
容汀芸越发欣喜,美眸弯成月:“那可太好了。”
另一边,京郊侍卫马军司剿匪营地内。
商凭玉直等到老军医走将出来,才入帐。
撩开帘子,一抬眼便与帐中人四目相视,只一瞬,他仓促瞥过眼。
容消酒却没转眼,只淡淡歪头,将他周身行头尽收眼底。
这人除了甲胄,穿着青衣,袖间缚着一对玄铁护腕。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端的是一派松风在骨,朗月入怀。
她脑中闪过这人儿时那张挂泪的粉嫩小脸。
那时容消酒与他同在一处蒙学馆,某次在书案下发现一只花斑喜鹊,瞧着欢喜,便带回府交给厨娘炖了汤。
第二日,这人走到她跟前,白玉小脸上眉头紧皱,义正严辞开口:“我要你长命。”
容消酒一愣,扬眉大笑出声:“好好好,谢商弟弟吉言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他那张小脸憋得通红,明澈的眸子登时落下泪来,像颗颗晶莹的琉璃宝石,好看极了。
后来她才晓得,这人哪里是祝福她长命,而是叫她替喜鹊偿命。
自此,这弟弟对她越发冷淡,虽说每次都能恭恭敬敬唤她声“姐姐”,可眼神总是带着几分不服气。
这么多年过去,在她眼里商凭玉始终是那泪眸惨惨,鼻尖红红的娇气少年。
如今不过三年没见,倒真是男大十八变,变得她眼前一亮。
“在下是马司都指挥使商凭玉,还不知两位小师父如何称呼。”他坐在上首虎皮椅上,双手交叉撑在桌面,沉声问。
这是还没认出她?
容消酒秀眉微挑,心中越发疑惑,却也顺从地道了法号。
不想这人眉峰微蹙,上挑的眼尾泛着冷:“可有度牒?”
容消酒越发不懂他用意,直接轻笑开口:“贫尼外貌变化究竟有多大,竟教你认不出还需得看度牒。”
他眯眸,沉沉看她:“小师父与我相识?”
他这反应,令容消酒当场愣住。
有灵走将到案边,从包袱里翻出度牒递将过去:“回大人,我家姑娘本籍汴京宜章巷,俗名容消酒,这上面皆有记录。”
这人翻看几眼便阖上度牒,起身抄手赔礼:“是我的罪过,两年前头部受伤失了记忆,以往的人事物一概记不得,还望小师父莫怪罪。”
容消酒心里一咯噔,“你…你都记不得了?”
那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长身屹立,微颔首:“都记不得。”
容消酒看了眼周围,没发现除帐中三人之外的其余人,才缓缓道:“那咱们说好的,等你回来就解除婚约这事可还有印象?”
他双眸懵懂,直愣愣看她:“你我竟还有这种约定,有何凭证吗?”
容消酒一愣,他们那时只是口头约定,哪来什么凭证。
正此时,帐外传来一声叫喊:“侯爷,抓来的几个山匪已拷问出结果,就等您过去。”
商凭玉肃声应口,抬脚朝帐外去。
临到帐门口,他脚步一转,走到容消酒跟前。
那颀长身姿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迫使容消酒扬起下巴看他。
但见他倾身靠近,刹那间两人气息交缠,那纤长指尖擦过她衣衫,撂下两份度牒。
“无凭据的事恕我不能应,小师父不妨耐心等我记起往事,再做商讨。”
言语时他已转身,出了帐门。
另一处帐篷内,一地里淌着血水,周遭围了圈铁栅栏,各种刑具悬挂其上。一长搀搀铁架上捆着八个大汉,看模样正是打劫容消酒的其中几人。
商凭玉撩开帘门,一阵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恍若未觉,长腿一迈踏将进去。
款打几人的光膀子士兵见商凭玉来,忙抄手唱喏。
“侯爷,桌上包袱里正是两位小师父被劫的银票,据他们交待一分不少。”
商凭玉走到刑桌跟前,掀开半敞的包袱便见一沓沓银票叠放整齐,还有些碎银子散在其间。
“钱还真不少。”他长指轻叩桌面,哼笑出声。
“侯爷,方将确认过,这几人都是本地的农户,后来变卖土地,没了收入,便落草做了匪寇。”
商凭玉掀眸,如看菜市肉脯般,打量着浑身鞭痕的几人。
“附近的山匪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难不成都是同样遭遇?若是如此,查查买地的是京中哪位权贵,记住定要大张旗鼓地查。”
士兵应口,顿了下又问道:“那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放了。”
“侯爷这……”
商凭玉没再开口,反倒整理起银票来。
一张张数好后,他将大半银票取出放置桌上,又将那仅剩几张银票的包袱捆好。
“去将这包袱给小师父们送去,就说只追回这些。”
说罢,他从桌上捞过一行刑用的盖脸麻袋将余下银钱带走,留下营帐内几个士兵面面相觑。
帐外四下无人,商凭玉身后的副将卢刚忍不住询问:“咱们昨个连夜赶工建这营地,就是为了抓这些山匪,如今抓着几个为何还要放了?”
商凭玉停下步子,沉声回:“本侯何时说过建营地是为抓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匪?”
“不是为抓他们,那是为何?”
卢刚听得云里雾里,回过神时却见身前人回了自己营帐。
再出来时,又换了身墨绿色圆领袍。
“方将入了刑房沾了血腥气。”商凭玉难得解释。
卢刚颦眉,核仁大的眼珠子提溜瞪得浑圆。
他随他家头儿一道从明州回京,途中不知杀过多少匪寇,那时便是连夜穿着带血的衣物行路,都不曾见他有半分介意。
士兵将钱送到容消酒所在的营帐,全程低着头。
“就…就剩二百两了?”容消酒捧着包袱一遍遍数,数来数去也不见多出一张。
士兵利落又铿锵道了声“是”,生怕稍有停顿就被她觉出破绽。
“小师父放心,日后定会将你的银钱全部找回。”
商凭玉掀帘入帐,接着话头,从容不迫说道。
士兵像是见到救赎,长舒口气,急吼吼地退将出去。
商凭玉迈着长腿走到她跟前,那肃肃如松的身子忽而单膝半跪。
她心头一滞,垂着眸看过去,视线正巧落在他明秀眉眼处。
这人直直瞧着她受伤的脚腕,伸手到她脚边,却在即将触碰时又堪堪收手。
“卢刚,去给两位小师父弄些早食来。”
说话时,他已然起身,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
卢刚领命,出了营帐。
只听他又道:“吃过早食,我便派人送你们回去。”
说着,转身便要出帐。
“商指使。”容消酒将他叫住,炯炯清眸带着渴求。
商凭玉身子一顿,蓦地翘起唇角:“放心,小师父余下被劫的钱,我会亲自追查,到时亲自送还。”
“你。”她甚至不用明说,这人便能轻易意会她想法,不像是失了忆,倒像是对她了解颇深。
“小师父还有话?”他目不斜视,专心听她答复。
容消酒却是摇了摇头,再没了话。
用过早食,容消酒便被有灵搀扶着走出营帐。马车停在百米内,她因脚腕有伤,走得极慢。
送行几人中走出一士兵,这人正是先前与容消酒聊天的小将。
他呲着牙憨笑,快步上前迎接:“小师父,我来背你上车。”
说着,他背对容消酒蹲下身子。
容消酒怔愣,正不知所措,腰上凭空多出一只有力臂膀,将她整个身子腾空打横抱起。
她心口一跳,下意识揽住这人脖颈。那清隽双眸因惊恐浮了层水雾,潋滟无双。
商凭玉喉结一滚,移开视线,迈着稳健步子将她抱上车。
“姐姐一步步地走委实费力,倒不如这样来得方便。”
他说得坦荡,叫人挑不出错。
听到一声“姐姐”,容消酒脑中嗡鸣作响,在他松手之际,揪住他衣襟:“你…将才唤我什么?”
近在咫尺的人轻笑,又沉沉道了声:“姐姐。”
容消酒笑弯了眼,深深望进他幽深眸里,颇为惊喜道:“你没失忆,不然怎会如往常一般叫我姐姐。”
第3章 换婚
商凭玉将她稳稳放在车上,轻笑出声:“姐姐,我只是丢了记忆,又不是丢了脑子。”
“你那度牒上明晃晃写着出生年月,照礼数该叫你一声姐姐。”
“啊?”容消酒秀眉微蹙,尴尬一笑,“是…是贫尼多心了。”
商凭玉颇宽和地朝她罢手:“姐姐也是无心之举,不必道歉。”
容消酒暗自叹口气,却总有种被骗而不自知的感觉。
待她一进车厢,商凭玉俊脸立马阴沉下来。
他朝卢刚招手,冷声吩咐:“将卢浩州给本侯拉回来,不许他送。”
卢刚颔首,快步上前,将准备上马的小将连揪带拽地拖出队伍。
小将在商凭玉跟前站定,眼神幽怨,委屈地嘟囔:“侯爷,属下好容易遇上个心仪姑娘,被你生生拆散了。”
卢刚看着自家侄子口出这等狂言,脸色一变。忙将手攥拳放在唇边轻咳,示意他住嘴。
谁料这小将愣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又朝商凭玉走近了几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侯爷您如此作为是在断属下的幸福,这也太残忍了些。”
卢刚嗓子眼都快咳出血,眼见不管用,赶忙将他的嘴捂住:“侯爷,刑房那边还缺个洒扫士兵,属下这就带他去。”
商凭玉深眸一凛,转脸朝他摆手。
两人走远了些,确认商凭玉瞧不见他们的影儿,卢刚才一脚将他踹开。
那沾上自家侄儿唾液的手使劲在大腿上擦拭。
“叔,您为何拉我。”小将拍着胸膛直叹气,“侯爷伤我至深,我甚至都还不知那小师父名姓,便就此再见不得了。”
“卢浩州,你可真行。”卢刚伸出手指,直指他身,“看你是我侄儿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那小师父就是容国公府的大姑娘。”
小将双目圆瞪,嘴巴张得老大:“啊?”
“究竟是谁毁谁的亲,谁断谁的幸福,谁残忍,你倒是说说。”
卢刚无奈瞥他一眼,直摇头叹气。
时至隅中,云白一片好晴天。
容国公府风铃院内,容汀芸正比着新得来的丁香色方目罗。
柳七蝶执着茶筅点着茶,宠溺地看着自家女儿。
“你瞧这急性子,一听说能嫁给那商侯,竟着急忙慌赶制起衣物来。”
容汀芸娇嗔一笑,没接话。
柳七蝶起身,将案上放置的樱花色织锦披她身上:“又不是挑婚服,若是喜欢,两件都做了褙子便是。”
“等你的婚事定下来,为娘定找最好的绣娘为你裁制最上乘的锦衣霞帔。”
容汀芸甜甜一笑,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对芸儿最好了。”
却在此时,容岸身边的管事刘妈妈走进院子,她抄着手恭敬开口:“大娘子,商侯爷的人来了,主君叫您去前厅。”
容汀芸眼前一亮,拉起柳七蝶的手激动道:“母亲,难不成是来…”
有外人在,她不好明说。
柳七蝶却清楚她意思,随即拍了下她手背:“乖儿,还不快收拾齐整,随母亲一道过去。”
不移时,两人一道儿去了前厅。
容汀芸梳着朝天髻,簪一对粉蝶坠花钗,上穿珠白缠枝菊纹褙子,下着石青百迭裙。那手上玉镯,项上璎珞,耳上玉坠,也一应俱全端的精致。
她随母亲一同提裙踏将进去,步态聘婷,风姿详雅,露着温婉的笑。
可一进门,哪还有半个侍卫马军司的影儿,只瞧见端坐上首的父亲,以及…坐在一侧的容消酒。
她笑容一僵,沉了面色。
柳七蝶同样瞧见,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蓦地佯装着亲和,款步走到容消酒跟前:“酒丫头怎地回来啦。”
容消酒沉眸,看这大娘子一眼,不情愿地朝她颔首:“女儿半路遇见匪寇,腿脚受伤,幸被商家弟弟搭救,还特地将女儿送回府。”
容汀芸闻声脸色一变,手中丝帕被她捏紧皱作一团。
柳七蝶拉起容消酒的手好一番相看:“这娇嫩身子可不能有闪失,得请个郎中再来瞧瞧。”
容消酒用力抽回手:“不必了,已在营帐中瞧过了。”
容汀芸揪着丝帕,冷哼:“长姐怎这时候回来了,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同旁人私奔了去。”
容岸皱眉,嘴上一圈胡须因怒气上下摆动:“说得甚浑话,你长姐日后可是要做侯府大娘子的。若因为你三言两语失了清白,看为父如何处置你。”
许久没被父亲责骂,容汀芸气得胸腔止不住起伏,甩了下丝帕走出厅。
“瞧瞧都是你惯得,成何体统。”
柳七蝶轻叹口气:“主君您也是晓得芸儿就这性子,我过去看看。”
言罢,她行一礼追了出去。
容岸捋着髭须,看了眼容消酒:“回来就好,不论你为何事出庵,为父都既往不咎。这段日子好生准备与商家那小郎君的成亲事宜,下个月便成婚。”
他丝毫没有给容消酒回答的间隙,又朝候在门边的婆子朗声吩咐:“刘妈妈,带大姑娘回晚香阁,将这身行头给换了。”
容消酒讨厌极了这种被控制却难以抗争的无力感,表面装着得体,随刘妈妈出了厅。
柳七蝶刚到风铃院门口,就听一阵叮铃咣铛的破碎声。
她推门进去,一地里尽是杯盏碎片。
几个女使婆子将容汀芸围住,却依旧阻止不了她丢掷物什。
柳七蝶站在门边叉腰训斥:“我的儿,疯魔了不成,嫌方才你父亲没罚你?”
容汀芸眼含热泪,咬牙回:“女儿就是疯了,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活着有何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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