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昭昭,日月可鉴,大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所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查清案件真相,还亡者一个公道了。”
话落,底下人又是一片群情激昂。
“赵捕快这么说可是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不是我唬人,最近珑汇事情发生的也太多了,我看八成是撞了邪祟。就拿春风坊来说,上下七口人葬身火海,何其骇人?”
“是啊,说来皮影这个东西本就诡异,当初钱老爷将风老爷请来时就有人说了,外头东西进来,是会犯祖宗大忌的,如今不正验证了这话。”
这话就说的牵强了,千澜刚想反驳一句,哪料下一人却说了件离奇的事。
“我原本不觉得皮影有什么,可我们村一个谢家三哥,与风老爷的大徒弟还学过几日皮影,前几日拿着斧头出去砍柴,再没见他回来过。偏生他家里人怕撞了恶灵,半个字都不敢对外说。吓得我哪敢再碰皮影戏,哀哉哀哉。”
第77章 大淮村
此话一出,千澜愣了。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
曾有才最不淡定,听到后立马吹胡子瞪眼,“胡闹,人失踪了竟不知报官?什么邪祟,什么恶灵,胡说八道。”
他扭头看向沈寂,期待他也说点什么。
但回应他的还是只有千澜。
“倒是也没有那么邪门,”千澜缓缓道:“如今发生的事情都有迹可循。”
方才那人打断她:“那依赵捕快高见,钱老爷究竟是怎么死的?”
若说吴坤死于自尽,春风坊众人身死都是那伙黑衣人干的,这二者尚且能够被证实,但钱咏之死,还真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钱府众人口供所差不多,又有人亲眼看着钱咏自尽而亡,难道钱咏当真是死于自戕?
那么同样死在火场的另一人又是谁?谋杀钱咏的真凶?为什么钱咏既然决定了自戕,还要准备那么多火药?
这些问题都还没有查清。
千澜无话可说。
“你留下。”这时,身后传来沈寂低沉的声音,千澜扭头,发现他手正指着说话那人,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喙。
那人愣住继而大惊失色,深觉是自己硬要为难衙门众人,犯了沈大人的禁忌,以为自己是要被下狱审问,神色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他早该明白的,沈大人堂堂正五品官衔,自己身为小小蛋卵居然不自量力的磕他老人家这块巨石,当场就要下跪求饶。
怎料沈寂先他一步开口。
“其余人都散了吧,本官可向大家承诺,三日后必能查清钱咏一案。”
千澜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就这一刹那的功夫,沈大人已经有了破案的头绪了吗?
她一肚子疑惑,低头问沈寂:“大人,三日会不会有点少呀,要不然,五日?”
伸手比了个五。
沈寂摇头:“三日足矣。”
千澜凝眉,但有些事情她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既然沈寂这般信誓旦旦,可见是有思量的。
几人先后进了县衙,而门口那些人听到沈寂最后的话,信者有之,不信者众,想要看戏的大有人在,但可算没在继续围着县衙。
曾有才安抚百姓的工作到此为止。
被沈寂请进县衙的小壮汉被安排在大堂的偏厅问话,沈大人十分亲民,还着人上了茶,并未叫其下跪。
但壮汉十分自觉,自顾的跪下,首先报了一通家门:“草民,草民姓谢,单名一个彪字,是珑汇县辖下大淮村人......”
千澜打断他:“哪个村的人?”
谢彪虎躯一震,话语中已经有丝颤抖:“回,回赵捕快的话,大淮村。”
“那个失踪的谢三也是你们村的人了?”千澜猛然明白过来沈寂留下谢彪的缘由。
“自然。”谢彪低下头。
近墨说发现吴府管家带着人出了城从南面离开,南面能到达的只有大淮村和大杨村两个地方,眼下谢彪又说大淮村有人失踪却还不敢报官,并且失踪的人还学过几日皮影戏。
一切的一切连接起来,在钱府大火中出现的另一具尸首就不难猜到是谁了。
千澜看向沈寂,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或者验证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但沈寂平静得有如无风的湖面,让她觉得沈寂彷佛不会惊喜。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秋风过阵,院中那颗银杏只剩光秃秃一片,犹自萧瑟。千澜想,当事情复杂的时候,撇开枝叶或许能看的更清楚。
......
案件豁然开朗的代价可能是郑羽等人的休沐化为虚无。
阿成在花月阁寻得他们时,尚在“五花马,千金裘”吟诗划拳好不快哉。
当听到沈寂让其速速赶回县衙后,伍六七还剩半只猪肘子没能啃完,只好让小二用干荷叶给打包了回来,一副不想浪费丁点口粮的模样。
千澜半晌无语。
“沈五哥,急着把我们叫过来,是为何事啊?”郑羽有些醉意,脸颊红红的,说起话来酒气熏天。
“钱咏一案,我大概有头绪了。”
“真的?”郑羽闻言,酒醒了一大半。
沈寂点头,“但眼下还有几个疑点需要验证。伍六七,你带几个人速去钱府将贞姨娘带来问话,还有那名亲眼见到钱咏自尽的小厮一并带来。
他又向郑羽道:“意斐,你与近棋去市坊买些东西。”
郑羽抬眼看向他:“买东西?什么东西?”
“皮影!”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淮村。
千澜被沈寂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又听见他还略带嫌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得找个时间教你骑马才行。”
千澜眨巴着乌黑的杏眼,并不做声。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连绵不绝,山中偶有几棵枫树,红透了的枫叶如同镶嵌在翠玉之间的宝石。
景色秀丽,美轮美奂。
身后马儿嘶鸣一声,谢彪骑着马不情不愿的出现在两人身旁。
“谢三家在何处?”沈寂问道。
谢彪手指不远处升起炊烟的小茅屋,“就在那。他没什么亲人,只剩一个痴傻的老父亲,儿子失踪了不敢报官,以为是恶鬼索命。”
千澜打量那间茅草屋,恰好是在村口,与后面的大房子相比,这间屋子逊色太多了。
听谢彪说,风如春的大弟子是瞧谢三可怜才教他些皮影戏,他自己也争气,短短十几日就已然学出了几分相像,当春风坊的人来大淮村唱皮影时,他也会去帮忙,挣得些银子家用。
但自打数日前他拿着柴刀出了村子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回来。
“我那晚来他家偷柿子,见到他出门,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是被发现了。”谢彪如是道。
千澜看过去,果然见茅草屋后有棵柿子树,如今已经挂满金灿灿的果子。
“你可见过有人来找谢父?”沈寂眉头一皱。
谢彪憨憨一笑,“这草民哪知道,平时这谢三就不怎么和村里人打交道,独来独往的,最近秋收,他爹整日去地里干活,谁没事会注意到他们呀。”
“不是痴傻么?怎么还去地里?”千澜忍不住问道。
谢彪害了一声:“他母亲就葬在那块地旁边,谢三他爹的病就是他娘死了以后得的,他爹每天都会去给他娘上坟。那地界偏远,平时没什么人去,要是有人在那里找他爹,我们这些乡邻怕是不能知道。”
第78章 是我儿子
“他娘何时逝世的?”沈寂看向他。
说起这个,谢彪有如打开了话匣子。
“他娘六年前就走了,那时候他才十三四岁,村里稍微大点的人都晓得,当时那件事情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村子里的人啊,都说他娘是谢三害死的,就连他爹都这么认为。”
千澜来了兴趣,伸着脖子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说是他害死了他娘?”
谢彪堂堂六尺男儿,八卦起来竟然和女人有的一拼,看他那架势,像极戏堂的说书先生,只差一块醒木击案,一把折扇在手了。
“那时候我们村来了大水,里长很尽心的规劝村民,趁洪涝来前离开村子,但在很久之前有神人给我们的这地界算过,说是什么天灾人祸都不会有,是块绝无仅有的风水宝地。”
“村里人嘛,十分信这个,里长说要涨大水,村民哪里会听,等水到了,那家伙,就跟条水龙似的,一下子就从那山上冲下来。就在这时候,谢三闹着要回去拿自己攒的银子,他娘去救他,结果娘死了他还活着。”
“这也说不上不幸,毕竟他活了下来,但他娘还是离开了人世,他爹哭的眼泪都快干了,从此就不怎么待见他。谢三其实本来性子就闷,这事情以后就没见他和谁说过话,直到遇见风老爷来村里唱皮影。”
千澜皱了皱眉头,“这么说就算他失踪,他爹可能也不会报官?”
“可以这么说。”
“谢三多高?”
谢彪道:“问这干嘛?”
千澜眉头再皱,“在义庄摆的那具尸首大约五尺有余,所以我问问你,谢三有多高。”
“五来尺吧,差不多。我有五尺三,他到我下巴那里。”回答完后猛然反应过来,“尸首?什么尸首?赵捕快你是说......”
声音忽然压低下去,凑近了问:“谢三真死了?”
千澜环着手,看向远处的山脉,满脸严肃:“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谢三。”
“再耽搁下去只怕天要晚了,先去趟谢宅。”沈寂在一旁道。
千澜抬头看看天色,晌午才是晴空万里的天,到了下晌却是灰蒙蒙一片,颇有乌云压城的压迫感。
湘楚大地的气候就是这么变幻莫测。
她追上前面沈寂的身影:“大人,今日不会要下雨吧?”
沈寂道:“我也不甚清楚。”
“依我看估计会下,已经连着三四年中秋都是下雨,莫说赏月,就连月饼都没心思吃。”
谢彪在身后慢悠悠地道:“胡说,前年中秋就是个大晴天,那天的月亮跟个银盘子似的,挂在天上比什么煤油灯、蜡烛都要好用。”
千澜一滞,才意识到一直下雨的是现代,她记岔了。
“是么?”
“是这样的。”
“那就是我记错了,下雨的是京城。”
这时沈寂在前头应声,“你又记错了,前几年京城也没下雨。”
千澜又是一滞。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很快便到了谢宅。
在院子外头打量,屋子一共四间,虽破旧但很整洁,院子里摆放着一个木桩子以及两捆柴禾,一只橘猫在旁边打盹。
厨房在东边,此时谢父正坐在灶后面生火,浓烟呛得他咳喘不断,佝偻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像风中残烛,轻微的晃动都能够让人把心给提起来。
“谢老伯身子一直不好,谢三偏又挣不了钱给他爹治病。”
村里像谢彪这么大的,都要尊称一声谢老伯。
说完去叩门。
谢老伯从灶间缓缓走出来,见到屋外的三人,苍老的眼中仿佛有一丝朦胧,黯然浑浊。
他能够猜出沈寂二人的身份。
“大彪,你过来做甚?”
“谢老伯,这二位是衙门的沈大人与赵捕快,来寻你有点事。”谢彪笑着向他介绍。
谢老伯毫无惊色,平淡地道:“衙门中人,寻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会有何事?”
他摆手,一副不愿相见的模样,“都回去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就能问清楚的。
千澜有些无措,眼下要查清钱咏之死的真相,那具无名尸首的身份就必须得到证实,这会是钱咏案的突破口。
她看向沈寂,这种时候还是万事听长官安排。
沈寂觉察到她的视线,微微扭头看来,见她仰头看着自己,不觉目光已温柔许多。
谢老伯见几人还不走,来了怒气,大吼道:“我让你们走,是耳朵聋了吗?快些走。”
沈寂看回他,目光温润,含笑道:“谢老伯莫急,衙门今日来了个找不着家的人,自言姓谢,又听闻老伯之子谢三前几日打柴不见了踪影,不知那谢姓之人是否是老伯您的儿子?”
谢老伯眼底闪过疑惑,忽而大骂:“胡说八道,那怎会是我儿,你们衙门不办实事,任由财主以强凌弱,如今却尽做些子虚乌有的事,既然是我儿子,为何还不回家?这大淮村到珑汇县城的路他走了不下十次,你以为那样容易就找不到家门了?”
“胡说八道,合伙诓骗我这孤家寡人,快滚。谢彪你也走!”
沈寂盯住他,“老伯何必那么发怒,若不是您儿子,明说便是。老伯反应那么大,莫非是晓得谢三下落,料定了衙门那人不是他?”
“你……”谢老伯声音一低,目光闪躲,“自然不是他。”
“那谢三在何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何不报官?”沈寂道:“你说衙门不办实事,如今我们来问你,你却不回,这是什么道理?”
谢老伯怔忡,回答不上来。
沈寂又道:“或者你那么肯定的原因是,你知道你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谢老伯再控制不住自己,眼神黯淡下去,本就佝偻的腰背垂得更低,身子如纸般单薄。
中年丧子,痛不欲生。
谢三与谢老伯相依为命,哪怕是阿猫阿狗也有了情感,何况是亲生儿子。
谢老伯表情悲愤,拄着拐杖在院中,在秋风瑟瑟中更显凄凉。他这样一副神情,再说什么已然没了意义。
“是我儿子。”
谢老伯眼眶里含满泪水,“现在在义庄躺着,不能回家入土为安的,就是我儿谢三。”
虽说早已经猜到,听谢老伯亲口说出来,千澜还是心中一震。
或许是出于对谢老伯的同情。
第79章 马背山的屋子
无论如何,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这世上最不可言说的伤痛,谢老伯先是丧妻,现又丧子,可想而知他心里遭受了何等打击。
他用衣袖拭去泪水,侧身道:“进来吧。”
谢彪看看他,又看看沈寂,见状急忙去打开了院门,摆出请的手势。
院里早已杂草丛生。谈不上荒凉,也算不得潦倒,总归能看出这户人家所过的日子不好就是。
谢老伯引他们的灶间坐下,又要去倒水:“山里风大,在灶前坐坐吧!没那么冷。”
沈寂拦下他,“不用了老伯,我们不渴。”
谢老伯没有坚持,缓缓走到灶前,继续劈柴做饭。
“老伯您这锅里是什么呀?”千澜好奇的盯着那口满是补锅贴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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