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去哪儿?”他赶紧跟上。
千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见佑生,反正也闲来无事,去瞧瞧他。”
……
佑生毕竟不是罪犯,所以沈寂很有人情味的没有将人家下狱,而是命人将平时衙役小憩的耳房收拾了一间出来给佑生,暂住几晚。
不然佑生也不能将最后一碗牛肉面端走。
千澜到他门口时,他正将最后一口面汤给喝完,听见声响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惊恐的目光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幼兽。端着面碗躲在角落里,但那双眼睛却很清澈,在屋子昏暗的地方也像放着光似的。
屋子里寒如冰窖,他却只穿了一件寻常的旧冬衣,瞧着不怎么暖和。
千澜想起第一次在羞月坊看到他的模样,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
她扭头去吩咐在门口守着的衙役,“去烧些炭来吧!”
佑生目光闪烁着,嘴里喃喃叫着:“阿姐。”
阿姐?
是在叫知雨么?千澜微微诧异,知雨在他心中这般重要?
近棋一瞧就知道她误会了,在身旁解释道:“他有个姐姐,早年间两人相依为命,后来病死了,他被人卖来羞月坊当小厮,里头人都瞧不起他,只有知雨对他好些。他有些精神恍惚,也不知是将姑娘认作了他姐姐,还是知雨。但说白了,他也是把知雨当做他早逝的姐姐了。”
“原是如此。”话是这么说,可千澜还是忍不住忧心,“那他现在这样,说的话能信么?”
“姑娘,他不过有些恍惚,并不痴傻。”
“对不住错意了。”千澜有些赧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近棋立即为千澜拉来一张长板凳,很有做属下的觉悟。
千澜面露满意,含笑入了座,这才望向佑生。
“这面好吃么?”
佑生迟疑半刻,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冷不冷?”千澜又问。
回应她的是一道她得用唇语去看才能猜出是什么的声音,“冷。”
果然不是痴傻,还能知道冷。
千澜指着面前的座位,“你过来坐这里,等会儿就有炭火可以烤了。”
佑生脸色微微一僵,端着面碗不说话。
千澜眼神闪烁着真诚,“我不会伤害你的,放心过来。”
还是不应。
近棋不禁皱眉,“姑娘,他瞧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相信你唉。”
“不用他相信,只要他把知道的说了就行……有知雨的画像么?”
“有的。”
“去取一张过来。”
近棋愣了下,“姑娘拿知雨的画像干啥?”
千澜望向佑生,神情凝重,“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所以咱们就需要一个突破口。”
近棋听的半知半解,但行动很迅速,忙下去取画像了。
第148章 真情流露
衙役很快将烧的火红的炭,用一个里头用铁皮做隔挡的木匣子装着送上来。
千澜伸手来接过,笑着道了谢。
这样的火匣子千澜曾在现代老家也见过,据说是当年她爹在村里小学上学时拿来暖手的玩意儿,炭火不大,而且一下就会灭了,但放在寒冬腊月的天里头,聊胜于无。
她已经冷极了,在捧上火匣子的那一刻好比自己捧了个火球,伸着一双素手在认真的烤火,嘴里还不住的念叨:“......这天儿真冷。”
眼里的余光却不住的往佑生那里瞥。
佑生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生的十分好看,不过肤色黢黑,因为长年在羞月坊做跑堂小厮的缘故,身形既瘦小又有些阴柔。
看到千澜放在脚边的火匣子,里面银霜碳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光听声音就晓得很暖和了,他眼中放光,护在身前的那只面碗也被他弃到一旁。
小样儿,都这样了还不过来?
千澜嗤笑一声,“既然冷,为何不过来?”
佑生微愣,踌躇着要不要听她的。
“你阿姐应当也教过你好汉不吃眼前亏吧?你冷,我这儿又有火,你怕什么呢?怕我吃了你?”
听见这话,少年面上出现了一道莫名的绯色,千澜看来应该不至于是害羞。
佑生小脸憋得通红,双拳紧握,似乎被千澜触及到内心什么阴暗晦涩的领域,憋了半天却只见他小声隐忍着说出一句,“我阿姐不曾教我这个。”
......千澜一怔,忍俊不禁,“没教过便没教过吧,但他有没有教你挨饿挨冷呢?”
“倒也没有。”
千澜冷哼,“那你还不过来?我要吃你是你躲在那角落里头就能躲得过去的么?”
“我......”佑生微微往前走了几步。
“快点!”千澜忍不住催促他,在他身上她已经用尽了耐心,再不听话就只有揍一顿了!
好在佑生虽然扭捏,还是缓缓坐到了千澜面前,一副不敢抬头看她的模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也有个弟弟,他平时很调皮,一副谁都不怕的模样,唯独怕我。”千澜看着炭火,忽然说道:“也不是,应该说我有两个弟弟,他们性格迥异,一个顽皮任性,一个乖巧懂事,但相同的是,他们两人都对我极好。”
她是在说赵霁和她在现代的弟弟。
“弟弟总是会有些依赖姐姐的,你的阿姐去世了,现下对你很好的知雨也被人杀害,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不去看佑生的反应,千澜自顾自的说着,“在我弟弟很小的时候,他曾生了次大病,当时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去诊治,可半月不见好,差一点我就要失去一个弟弟了。幸好最后的关头,大夫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她现代的弟弟曾出过一场很大的车祸,进了医院ICU小半个月才被抢救回来。说起这个,她眸里的光亮也黯淡下来。
“我也曾失去过至亲,也曾差点儿失去手足,你的心情我虽不能感同身受,却多少能了解一些。”她再抬头时已经红了眼眶。
诚如近棋所言,佑生不过是恍惚,并不痴傻,在接连失去关心他的人以后,一时走不出来。千澜虽不懂心理学,但也是听过共情这个词的。
听到千澜的话以后,佑生一张小脸惊诧着,眉头紧锁。
眼瞧着这招似乎有用,千澜趁热打铁,“当时弟弟命悬一线,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夜跪在菩萨面前为弟弟请愿,求菩萨能保佑他平安渡过那一劫。平日他调皮时我也曾气愤过,可若当真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定然也是不舍的,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脉里的那份手足之情是无法割舍下来的。”
哪怕在最后她的弟弟平安从ICU里出来了,但每每当她想起那场车祸,她都后怕不已。
毕竟差一点,她就没有相随着一起长大的胞弟了。
因此虽然带有目的,但千澜在讲述这一段故事时也是真的真情流露。
这份真实骗不了人。
再看佑生,他已经半张着嘴巴,眼底蕴含满满地惊讶。
千澜偶然忆起往事也有些眼眶发热,不觉两滴泪水落下,她自己都惊了一把。
穿越到这里时日不久,她就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千澜自嘲的笑笑。
身旁却被递过来一块绣着红梅的锦帕,以及不可忽视的那只黑且骨瘦如柴的手。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一方锦帕,但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千澜伸手接了过来。
“多谢。”
这时在门外旁听了大半天的近棋紧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说实话他很有些不懂千澜此举究竟是诓骗佑生还是......她说的话,要说是真的,可她哪来的两个弟弟呢?据他所知,赵霁也不曾生过大病,如果是假的——那她这出戏演的实在是高。
他忍不住啧啧感叹,如果审问佑生要走这样的路子,他们家爷可干不出来,还得是千澜。
“姑娘,画像拿来了!”近棋脸上有片刻的不自然,他将画像放在一旁的桌上,偷瞄着千澜。
后者睁眼一瞪,他又立刻瞥开目光。
千澜往画像上看,知雨的画走的想象派风格,弯弯柳叶眉,眉眼暗含淡淡愁绪,朱唇一点如樱桃一般,要不是近棋说这画上的人是知雨,千澜还真是看不出来。
可见是需要想象力丰富些的才能猜出来的。
佑生便是这想象力丰富的人——他在看到画像之后,立即激动的弹起来,一把将画拿过,如获至宝似的捧着,嘴巴嗫嚅,嘴角抽动,眼神哀怨,俨然已经要哭了。
千澜正想着要不要将锦帕还给他,就听见他哭声如山洪般响起,跪地抱头大哭。
近棋惊的半晌说不出话。
千澜迅速反应过来,立即抓着佑生的手臂,沉声问道:“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不是?”
这是一句废话!
佑生嘴里喃喃:“阿姐,阿姐。”
或许在他眼里知雨已经与他过世的阿姐拥有一样的地位了。
千澜毫不迟疑,紧接着道:“她出事了,在你给她租了马车以后,她驾着马车离开再也没回来。”
“不要,不……”佑生忽然大喊。
第149章 又是洗钱?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对不对?”
千澜拽着他,想要他平静下来,“你看着我,知雨死了你很伤心,你非常舍不得她,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和她虽不是手足,但你将她当成了你的阿姐是不是?”
佑生哭着摇头,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我不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不知道。”
“是的,你不知道,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佑生,佑生你好好想想,你把知雨当成亲姐一般,她也在羞月坊里事事照顾你周全,让你不受别人欺负,有三餐温饱,不再颠沛流离,你感恩她的对不对?”
千澜此时像极了一个大神棍,嘴里絮絮叨叨,双眼一寸都不离地狠狠盯住佑生。
“佑生,知雨也曾鲜活的站在你面前朝你莞尔,就像我弟弟也会笑着喊我阿姐一般,你感念她如同我的胞弟感念我,我能明白你的,更能明白知雨,她盼着你帮她找到凶手,还她一个公道!”
这一切一旁的近棋都看在眼里,对千澜此举既很担忧,又不敢上前阻止。
没准经千澜这么一折腾,佑生就把事情都说了呢?
反正他也不敢打断,索性在一旁盯着,只消佑生敢伤千澜半根毫毛,他必然上前将他揍得不敢恍惚。
再看佑生,抱着脑袋居然开始了自残行为,不断的捶自己的头。
“是我害了她,是我,我不该让她走的,是我害死了阿姐......”言辞间已有些不知所云。
近棋瞪大双眼。
千澜大惊失色。
眼下事态搞成这般是她始料所及的,但她没想到佑生力气这么大,她已经费劲全力拦着他打自己了,却仍然于事无补。
“近棋!”千澜大喝。
近棋闻声蓄势待发,怎料下一刻听见千澜大声道:“给我打醒他!”
什么?
近棋震惊,仿佛自己听错了,“姑娘您说真的?”
“打!”
千澜一声令下,近棋不说二话,抡起拳头就往佑生脸上重重砸下去。
哭声戛然而止。
佑生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凶神恶煞的近棋,似乎被打懵了。
“你冷静一点!”千澜注视着他,循循善诱,“佑生,知雨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但是我们要抓到凶手,替她报仇,你应该也不想她含着天大的冤屈死不瞑目吧?你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们,剩下的就交给衙门去做。”
佑生呆愣愣看着她,并不言语。
千澜又问:“知雨当夜乘坐的马车是你租的对不对?”
佑生仍然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还不说......千澜不由有些气馁。
她缓缓站起身来,深深叹气。
近棋眼瞧着此计不成,挽起袖子上前,“这样都不愿说,依属下愚见,打两顿便听话了。”
千澜自然要拦着,岂能让他胡来,“你就是打他,他也不一定会说。走吧,他若不说就只能盼望凌云那里能有结果了。”
近棋剑眉蹙起,“可若万一没有结果,岂不是治不了孙亦文的罪?那厮还能逍遥法外!”
千澜只有叹气,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佑生身上投去,“唉,若实在治不了罪,那也是知雨的命,临了被人这般杀害,死的不明不白!”
话到最后她声音倏地拔高,“我们走吧!”
“等等。”
两人正两步分作三步的徐徐往屋外走去,屋内佑生本低着头,却忽然叫住他们。
千澜暗笑一声,表无表情的转身来,“有事?”
佑生抬起头,一张黢黑的脸上写满了坚定,“我把事情和你们说了,你们当真会替阿姐伸冤?”
千澜唔了一声,想了想绽开笑颜,“那就要看你知道的有没有用了。”
佑生黑白分明的眼眸上下左右的打量了她一番,咬牙道:“那马车是阿姐让我去租的。”
“她让你租马车和你说了什么不曾?”
佑生低头沉吟,“没什么别的吩咐......她拿着包袱,瞧着很高兴,还给我留了银子,说让我离开羞月坊。”
照这么说知雨那夜确实准备要离开的。
“她为何不让你直接买一辆马车,如若她要离开杭州的话。”
佑生一点都没有迟疑,“因为她要走水路北上,去京城谋生路。”
可见在他心里反复推敲过很多次,连她要去哪里都猜的这么肯定。
“那夜她去见了什么人?”
“她赎了身契,又拿着包袱,俨然是要走。坊间有人要拿一万两赎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说是去见谁?”
千澜一滞,眼刀冷冷抛过去,“如此伶牙俐齿......”只怕羞月坊的那些人都被他骗了,这人哪里是人畜无害胆怯自卑?
就是披着一张羊皮的小狐狸羔子。
佑生静默了片刻,悲愤地将后面的事情利落的说了。
“我被卖来羞月坊时才十岁出头,那时坊间中人都看不起我,一有不对,动辄打骂,他们当中只有知雨阿姐对我好,如今她遭此大难,我虽知凶手是谁,却不能为她报仇血恨,是我没用。”
千澜眉头微动,“你早便知晓孙亦文就是凶手?那你为何不早说?”
佑生激动道:“他们蛇鼠一窝,我若说了便连命都没了。”气盛时他那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姓孙的背后是通判大人,我怎么敢拿颗蛋去砸人家的大石子?我只能隐忍不发,想着若有一日能北上,我就去告御状,或是一包砒霜下在姓孙的酒里,让他断肠黑肚。”
这么偏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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