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不禁暗想,得亏她们来了,得亏易霜喊冤了,不然这世间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惨案?
“你可知孙亦文为何要杀她,毕竟你方才说的这些也不过是猜测,你并没有亲眼见着他杀人?”
佑生哭着哭着竟笑了起来,一拳重重的砸在桌上,砰地一声直叫人揪心。
“因为阿姐偶然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他们在帮人洗钱,还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姓孙的本想用钱让她闭嘴,知雨阿姐也不想和他们牵扯,拿钱走人再不回杭州,可他们却非要害她性命。”
此话一出,千澜与近棋一个堪比一个震惊。
钱咏和吴坤也是帮人洗钱,怎料孙亦文也是!
难道最近做生意时兴这个?
千澜不蛮敢信,喉咙动了动,“那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第150章 金三爷?
这么重要的事情知雨怎么可能让别人知晓?
千澜眯眼望着他,目光带着探究。
佑生对此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刷的一下红了脸,低头不语,近棋见他神情有异,暗自琢磨了半刻,电石火光的一刹那他悟了。
“我晓得了,你偷听的,你偷偷潜入知雨房间,听到了他们谈话是不是?”近棋抱臂啧啧个不停,“行啊佑生,你瞧着年纪不大,贼胆倒不小啊!”
佑生被他这么一说,面上早已挂不住,脖子一梗,支支吾吾想要解释,“我……我没有!”
“那你说你是怎么晓得的?”
“我……”佑生欲言又止。
近棋哼笑鄙夷:“说不出话,难不成被我猜中了?”
“我没有,”佑生面红耳赤,“那日,那日我在扫洒,我没想他们会忽然进来,我只好藏起来,这才不小心听到了。”
千澜闻言皱眉:“是在哪里?既是扫洒,你干嘛躲起来?”
佑生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轻声道:“是在知雨阿姐屋子隔壁那一间,那儿非是富贵之人进不得的,我躲在里头吃烤鸡。”
千澜:……
敢情是躲在里头偷吃呢!
他所说的估计就是千澜他们去羞月坊时待的那间屋子,那里算得上是整个羞月坊最安静的地界,也不知用了怎样的工艺修筑,隔音效果那是好的没话说。
装潢就显得一般了,千澜记得里头似乎有一个内室,用六开素纱绣墨竹屏风隔开,内室中一应家具齐全,藏个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千澜道:“你是听到孙亦文和知雨说话?”
“不是,是听到姓孙的和他的小厮说话。”
“崔满?”
佑生点点头,“就是他。”
千澜脑子转的飞快。崔满自然知晓孙亦文替人洗钱的事,或许背地里不仅只有洗钱一项,但崔满却在知雨出事前就不知所踪了。
细细一想,一则或许是孙亦文害怕事情败露,派人杀了崔满,若是如此,为何孙亦文不早些动手,或者干脆就不让他知晓这些事。
二则,崔满真像方妈妈所说的,去别处谋生存了,他晓得孙亦文这么多的秘密,倘若她是孙亦文,必然不会让崔满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孙亦文却痛快的放他走了,这莫非不可疑?
想到这里千澜立即追问:“当时他们可还说了些什么?”
佑生低头想了想,露出奇怪的神情来,抬手挠挠后脑勺,疑惑道:“其实我瞧着有些奇怪,当时他们没多说别的……可我瞧着崔满对姓孙的不怎么恭敬。”
莫非崔满并非是区区小厮而已?
千澜面色凝重,又问:“怎么个不恭敬法?”
佑生咬着唇角,眉头更皱了,“不好说,但就是觉得不恭敬,不像是一个扈从对主子的态度。对了对了……”
他忽然眼神一亮,高声道:“我想起来了,他们有提到一个人,金三爷。”
她记得沈寂说过,方妈妈曾提起过一个姓金的人,孙亦文似乎还喊他三哥。会不会就是同一个?
不等她问,佑生紧接着将下文说了,“这个金三爷似乎是他们的老大,姓孙的也是给他办事,崔满说事情被金三爷知道,你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们还提起知雨阿姐。”
“后来没过几日就传来了阿姐的死讯,我就琢磨着会不会是因为阿姐晓得了他们的事情,这才招惹了杀身之祸。”
“你琢磨的应该没错。”千澜不再问话,伸手拍拍他瘦弱的有些硌人的肩膀,“你留在这好好烤火,这些天先待在提刑按察使司,莫要去别的地方,你可明白?”
“我不能回去吗?”
千澜望着他沉默了下,忽而一笑,“不是说衙门的牛肉面好吃?多吃几碗再回去吧!”
……
两人从佑生处离开时,已近酉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大雪算是停了。
下过雪的世界格外宁静,院子角落里几处丛生的慈竹被厚雪压弯枝头,北风一抚,上头的雪便哗啦啦全部落下。算是千澜耳边唯一的声响。
她带着近棋沿廊庑回了给他们几人安排的小院子,一路无话。
此时地上雪已落了一两寸高,纵使千澜四处小心,等到了住处时,她的鞋子也还是被雪水打湿。
寒意涌上心头,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一面迈进屋门,吩咐道:“近棋,你快去给我多烧几个汤婆子来,这要再冷一些姑娘我都要准备冬眠了。”
后面没人回话。
千澜瘪瘪嘴,转过身去,“近棋你咋不说话,难不成冻傻……?”
身后除了沈寂拿着一件玄色的大氅,正凝眉盯着她,哪里还有近棋。
“大人,您何时回来的?”千澜惊喜道。
沈寂沉着脸走过来,将大氅给她披上,声音低沉却很好听,“才回。”
他甫迫近,千澜便闻到了他身上重重的酒味,只怕喝了不少。不由蹙起眉头:“大人喝酒了?”
沈寂嗯了声,带着酒气,“喝了一点。”
这叫只喝了一点?
但是那样的场合之下不喝酒很难的吧?
千澜充分理解,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扶着他到一旁的圆椅上落座,“大人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一大早就出去,累坏了吧?”
其实她更想问聂允那厮忽然来杭州干嘛的。
但看沈寂身心俱疲的模样,高低需要慰问一番的。说话间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跺了跺已经冻的没有知觉的小脚丫。
正恼火着近棋这小子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关键时候不见人影了,便见近墨从外面进了来,手上端着一大盆烧的火红的炭,二话不说将火盆放到了千澜脚边,又塞了两个汤婆子在她手上。
忽然的暖意近身,也让她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到底还是近墨靠谱,千澜对他眨眨眼,“多谢近墨。”
近墨笑着,拱手告退,“姑娘客气,属下先告退了。”
千澜叫住他,“......为大人煎碗解酒汤来。”
“属下明白。”
近墨离开后,沈寂在她身旁缓缓开口,“此番聂允来杭州,说是游玩,但我实在猜不透他的来意。但他对卢玉锋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
千澜还没问,他便先将话都答了,不像是问她意见,事实上此事她也没什么意见可以发表。
第151章 一身贵气
她又没见过聂允——但既然沈寂提出这点疑惑,自然是有他心中的计较。千澜想起这个便不打算接话,只听他说。
怎料他的下一句便是,“聂允对孙亦文起了杀心。”
对谁?
千澜差点儿要脱口而出,聂允堂堂厂督,杀孙亦文作甚?
沈寂看出她的疑惑,又道:“孙亦文与他无仇无怨,他针对孙亦文只能是因为卢玉锋,却不知卢玉锋怎么得罪了自己的这座靠山。”
“卢玉锋对聂允阳奉阴违?或者说聂允安排他做的事情没有认真办好?”千澜开始展开想象胡乱猜测,“可这些也不至于让聂允连带着孙亦文也想整呀。大人,这个聂允不会是个小肚鸡肠杀人不眨眼之辈吧?”
沈寂沉吟,“他能做到一厂厂督,手上岂会干净,办事岂不阴狠。”
说的也是。
千澜手捧着汤婆子,十分大方的给了沈寂一个,又将火盆往他那边移了移,“依我之见啊,左右聂允已经来了杭州了,不妨看看他之后的行动,反正我们又没有得罪过他,想来不会寻我们麻烦。”
“非也,”沈寂却好像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今日屡次提起你,隐约问起你退婚的事情,还知晓我二人走的近,在珑汇时便一道查案。”
千澜反应极快,立即问道:“他在调查我们?”
看沈寂凝重的神情,已是默认了。不然聂允怎么会对他们的事情那么清楚呢?
不说退婚之事,早年间千澜和沈宴的婚约人尽皆知,如今沈宴与尹家姑娘的亲事亦是无人不晓,那必然是要千澜这边退了婚才能全了沈尹二府的两姓之好的。
就说这查案,古代这么消息闭塞的地方,她在中南湘楚之地的一个小县衙里供职,若非刻意,应该很难入得了厂督之耳吧?
准确来说,应当是聂允在查沈寂,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价值入聂允的眼,属于和沈寂走得近而不小心被查到。
想到这里千澜不由要问:“大人,您可得罪过聂允?”
沈寂轻手摩挲着汤婆子,其实他喝了酒,浑身很烫,所以他才只让近墨给千澜烧了两个上来。想起这个,他低声笑了笑,话语里却透着怅然。
“这些年林林总总,我得罪过许多人,其中不乏有与太子党派意见相左的,也有看不上我凭借太子坐到如今的位置的,但像聂允这般权臣,我哪里有机会得罪他。”
同西厂有过节的素来都是锦衣卫和督查院,他早先是在詹事府任职,应该也没机会和聂允有冲突。
“那可就奇了怪了。”
千澜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在聂允有无暗中调查他们一事上多费脑筋,不妨仔细去问他来的痛快,虽说人家也不一定会回答。
但让千澜想都不敢想的是,聂允会在三日之后游湖时忽发奇想叫她一起。
而她也在见到聂允第一眼时想明白为什么他会记得她。
……
杭州冬日雪下的大了,不比好雨知时节的春夏,秋冬时的西湖显得萧条了些,却又是另一番美景。寒湖雪柳仿若玉树琼花,临阁远眺,天空与山水同色,湖心一点,如同镶嵌在镜湖中的玉石,在微光之下粲然夺目。
聂允就爱这萧条又素净的景,安静且干净,他派人在岸边支了个火炉。
今日的聂允身着一间灰青暗纹常服,外头披着一件宽大的灰鼠皮大氅,厚大的毛领将他半张脸掩住,只露出冷峻的眉眼,瞧上去更让人觉得“生人勿近”。
再看他手上,竟拿着一根无饵的鱼竿临湖垂钓。
鱼半晌不上钩,但他并不在意,偏头去和侍卫说话:“我听说了羞月坊那个行首娘子的案子。”说到这里停了下,似在琢磨,随后听他沉声问道:“就是沈寂查的那个案子……你可知查的怎么样了?”
侍卫低头答话:“回厂督,属下听闻沈大人审问了孙亦文,但如今还未结案,只怕还未招供。”
闻言聂允轻笑出声:“分明打两顿就好了的事,他们三法司做事就是麻烦,沈寂且还有的忙。”
顿了下他又问:“金怀一可有消息了?”
“下面的人曾查到他在珑汇出现后,北上到了杭州,之后便销声匿迹,却不知他是否是跟着沈大人一行同来的杭州。”
聂允脸色一沉,低喝道:“没用的东西,寻个人都寻不到!”
听他语气不善,侍卫心头一震,忙下跪来求饶:“属下办事不力,求厂督恕罪。”
“也罢!”聂允今儿瞧着心情不错,并未想要为难下属,淡淡道:“你确实办事不力,之后自去领罚。”
他目光阴恻,“再加派人手,务必找到此人。本座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借假死金蝉脱壳,还将督查院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人耍的团团转。”
侍卫拱手,“属下遵命。”说着要退下,却又被叫住。
“沈寂有事,那他身边那个延宁伯府的小丫头应当无聊的很吧?去将她给本座请来。”
侍卫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聂允轻轻瞪过去,“聋了?”
侍卫忙道:“属下立刻就去。”
是以千澜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侍卫凶神恶煞的请来了这里,临走前再三叮嘱衙役,若自己一个时辰内还未回来,就一定要请沈寂去救她。
和聂允这样的人待一起,两个小时已是她的极限了。
近棋作为她囫囵收的“义弟”,自然也随侍左右。
在路上时千澜本想跟那几名侍卫打探一番,为何聂允忽然叫自己过来。可西厂的人跟些锯嘴葫芦似的,怎么也不愿意告诉她,于是她只好胆战心惊地跟着到了西湖。
才下马车,她就被湖风招呼了一阵,乱风迷人眼,她眼睛都睁不开。
心里暗骂:这聂允莫不是因为身上有所缺陷,脑子就有坑了?
这么冷的天让她来湖边。
侍卫走到她面前,“赵姑娘,请吧。”
千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大氅的身影慵懒的斜靠在太师椅上,面前周正的摆放着一根鱼竿。莫约这就是聂允了。
千澜未见其面,单看背影就已经觉得这人很一身贵气。
第152章 你说得对
大冷天的垂钓,千澜不知该夸他耐寒还是说他吃饱饭了撑的。但总归已经被请来了这里,她也只能上前去给这位贵人见礼。
跟着侍卫走到聂允一旁,千澜就要屈膝,“拜见……”
却被他嘘声打断,“别说话!”
千澜立即警觉起来,望望四下,见风平浪静,不禁眉头一皱,但厂督当前她又岂敢轻举妄动。
在这地界儿不比现代法治社会,现代虽无法做到绝对的平等,但起码不会像当今世道这般——贵人们勾勾手指就足以覆灭一个无依无靠的贫苦人。
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聂允这么个有权势的西厂太监。
想起太监,这个时代对于净身之后在宫里任职的人叫做中官,太监非是一般的中官。像聂允这种,怕便是很不一般的中官了吧!
千澜首次见到鲜活的中官,心里的好奇驱使之下她还是很小心的瞄着聂允的一张侧脸。可瞥了大半天,也没找出他与正常男人之间在表面有何显著区别。无非就是面容白净了些,瞧着阴柔了些。
但他这张侧脸却让千澜觉得面熟的很,像在哪里见过。
这时聂允忽然发力,手上的鱼竿高高扬了起来,随着水面阵阵涟漪泛起,一条鱼儿被他拉出水面,重重落在岸边结了冰的石头上。
鱼儿张开嘴巴,挣扎两下渐渐没了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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