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说。”月芷道,但并未去坐,而是在一旁低头候着。
“你这些年在庄子里过活,怕是不容易吧?他们可有待你不好的地方?我自打落水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早晓得就该和母亲请示,将你接回来的。”
千澜仰头看着她,目光认真。
“奴婢没事,这些年庄子上的嬷嬷们都对奴婢很好。”
古时打发到田庄的贴身女使就相当于是被流放,这些原本就在庄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见着她被主母送到那里,以为她犯错被厌弃,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不动辄打骂就好,又怎会待她和善?
如今千澜问起,若是油滑些的,只怕早就要开始哭诉告状,可见月芷这丫头也是个本分之人。
如此也好,要是她有点什么坏心思,千澜也不敢留她在身边。
沉默半晌,千澜将手上的木梳放下,看向月芷轻声问道:“我听说白娘也是和你一同去的,怎么母亲没把她接回来吗?”
“她……”月芷像没听清似的抬头,目光流露出惊讶。
这神情怎么一副她理应知道白娘去处的模样?
“她怎么了?”
“姑娘,您不知道?”月芷激动地上前一步,对上千澜疑惑的眼眸,又胆怯的低下头。
千澜眉头微皱,“可是发生什么事?你直说,我要是知道也不会问起你了。”
月芷应声,“白娘在来到田庄的第二月便被伯爷带走,从此再没有见过她。奴婢还以为是接她回府伺候姑娘,您原来不知道此事?”
“你说我爹带走了她?”
月芷点点头。
若没有记错,白娘是她的乳母,按常理来说乳母这般分量的女使,是不会被轻易打发去田庄务农的。可是在千澜落水之后,她屋里的一众女使都被廖氏遣走。
除了她落水一事有蹊跷,她找不出别的原因。
甚至紧跟着赵绥又将白娘带走。
这很难不会让她怀疑到自己落水之事与白娘有关。
思及此,她立刻又问:“我七岁落水时,你应有六岁多,那你可还记得那时发生的事?”
月芷道:“大致记得些,姑娘要问什么?”
“我落水时你在哪里?”
月芷想了下,“奴婢记得那日我是在灶间,白娘让我温着灶上的小米粥给您,奴婢后来才知道您落水的事。”
“你是我身边之人,哪里需要你去温粥?”千澜不解。
月芷以为她不信,急得扑通跪下,“姑娘,奴婢绝无虚言,那日我当真是在灶间。”
千澜让她起来,又道:“是白娘让你去的?”
月芷点头。
“这么说她把你支开后,那处庭院只有我一个人在。后来沈寂来了,可我已经落水,所以我是自己掉下去的?”
月芷抬头道:“那,那时沈世子也在。”
沈宴那狗东西在那干嘛?
“你的意思是他推我落的水?”
“奴婢不知,我也只是听府里的人说。”
也是,她不知道才正常。
但白娘故意支开理应随侍她左右的月芷,留她一人在院子里,这很让人生疑。那时千澜才七岁,稚气懵懂的年纪,就算有东西要送给沈寂,顶多就是个礼物,又不是要私定终身,没必要弄的神秘兮兮的。
倘或沈宴当真在场,而且先于沈寂,就说明那时候千澜在和沈宴说话,即是如此又怎会让白娘把沈寂带来?
这么一想,白娘莫不是做了些什么,不然赵绥又怎会带走她?而且八年间白娘了无音讯,这莫非正常?
千澜紧接着又问:“你可还记得白娘是为人如何?”
“只记得她做事仔细,很得夫人信任,于是选做姑娘的乳母,自您儿时便在身旁伺候您。”
“这么说她是一早就在母亲身边伺候的?”
“似乎……是的。”
那白娘应当不可能是刻意接近她……
至于她爹为何带走白娘,只怕要等到时候去问她娘才能得知。
千澜低头合计一番,觉得既然月芷不太清楚孩时的事,那也不打紧,眼下要紧的还是易家后山。
又想到明日沈寂要让近棋和易霜装扮成商贾去探听消息,她却只能待在此间等候,便觉得有些无趣,遂问月芷,“你被流影接来这多久了?”
月芷掰着手指头算,“大概,六七日罢!”
“你可晓得这附近的路?”
月芷摇头,茫然地将千澜望着,“流影大哥从不让我出去,姑娘可是有事要出去?”
“没事,就是想四处逛逛。”千澜干笑着,又望向窗外,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你早些时候回去休息吧。”
“那姑娘,这点心……”月芷目露期待,指指一旁的碗碟。
千澜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虽然现在她吃不下,但还是不忍她失望,于是当着她的面拿过一块酥饼尝了口,“我会吃的。”
得到她的承诺,月芷露出满足的笑容,行礼告退。
……
与易山约定的时间是在巳时,因此才用完早饭,院子里的人就只剩下千澜和凌云两个,就连月芷也被临时安排做易霜的女使跟着入了城。
今日的她,闲的只能在院子里堆雪人。
凌云杵在一旁给她递胡萝卜。
刚滚出一个圆溜溜的大脑袋,千澜忽然从雪地里抬起头,“我想起来件事。”
凌云看过去,“何事?”
“既然易山今日去见近棋他们不在家里,不如我们去探探他的老底如何?”
凌云正好也觉得无聊,与她想法不谋而合,凑近问道:“咱们该怎么做?”
“你认得这山里的路?”
凌云想了下,“不认得,但属下可以找附近村民问。”
“好主意。”千澜丢开雪球,朝他招手,“走,咱们先去易家后山瞧瞧。”
第172章 眼盲耳聋
凛冬时节,雪封万里,严寒无比。
路上行人寥寥,更何况是在这山林之中。千澜和凌云在山中辗转半晌,望着寂静无声的山路,终于察觉到不对。
凌云在前面停下,扭头来看千澜,“姑娘,属下怎么觉着我们是遇不到附近的村民了?”
“我也觉得。”千澜靠着一块大石头,已经是累的大喘着气,“今天着实失策,谁知一个村民都没遇见,不行不行,我已经走不动了,歇会儿!”
“要我说,咱们还是得打探好消息才出来,近几日这么冷,谁会乐意出门来,在家里坐着烤火多好?”
千澜看他一眼,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最是这样的时候才会有村民出来,你看见四处被冰雪压倒的树没有?这可都是柴火,扛一棵回去劈开放在柴房晾干,比到时一担一担的从山上挑回去省事很多。而且也经烧一些,村民最喜欢这样的柴,所以不可能没有人出来担柴的。”
“当真?”环顾四周一些被大雪压弯甚至压倒的树,凌云半信半疑的出声,“兴许他们嫌冷,就是不出门呢?”
千澜大摇其头,双手环抱着,神秘一笑。
“一些穷苦人家是不会畏惧严寒的,他们只想着怎么活下去。这么冷的天,出来砍柴的人很少,他们自然就能扛回更多的树,就算不烧,他们也能拿去卖。当你穷的没饭吃了,有这样天赐的银子,你会不来挣吗?”
凌云自然摇头。
千澜道:“这不就结了。”
不出意外是会有村民出门的,但是他们都在这山中转悠了这么久,都没有遇到人烟,要么是易霜他们这个村子没人穷困人人奔小康。
要么,就是人根本出不来!
这个出不来就能有很多原因了。
“那咱们今日怎么办才好?”凌云问。
“只能先回去了,毕竟天寒地冻,可别把我俩冻着。”
千澜直起身往回走。
“当家的可说了,近来仔细着点,官府追的紧,别露出马脚!”
“你不说老子也知晓,不就是锦衣卫吗?不过当家的神通广大,能怕他们?唉,近几年厂卫势力是大不如前了。”
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宁静如此刻,内容不偏不倚正进到两人耳朵里。
凌云与她对视一眼,脸上神情顿时警觉,迅速拉过她躲入树后面。
说话之人渐渐明晰。
来者共有两人,寻常布衣装扮,一个玄衣,一个灰袍,背上各背着把柴刀,面容略显苍老,两鬓都有些斑白,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步履悠闲的朝这一处走来。
“这两人瞧着奇怪。”
凌云声音压的极低。
千澜看他一眼,刹那间明白他的意思。
寻常百姓出来砍柴,怎会这般悠哉,而且他二人背上的柴刀,刀刃光滑,农家柴刀若是用的久些,不说缺口有多少,至少不会像他们的那么焕然如新。二人穿着虽然素净,但一瞧身上那棉衣便是新做的,料子软和,内里一定是棉花。
实在不像需要严寒之下出来砍柴的穷苦村民!
千澜看着二人越走越近,忽然侧目问凌云:“你一人打他们俩,胜算几许?”
凌云蹙眉打量其人,缓缓道:“大约,八成。”
“好,有你这话足够,加我一个怎么也得十成,等下看我眼色行事,摔倒就动手。”
凌云递来把短匕首,“姑娘拿着,用来保命!”
千澜接过放在手上掂了掂,似乎不太满意,“……短是短些,总归聊胜于无嘛。”
然后将匕首放入袖带里,抻了抻衣裳,眼神再滴溜溜一转,便颤颤巍巍地摸着树干走出来。
“什么人?”
两人飞快的抽刀。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位穿着锦衣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娇花一般,但细看少女那双乌黑漂亮的杏眼却眼神空洞,双手小心翼翼地在前方摸索着。
这般好看的一个姑娘,竟是个瞎子!
不仅是他二人大为惊讶,就连躲在树后的凌云都惊得不行。
装的可真像!
穿玄衣的男子率先走上前,伸手在千澜眼前挥了挥,见她毫无反应,对于她是个瞎子之事已经信了一大半。
“你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会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岭之中?”
“可是这附近的村民大哥?”千澜依旧伸手在前方摸索,语气十分喜悦,“太好了,大哥,小女子原是与弟弟准备下山,谁知这山路弯弯绕绕太多,弟弟带着我兜转之间,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
听到她说的弟弟,玄衣男子立即四下张望起来。
“大哥,我弟弟耳朵不好使,此番腿还受了伤,实在难离开此处,只好先在这休息片刻再做打算,幸好遇见了您,不知您能否替我看看他?”
凌云愣住。
他?弟弟?腿伤?耳朵还不好使?
玄衣男子也愣住。
“你眼盲,他耳聋?”
听着像是不信。
“不,他不是聋,只是耳朵不好使,说话需得大些声音。”说罢缓缓转身朝树后大喊,“阿云,阿云,你听到了吗?”
凌云被她吓得一哆嗦。
玄衣男子也半信半疑的问道:“他耳朵这么不好,需要喊这么大声吗?”
千澜眯眼微笑,“只怕是还没听清,您帮我去叫一下他可好?”
“还没听清?”
玄衣男子握刀朝树后走去。
忽然凌云扶着树一瘸一拐地挪了出来,大喊道:“阿姐,你方才可是在叫我?”
“你他娘的……”玄衣男子吓得刀都要掉了,下意识捂耳朵骂道:“你姐又不聋,你喊那么大声做甚?”
凌云声音更大,“你说什么?”
停了下又问:“你谁啊?”
玄衣男子半晌无语。
这姐弟俩算是朵奇葩。
“你确定他是你弟?”一直未曾说话的灰袍男子忍不住问道。
千澜装作被声音吓到的模样,蹙眉后退,“是谁?大哥,这是你的朋友吗?”
“是!”
玄衣男子已有些不耐烦。
谁知凌云紧跟着又吼道:“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我没跟你说话!”
“什么?”
玄衣男子顿时来了火,跳到他面前怒喊,“我说,我,没有跟你说话!没有和你说话!”
“哦。”凌云又喊道:“大哥,你们是附近的村民吗?”
“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玄衣男子气的跳脚,挥刀怒道:“有完没完,你真聋假聋?”
凌云忍住笑意,继续装着,“大哥,你大点声……诶,怎么还挥刀?大哥你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
第173章 姑娘厉害
一听凌云说他居然挥刀,千澜半分没有犹豫,立马做出反应。
——她急得原地打转,那双手仍旧跟在黑暗中探寻似的在前方乱舞,一步一步地往凌云二人的方向走来,说话时竟还带着些哭腔。
“怎么会,大哥,您消消气,千万别伤了我弟弟!我们姊弟五个,可就他一个弟弟了,若他也……我该如何同我爹娘交代啊!”
好嘛,扯谎一事,简直信手拈来!
凌云见状高呼:“阿姐,你仔细脚下!”
话落一个趔趄扑在玄衣男子身上,顺力将他手上的刀打落。
“哎呦,我的腿。”
凌云如同整个人挂在玄衣男子身上,全身的重量压来,那人只得伸手护住他,两人才勉强没有摔倒。
玄衣男子将他扶起,正准备骂娘,怎料千澜那边又是一个踉跄,直扑雪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凌云已钳住他的右手,顺势一带一扯,传来骨骼摩擦的声音,玄衣男子厉声尖叫,他的手已经被凌云弄断。只见凌云飞快拔下头上的发簪,手臂一挥,又是一道惨叫响彻山林,再看时,那发簪已经刺入了他的大腿之上,伤口正往外涌出鲜血。
“若不想你的另一只手和腿也被废,就给爷老实点。”
凌云拽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一把将人丢在地上。
玄衣男子不曾见过这阵仗,已是捂着手臂在地上疼得打滚,哪还敢说话。
在一旁观望的灰袍男子未料及眼前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竟武功这般了得,三下五除二便撂倒他的同伴,如今生出如此变故,他也吓得不行,慌乱之下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千澜。
眼下和少年硬杠显然不行,既如此就休怪他易某人大开杀戒了!
他握紧刀柄,几个箭步冲向千澜,拽住她的衣后领竟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来不及惊叫,那把被磨的锃亮的柴刀便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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