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凌云回答不上来。
入夜已深,炭盆里的碳火也渐渐熄灭。
已经很冷了。
在兄弟二人殷切的目光下,凌云动身去解开绑着两人的绳子,“后面柴房给你们备了两床棉被,今夜就先凑合一晚吧!”
“那明日呢?”易全扶着椅背站起来。
“明日之事,自然就要听大人示下。”
将两人带去后面的柴房后,凌云径直走去沈寂处禀告。
“两兄弟招供的事情与爷早前猜测的一般无二,易山与旁人勾结,私开矿场,甚至将易家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拉下水,只是这背后之人,他们也并不清楚究竟是谁……他们还曾见过一个小女孩出没其间,那些人对她十分恭敬。”
沈寂正在研墨,听到此处抬起头来,眉间微凝,“小女孩?怎样的小女孩?”
“六七岁大,说是眼睛炯炯有神,生的十分漂亮,个子大概到属下这里。”说着在自己腰间比划一下。
沈寂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床榻旁的包袱里翻动,很快抽出一张对折仔细的画像,展开端详几眼,最后递给凌云,“去问问他们,那小女孩可是这般模样?”
凌云接过来一瞅,顿时惊讶不已,“大人怀疑是扶凌门?”
此画像正是他们一行人自珑汇离开,在长沙府外遇刺时,“掌柜的”那个不知去向的女儿。
那时沈寂察觉到不对,立即下令让凌云带着人去寻找,可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他在客栈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下半夜也没见半点人影。
最后此事无功而返,他们便也没有再追查。
这么说来倒真的很像易家兄弟所说的小女孩!
“属下立即去问。”
话落,人已经带着画像离开。
沈寂在书案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执笔在纸上写下游云惊龙的三个大字——扶凌门。
如果在易家村出现的小女孩就是在长沙府外的刺客,那易山背后操控着矿山的人就是扶凌门了!
所以杭州知雨一案,易江替孙亦文背锅就是他们的手笔。既保下孙亦文,又除去知道易家后山之事的易江,让他们免于后顾之忧,一石二鸟!
甚至易霜一家人逢此变故,其实就是扶凌门在背后作妖,目的便在于易家这座声名在外的矿山。
凌云飞快的回来,在门口就开始喊他。
“爷,属下找他们确认过了,这女的真就是长沙府外埋伏我们的女刺客。”说到一半忍不住问:“可是这么小就出来当刺客,父母怎么想的?而且……这般年岁,能握的动刀么?”
他怎么也想不通。
沈寂搁笔,正望着自己才写的字,“能杀人的,可不仅仅是刀。”
“还有,谁和你说此女就真是六七岁大的幼女了?”说完抬头看他一眼,端过一旁的温茶,从书案后绕出来。
凌云不解,“难道不是?”那这姑娘长得可够矮小的。
沈寂道:“你可曾听说过袖珍人?”
袖珍人与侏儒人很相似,皆是身材矮小之人,但相比侏儒,袖珍人的面容与身材会没那么违和,更像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正常人。这就是为何先前他们见到那位姑娘时,会认为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幼女。
凌云醍醐灌顶,立马毛遂自荐,“大人,既然此人在山东露面,不如就交给属下去查,保证查他个水落石出!”
却被沈寂无情拒绝,“此事先不急,待近棋他们查清易山提出和齐家合作的真正意图再做打算。”
凌云只好作罢,继而挠头,“爷,易安两人该如何处置?”
沈寂捏着杯盖的手停了下,低声道:“暂时关押在此处,送他们回去难免打草惊蛇,易山忙着和近棋斡旋,分不开心思管他们的事。”
“他们的家人会不会受到威胁?”凌云有些担忧。
沈寂端着茶盏落座,思量道:“易山控制易家村人却不敢逼得太紧,无论是易山还是扶凌门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我们手上,若贸然向他们家人动手,会引起整个村民的不满。”
所以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目前来看,只要他们不暴露身份,易安兄弟俩的家人就会安然无恙。
静默一会儿,沈寂又道:“白日不是让你就在这护千澜周全,怎么还带她出去了?”
说话声音温和且冷静,但凌云听见莫名就有些浑身发热,头脑发晕。
就知道他们家爷会问这茬……好嘛,现在开始兴师问罪了!
他该怎么替自己开脱?
说千澜是自己想去的,他不过是助纣为......呸,推波助澜答应了和姑娘一起去干大事而已?
算了他不敢。
又不是今天才跟随他家爷,哪里不知赵姑娘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凌云垂首认错,“属下知错,请爷惩罚。”
沈寂叹气,“也罢,料定千澜闲不住的。”
原是虚晃一招。
凌云松口气,垂首道:“多谢爷深明大义!”
沈寂又道:“城北小杨岭有座破庙,你明日随千澜乔装去附近查查,若有可疑之处,回来报我。”
第181章 破庙尸首
临清城北小杨岭。
静谧的山林农家小院里的鸡鸣声叫醒,渐渐恢复世俗的喧嚷。山脚下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又传来三两交谈声。
千澜与凌云两人恰是这个时候抵达此处。
因沈寂说让两人乔装打扮,凌云一早就准备好两身寻常农家村妇壮汉的衣裳,临行前却被千澜否决。
她说:“我们是去打探的,那地方是不是有人居住?贸然来两个陌生的姑娘和壮丁是不是很容易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么打探能得着什么消息?”
好有道理!
最后在千澜的坚持下,凌云不太情愿的换上了一身……道袍,装作过路的道士,而千澜则扮作他身边的小师弟。
师兄弟二人打南边白马道观而来,要去往北直隶寻数年未归的师父,未料到行至半途细软用尽,数日滴米未进,呜呼哀哉。
被千澜拉住衣袖苦苦哀求的那名村妇显然动了恻隐之心,目光垂怜望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小伙儿。
“难怪小道长这般瘦弱,怕是饿的紧了,快进来,家里还有些米粥,分些给你们二人吃吧!”
千澜近来演技精进不少,闻言立马感动地眼含热泪,扭头朝凌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师兄,这位善信愿意分给我们吃食。”
凌云在一旁施礼,“福生无量天尊,多谢善信。”
千澜又对那村妇道:“善信,瞧您家中还有些芋头,我去寻个地方生火煨烤,免得扰您家人安宁。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破庙?我与师兄赶了半日的路,也正好歇歇脚。”
见她问的真诚,村妇望了望摆放在院子一隅已有些冻坏的芋头,又看向正煮着米粥的灶间。
那些芋头她其实准备剁碎了拿来喂鸡。
“也罢,我这去拿几个来。小道长要问有没有破庙,正好我们这有一处,就在半山腰上,沿着屋门口这条路上山就能到。”
她转身走进院子,用个破旧的篮子捡了七八个不大的芋头,挎着走出来,又塞到千澜手里,“小道长全拿着,不够家里还有。但你要问的破庙,小妇人还是多一句嘴,二位道长不去为好。”
千澜颠了颠篮子,换了个姿势抱着,仰头问道:“善信何出此言?”
村妇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大概是从一月前起,那间破庙时常会出现一些提刀的江湖人,有时还见他们搬运什么东西,各个凶神恶煞,瞧着可不是善茬。”
千澜大惊失色,扭头看凌云,“啊!这这……师兄,那咱们去那岂不是会遇见危险?”
凌云嘴角微抽,走上前来:“善信,敢问这些人可是日日会来?”
村妇摇头,“倒也不是,隔个三四日就会出现,有时搬的东西少些,有时有很多,能闹出不小的动静。哦,对了对了,昨儿下晌才刚来过。”
“既然不是日日来,我师兄弟两人不过今天暂时用以歇脚,那应当不会有危险。”凌云十分淡定,“慈悲,多谢这位善信引路,我等就此离去,告辞。”
村妇眼中闪过担忧,但见两人一副非去不可的架势,未多劝留,微微叹息,转身进了灶间。
“还别说,凌云你扮道士扮的真像!”
去破庙的路上,千澜一面挑拣着篮子里的芋头,一面打趣他。
凌云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属下曾因办案与京城朝云观玄诚道长见过数面,接触多了难免学的像些。”
“难怪,我都没见过真正的道士。”
就算是看也是看影视剧中的道长,高低有所不一样。
挑拣许久,千澜将已经腐败冻烂的芋头挑出,留下四五个,拿在手上把玩一番。
“还有几个能吃,到时候放火里煨熟,跟你说,好吃的不得了,保管比那些山珍海味还好吃些。唉,这几个坏的就只能丢了。”
……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路不算难走,但由于雪天路滑,两人相互搀扶着同行,期间千澜还没站稳摔了一跤,硬是花了小半日功夫才到。
那妇人说的没错,半山腰上果然有一座破庙。
隔远望去,屋子背靠往北绵延的山脉,孤独的如同一位与世无争的老人。破旧到已经看不清字迹的门匾,仿佛在诉说旧日香火鼎盛时的辉煌,东边厢房已经倒塌,被大雪掩埋,房子墙壁上面布满绿色青苔。
总之,不是一般的破旧。
甚至破旧中带着些诡谲阴森。
千澜叉腰站在庙前,啧啧声不停,“失策了,这怎么看也不像能起火煨芋头的地方,阴气森森的,要换做夜里我打死都不会来。”
而且这地方难道像一个亡命之徒做生意提货拿钱的地儿?
他们有那些钱建个地下交易所多好?
何必在这种地方交易!
远处山林中传来乌鸦啼叫,颇有些凄厉。
千澜不禁要想,如此气氛之下,要是破庙里出现一具尸首该多么刺激啊!
“姑娘。”身后的凌云忽然说话,“你有没有闻到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千澜脊背一凉,瞳孔骤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是…是吗?我没…没有闻到诶!”
凌云当机立断,“姑娘您在此处躲好了等我,属下进去一探究竟。”
“别别,一起一起。”千澜抱紧篮子,跟上他。
要她一个人待在这里,还不如跟凌云一起进去,遇着什么危险还能有所应对之法。再说了,荒郊野岭,她害怕!
凌云拗不过她,只好道:“姑娘跟在属下身后,有何事姑娘只管跑就是。”
“放心,我机警着呢!”
破庙的格局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四合,分主殿和东西殿,东殿已成废墟,西殿也好不到哪里去,主殿姑且能遮挡风雨,但也十分破败。
一樽弥勒菩萨像摆放主殿佛龛之上,佛像脸庞慈眉善目,金身已去,现出里面的铜色。
刚走进庙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千澜差点作呕。
定睛看去,主殿中正趴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
见状凌云快步走近,先是围着那人身旁转圈打量,片刻蹲下去探鼻息,一脸神情凝重。
千澜拎着衣袍跑过来,“这人怎么样了?”
“刚死,不超过一炷香时候。”
第182章 夜女现身
意思是人已经死透了。
还有个意思是若他俩再早来片刻,这人可能就不会死。
……好嘛,瞧她这张乌鸦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望着鲜血遍布的尸首,千澜话都不敢说。
耳畔传来凌云冷静的分析:“死者男,莫约三十出头。尸首腹部受伤,背部有触目惊心的鞭伤,从这地面的拖拽痕迹可以看出,此人是在这里中刀,明白凶手要杀他的意图后他转身想逃,所以这里的血迹呈滴落状。而此时凶手在身后向他扬鞭,他被击倒在地,凶手并未停手,一直用鞭子打他,于是死者从那里爬到现在的位置,直到身亡。”
千澜瞄了眼死者背上的伤,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凌云点头。
“多大仇多大恨呐!这么残忍。
凌云叹气,“只怕是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还要杀别人?有病……”千澜无语至极,正准备要骂两句解解气,屋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猜得不错,确实是无冤无仇。看来沈寂身边的人也有几个聪明的啊!”
顺着声音望去,殿前不知从哪里来的五个彪形大汉,各个眉目间杀气凛凛,呈一字排开,犹如一睹肉墙似的横在门口,将两人堵在主殿之中。
千澜目光扫了两圈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一个穿玄衣劲装身形才到她咯吱窝下,素手执鞭,目光冷冽昂首盯着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瞧着眼熟!
她想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你你你,不就是长沙那个客栈掌柜的失踪的女儿嘛?找你好久了,原来是在这儿啊!”
准确来说是长沙府外踪迹全无的扶凌门逃犯。
既然张戍是扶凌门中人,那眼前的女子想必也是。
小姑娘一双美目瞪向她,不满地斥道:“闭嘴,谁是张戍那蠢货的女儿。”
千澜眯眼打量她周身,与初见时小女孩模样可大有不同,当初的她天真浪漫,如今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小杀手。可是她的个子……思绪在一瞬间被打通,此女原是个袖珍人!
“你不是他女儿,那你是谁的女儿?你爹让你出来装别人女儿骗人了?”现下场面,打肯定打不过,她只能过过嘴瘾。
小姑娘哼声不语,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倒是她身后的一名壮汉气不过,怒冲冲地骂道:“死丫头片子敢对我们夜女大人不敬?看老子不打死你。”
千澜哼声不理,权当他放屁。倒是凌云片刻不肯落下风,闻声立马冲上前指着他骂:“老兔崽子敢对我家姑娘不敬,看爷不把你活剐了!”
老兔崽子气得手抖,还要回骂,夜女叫住他,“俎上鱼肉罢了,废话甚多。”
“是,夜女大人。”
千澜切了声,抱臂笑盈盈看向凌云,“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咬他一口吗?”
凌云挠挠后脑勺,认真道:“敢咬属下的狗,属下通常都是杀了做暖锅的。”
哟,这小嘴儿可以啊!千澜立即赞赏的看了眼凌云。
这话说的,饶是夜女现在那张冷峻的小脸也有些发黑。
老兔崽子继续输出,“你他娘的骂谁狗呢?”
凌云很淡定,“谁应骂谁咯!”
话音刚落,只闻耳畔冷风倏起,一道鞭声破空而来,凌云反应迅速,拽着千澜跃到安全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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