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有些想不通。
她忽然很想知道,老太太这么对沈寂的原因。
“是有别的隐情。”千澜抛开脑中这些疑惑,重新对上李老夫人的目光,“晚辈登门,就是为一五一十地跟您说清楚,烦请您屏退左右,留姚妈妈一人侍候就好。”
“赵姑娘!”
“姚妈妈,我这不是在跟您商量。”
千澜目光骤寒,语气冰冷。
李老夫人见一个晚辈在她面前呵斥她的心腹,竟也没有当即发难,反而当真挥退左右,只留下姚妈妈一人。
“人都出去了,你说你的。”
“是,老夫人。晚辈感念您不怪我叨扰之罪,于是长话短说,不做冗长复述。”千澜垂眸一笑,顺势又搓了搓冒汗的双手。
“去年九月,沈寂于珑汇查钱咏案遭人埋伏,我与他滚落山崖差点儿命悬一线,后来十月,我们一行人返京途中,于长沙府外客栈遇刺客追杀,相信这些,您都听闻了。”
李老夫人端过参茶饮下,“嗯,听闻过。”
千澜又道:“那想必您未曾听闻当日刺杀之人,来自一个隐于坊市的江湖门派,扶凌门。这些人隐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但却敢在山东开矿制兵,企图运入京城,于杭州各地洗钱,与外商勾结牟取暴利,依老夫人之见,扶凌门此举是为何意?”
李老夫人闻言,端着参茶的手僵住,“自然是大逆不道之举,姑娘这话,说与老身做甚?”
千澜倾身,压低声音道:“沈宽……大概是扶凌门中人!”
“胡说八道!”
顿时听见李老夫人怒喝,随声落下的还有她将瓷碗摔碎的声音,她强压着怒意的望向千澜,斥道:“赵家姑娘,还请慎言!”
言落,咳声不断。
第226章 我心疼他
姚妈妈见状飞快走到她身边,去替她抚背顺气。
“赵姑娘,做人说话做事都要厚道,饭能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勾结奸佞这可是桩不小的罪状,弄得不好是要……”姚妈妈点到为止,也不敢将那句不怎么吉利的话说出口。
千澜眉梢微动,却毫不避讳地将她的话接了下来,“弄得不好是会被抄家灭门的嘛!”
姚妈妈当即脸一白。
李老夫人闻言更是气的拂落榻旁摆放的参茶。
“赵氏,休得胡言!”
只此一言,千澜已知李老夫人是何等盛怒。
场面弄得如此是有些情理之内意料之内的,可再难堪下去只怕她就控制不住了,千澜随即低头一笑:“老夫人且先莫气,千澜话虽说的不好听,却也不是胡说八道,这事是真的,沈寂既然敢抓他,那就必然有证据。”
“而他选择不宣于口,我虽不能很切实的体会到他的心意,自然我也不能瞎猜,但他与文清侯府一体,侯府出事,他也无法独善其身,所以他大年初一从你们这儿被赶出去以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回大理寺查案,替他自己,也是替你们斡旋,替你们去赢一线生机。”
“我今日来将此事告知老夫人,其一是有些替沈寂不值,他对家人的亲近与善待早已没有期待,但我气不过你们不曾知道他的好。”
“其二嘛,我属实是有些困惑不解,需老夫人提点一二才行。”
李老夫人将才顺气,正胸口上下起伏着,艰难喘气,陡然听她这话,也不禁露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哪里有惑?”
千澜上前两步,对李老夫人很恭敬地行了一个女礼。
“老夫人对我贸然上府没有怪罪,待人亲和,可见并不是一个会苛待后辈之人,我也从好些人口中得知过老夫人盛名,都说您和蔼可亲,所以千澜有疑,为何您独独对沈寂不同?”
起初她并不想问这个可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但在她见过李老夫人以后,她内心确实有些动摇。
时人皆传,文清侯府老夫人出身名门,与人为善,颇有清风亮节之意。她现如今见到,也觉得这并非溢美之词,所以这才令她更加生疑沈寂被这么区别对待的原因。
李老夫人微微仰头,蹙眉望向榻前立着的姑娘。
她的行径确实如外界所传,不得长辈教训,乖张肆意,那么多年里,许多人对这桩侯府轶事生疑,却还只有她一个人,会真正的跑到自己面前质问为何薄待自己的孙子。
赵千澜很不同,但这种不同也能被她所容忍。
这世间能被她所容忍的事有很多,兴许正如世人所说,她确实有容人雅量,可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怨恨、厌恶一个人,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那个缘由,却是她此生都羞于启齿的,现如今又怎么能将它说给一个小辈听。
屋内陡然静默,安静得只能听见那扇开着透气的小窗外呼呼的风声。李老夫人这才发现,千澜进来至今,她忘记了给人家看座。
可此时若再让人落座,不就正应她之意,像要将苦衷说与她听不成?
“赵姑娘,今日时辰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无妨,我与家母说了,今日大概会晚些回去。”千澜面对逐客令,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关乎侯府声誉,千澜可向您立誓,绝不外传。”
李老夫人被她一噎,立即咳嗽起来,“你……”
千澜又道:“倘若此事被沈寂得知,他会不知如何自处,那也请您放心,我珍爱尊重他较于侯府,只多不少!”
李老夫人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一抹审视的意味,“你为何非要想知道?”
千澜含笑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坚定,“沈寂不明不白的经受白眼与轻视那么多年,他不来问兴许是他有所顾虑,但我没有,我更不愿他不明不白的活着,连别人厌恶他的缘由都不知晓,只会一个人自省,甚至对您想恨又不敢恨,只能矛盾的将一切归结到自己身上,然后自伤。”
“他并非是您养的什么小猫小狗,是个活生生的人,您不心疼他他接受,但我日后是要与他携手余生的人,有些主,我能替他做,有些话,我也能替他问。我心疼他!”
她言辞并不犀利,说话也很淡声,却能让眼前的两位老人面露惊讶。
李老夫人停下咳声,仰头注视她良久,蓦地又牵了牵唇角,由衷叹道:“他小子倒当真找了个好媳妇儿!”
与他爹真像。
说罢,又再次咳嗽起来。
“姚妈妈,给她端个圆杌子。”
“老夫人……”
李老夫人直起腰身,朝她扬了扬手,“去吧!”
姚妈妈仍然有些迟疑,却不敢忤逆主子的命令,行去外间给千澜搬了个圆杌子进来,就放在碳盆一旁。
千澜向两人屈膝道谢,这才落座。
李老夫人道:“你问起我这个缘由,那我究竟该怎么将这事说给你听呢?我实在不知,也因太过羞于启齿。”
千澜倾身问:“可是与沈寂的母亲,已故二夫人齐夫人有关?”
李老夫人望向她,“你怎知……”
忽而又想起齐氏死前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她又立即缄默,将眼帘垂下。
千澜又道:“我猜的……但好像猜对了,老夫人可直言,无论多么难于启齿,如今的沈寂光风霁月,行事磊落,他是齐夫人教导长大的,就凭此事,我便相信齐夫人的气节与品性。”
李老夫人错愕道:“你当真这么想?”
千澜点头淡笑,“咱们做人呢,无法周全此生所遇的每桩事,不必因些许地方不尽人意就耿耿于怀,更不能因别人有哪件事没有做好就全盘否定他这个人。与人为善总好过与人交恶的吧,相信老夫人亦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也不见得会盛名在外。”
李老夫人闻言,倚靠在床头嘲弄一笑,“我倒还没你这个丫头看得开。”
稍顿后,她启唇,话中有悲有耻,平淡的诉说出一件尘封许久,却足以震惊人心的往事。
“那倘若我说,沈寂其实并非我沈家后人,你可信?”
第227章 我相信她
什……么?
千澜瞳孔倏地放大。
此时的屋内分明很暖和,可她却像置身寒窑一般。
她想过千百种原因,但始终都没有怀疑过沈寂的身份……他父母皆出身名门,虽双亲早逝却被当今陛下垂怜选作太子伴读,受东宫庇护,一朝科举入仕,年纪轻轻便官拜四品,这样的沈寂光亮坦荡,他的身份毋庸置疑不是吗?
可眼下把这个消息说出口的,是沈寂的祖母。
千澜相信,又不怎么敢相信。
她以为古早小说里的主人公狗血身世之谜不会被她遇上才对,她以为会有别的原因,但至少不是这个才对。
千澜想,最初沈寂能将多年来的疏远和冷眼囫囵吞下,是因为拿这一切来伤害他的,都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至亲,所以他选择隐忍不发,选择用自他父母那里学来的待人之道,规劝自己不要去报仇,不要去恨。
沈敬夫妇二人,当真将他教的很好。
可这般真相剖出,就意味着他这十几载的沉默都有些付流水的意味。
看她很久没有回应,李老夫人咳了一声,缓缓道:“你不敢相信是吧?可这就是事实,他并非我沈家后人,我更不知他生父究竟是何人。”
千澜皱眉望向她,“您为什么这样笃定?”
这话倒将李老夫人问住了。
她轻轻提起一口气,神情有些晦暗。
为何这样笃定?
她当然笃定……因为她的儿子在当年受命随昭王入徽遇刺,身受重伤,虽捡回一条命却也因此再无子嗣之缘。
这般辛秘,她千金托当年为沈敬诊治的御医务必保密,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御医也已作古,天底下知晓此事之人不过寥寥。
但要她跟一个小辈陈诉,她是当真很难以说出口来。
是说她儿子无法生育,还是说她儿媳不贞不洁,或者说她孙子是个野种?
千澜见她默声不响,也隐隐猜得出她敢这么笃定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不好明言,忽然地,她便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她获悉之后该不该相信,也不知道倘或是真的,她该怎么瞒着沈寂,更不知道被他知晓以后,他会如何自处。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只能闻见炭火正旺时,炭盆里劈啪作响的声音。
良久,终究还是千澜先坐不住,她轻提一口气,笑了笑,离座道:“老夫人,在有些事上我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您但说无妨,而这件事情我向您保证,绝不外传。”
李老夫人闻言错愕地望向她,半晌又勾唇自嘲而笑,“好,你若坚持,我告诉你就是……”
……
走出侯府时,已至晌午。
北风烈烈,将一些团圆的年味吹散了点,却混着白净的雪将全城笼盖,无暇的如同一方仙境。
不知何处爆竹声起,惊得千澜出府时脚下一软,直直栽倒在雪地里,衣裙展地有如雪里盛开的花,她坐在花中,脸色是刚从温室里被染出来的绯红,唇色却苍白如纸。
凌云见状慌忙跑过去扶她。
千澜抿唇挥手,“让我在地上待会儿,好冷静冷静!”
“姑娘,当心着凉啊!”凌云皱眉,将躬着的身子又伏低些,“要不咱们回去冷静?吃杯冷茶也好过在雪地里这样坐着。”
千澜仰头看他,半晌,又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凌云一笑,“姑娘请起。”
“扶我……腿软。”
凌云将她扶起来,忍不住问:“姑娘,老夫人究竟和您说了什么啊?属下怎么瞧着您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难道是老夫人训斥您了?”
千澜拂落衣裳上的雪花,扯起唇角笑了笑,“不是我受训斥,看起来倒像老夫人被我斥了一顿,她被我说的没话接了,你家姑娘我厉害吧?”
说完,她转身看向文清侯府的门匾,又是咧嘴一个笑容,在雪色的映衬下,明媚又肆意。
沈寂,我帮你把那个固执的老太太说了一顿。
我说了很多很多句,但其中一句我最喜欢,不过有些让人心酸,但也足够让那个老太太能直视她内心带着病态的偏执。
我说……
沈寂不是沈敬的儿子,那也不见得就一定是齐氏的儿子。
齐夫人必定忠贞不渝。
我相信她,有如相信你!
良久,她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
跟凌云拐过几条街来到闹市。
人声喧嚷下可算将千澜的思绪扯回来了些,她在一家茶馆门前停步,“凌云,你先回黎安巷,我在此吃两杯茶,自己回去就行。今日我来侯府的事,还请你先替我瞒着沈寂。”
凌云望了眼茶馆,摇头说不行。
“爷让属下护好姑娘周全,属下怎可先行回去,无妨,姑娘要吃茶吃就是,属下在门口守着。”
千澜提声,“不……”
未开口立即又铩羽,“那行吧!但是今日之事,你别告诉他。”
凌云眉梢动了动,“姑娘您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千澜一叹,“没事,你只要记得我没来过侯府就好。”
“记得是一定能记得。”凌云开口,语气有些为难,“但……想要瞒着爷,只怕是瞒不了了。”
“什么意思?”
凌云朝她身后扬了扬头。
千澜转身。
沈寂就站在她五步之外,一身月白色锦袍,在人群里显得很仙风道骨,给他眉眼间加重了一层温润。
“大人……”
千澜顿时有些慌乱。
被抓包的有些太快,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沈寂迈步走向她,堪堪在她面前停下,低眸很仔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伸手将她的手扣住,带着她朝一旁的茶馆走去。
茶馆雅间在二楼,将门一关,隔开了屋外的喧嚣。
沈寂没松开千澜的手,却也没拉着她落座。
雅间内安静须臾,两人一齐开口。
“……你都知道了?”
“……你还想瞒我?”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句也莫名撞上了。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只是暂时想瞒你!”
沈寂目光锁在她身上,倏地一笑,抬手将她鬓边的细发挽到耳后,“你想瞒就瞒吧,我不会怪你,只要他们没有为难你就好。”
在侯府与李老夫人对峙那么多句,她都没想过要后退,但沈寂就这么一句话,她却眼眶发热有点想哭。
她吸吸发酸的鼻子,望着沈寂笑道:“大人,我这次八成给你惹了个麻烦,你祖母被我气了一顿,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咳,会不会病情加重啊?”
沈寂笑着摇头,“不会。”
千澜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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