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别问了,这种事,以后再说吧,她跟谁结婚,我怎么知道啊……”
沉浸在思绪当中的方知悟,没有发觉祁言礼的异样。
他言辞含糊地敷衍着对方,甚至因为心不在焉,差点把油门踩成了刹车。
后视镜看不到的下方,祁言礼的双手贴合长裤布料紧握成拳,有一瞬间,他很想抵到方知悟的耳畔,用最恶毒的语气告诉自己的好友:他根本配不上池霭一根汗毛。
但病态阴暗的情绪只在眼中存在了一秒。
他偏过头佯装欣赏窗外景色,迅速戴上让人如沐春风的虚伪假面,笑着对方知悟建议道:“我听你说池霭挺关心你的伤情,既然你恢复得这么好,要不打个电话跟她说下吧?”
“不好。”
方知悟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祁言礼狭长的丹凤眼中映出的鲜然疑惑,又没办法跟他道明自己因为视频play得不到满足,一怒之下把池霭拉黑了的真相,只能略带结巴地说道,“不是、不是不好,就是我的手机没电了,这会儿不方便跟她打电话。”
“噢,我的手机有电,你用我的打吧。”
祁言礼故作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又从裤子口袋里迅速掏出工作手机递了过去。
-
接到祁言礼的电话时,池霭正在撰写第三份形式不同的广告片中文旁白。
她对待自己的工作向来态度严谨,哪怕别人只交代了五十分,也一定要做到一百分。
自东仓镇离开后,整个团队的取景拍摄任务只剩下城市里的消防员部分。
如今已经拍了七七八八,她负责的旁白部分也即将进入收尾。
用两个Emoji狐狸表情为备注的电话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池霭见祁言礼没有用往常的私人号码联系自己,而是换成了他说过的这个工作手机,心里存了几分疑虑。
按下接听键后,她没有着急叫祁言礼的名字,只是谨慎道:“喂?”
“你好,池霭,是我,祁言礼。”
方知悟拨通电话后,把手机开着外放还给了祁言礼,他坐在驾驶座上兀自闹着别扭不愿开口,却时时刻刻竖着耳朵留神着二人的对话和动静。
祁言礼避开后视镜里方知悟望向这头的目光,仿佛熟悉的陌生人那样对池霭说道,“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关心阿悟,今天我陪他做了个复查,医生说他一切都恢复得很好。”
他刻意在“关心”二字上停顿,好借此提醒池霭,她交代过的话,他都有在认真做到。
而池霭更是与他心有灵犀。
她将手机同样开了外放搁在手边,对着反光的电脑屏幕注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
并借此去掉了祁言礼的姓,用温柔而礼貌的态度表示:“言礼,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还有几天才回来,阿悟的事就拜托你多费心。”
“不用这么客气,阿悟是我的兄弟,你是他的未婚妻,也相当于是我的家人。”
听见祁言礼的话,方知悟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是好朋友的缘故,但又有一种怪异感油然而生,好像贯彻在祁言礼性格的客气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他正想出声打断他们的话,电话那头池霭倏忽问道:“阿悟是在你旁边吗?”
闻言,祁言礼看了开车的方知悟一眼。
而被他印在目光里的后者,像是骤然解除了什么禁制一样开口道:“找我干嘛?”
狭窄的车厢内,方知悟的话音清晰可闻。
果然。
池霭了然地眯了眯眼睛。
果然祁言礼会用工作手机联络自己存在有别的原因。
由于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她面对两人一同在场的情况也显得游刃有余,和缓地说道:“你在怎么不自己交代恢复的情况?非要人家言礼开口帮你。”
方知悟拉着脸“哼”了一声:“我开车呢,哪有闲工夫跟你聊天?”
“你的骨裂不是还没有彻底好全吗,怎么就开上车了?”
方知悟还没说话,不想被池霭误解的祁言礼忙不迭苦笑道:“阿悟说他好久没有开车了,想用我的车练练手,不好意思啊池霭,我实在拗不过阿悟。”
方知悟:“……”
要不是池霭在场,他真的很想问问祁言礼什么时候这么听别人的话了——明明和他狼狈为奸了十年,坏都蔫在骨子里,还以为自己是温良恭俭让的新时代好青年了?
“这当然不怪你。”
“我又不是不知道阿悟的脾气。”
池霭安慰祁言礼一句,见听筒那里又久久不曾响起方知悟的声音。为免方知悟发脾气,她秉承一碗水端平的心思,再次跟他搭话道,“阿悟,那晚的事情,你还在生气?”
千算万算,等着池霭来想办法哄好自己的方知悟,怎么也没算到没等来对方的柔声顺毛,反倒等来了这种根本不适合在旁人面前说起的话题。
他大脑宕机一秒,忽然眼睫乱颤起来:“……池霭,你在说什么啊?阿言还在场呢!”
“我没说什么呀,只是想跟你道个歉,我看你也不回我微信消息,想着还是电话里说比较有诚意。”池霭言语无辜地说着让方知悟的脸颊一点一点变红的话语。
前面一个红灯,方知悟猛地踩刹车停下,连带着后座的祁言礼都猝不及防向前俯冲。
不用操作方向盘,方知悟赶紧从祁言礼手里夺过了手机。
他的嗓音像是赧然又像是威胁:“你闭嘴吧,我要挂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好吧,我也不想的,可你总是拉黑我。”
“要不这样好了,下次如果我有重要的事联系不到你,就让言礼代为传递。”
池霭决心治一治方知悟这个发起脾气乱拉黑人的毛病。
电话里看不到彼此的面孔,她面无表情,甚至圆润的杏眼带着微微的恶意提到这个临时想到的好办法时,柔润的音调更像是情人间时时不愿分离的爱语。
祁言礼修剪得当的指甲无声掐进掌心。
驾驶座上,面孔热到爆炸的方知悟说着不要,胡乱应下以后不把池霭拉黑的要求。
“呼——”
好不容易,他关断了这通磨人又要命的电话。
坐在后方,安静许久的祁言礼,突然抬起黑黢黢的眼睛,微笑着问道:“阿悟,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那天晚上,池霭和你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第52章
方知悟裹挟着羞耻和说不出的欢喜的心情一顿。
他隐约从祁言礼笑意满面的言语间捕捉到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待回过头来想要确认时, 对方的瞳孔和神色又是那样真诚,真诚到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在好友和好友的未婚妻之间的感情问题,并想发挥自己的才能进行劝解。
“怎么了, 阿悟?”
祁言礼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
方知悟同他相望一秒,重新坐直了身体,“只是觉得你这么会哄女人的个性,整个高中和大学连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想想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话题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只消一个对视, 祁言礼就明白方知悟已经不想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理智告诉他借着这个台阶走下去, 就能保持住两人之间的和睦气氛。
但光凭“那晚”两个字,祁言礼就立刻联想到了许多他绝不期待看到的画面。
他不能拿这件事去质问池霭,便只能假装读不懂空气中流淌的暗潮。
他坚持问道,“阿悟,你还没跟我说你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与此同时,方知悟也敏感地体会到了一丝极力克制之下的咄咄逼人。
方知悟脸上的薄红渐渐消退。
他沉了沉眸光:“我说,阿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
人生字典没有“忍耐”一词的方知悟,活到二十六岁, 所拥有的少得可怜的耐心除了给予血脉相连的家人之外, 也就稍稍匀了一点给祁言礼。
但这并不代表, 他在对方今日失去分寸的接连追问下, 还能耐得住性子。
红灯变黄,方知悟重新握住方向盘。
偏向沉稳低调的宝马车在他的操控下, 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随时准备咆哮着冲向前方,又或者恶狠狠地咬上猎物的脖颈。
祁言礼却在经年的岁月里, 见惯了他这种磨着牙尖,即将发脾气的前兆。
见方知悟脸上的赧然被呼之欲出的不快代替,祁言礼那被嫉妒和酸涩腐蚀的内心才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呼出口气,面不改色地说道:“阿悟,我以为作为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是无话不谈的——从前遇见什么事情,你也都会毫无保留地跟我分享。”
毫无保留地分享。
祁言礼不经意的话点醒了方知悟。
也许对方对管闲事的缘由,不是出于两人作为好友、知心相伴多年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对这件闲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产生了兴趣。
方知悟意识到,就算池霭和祁言礼没有过多的私下接触,但这么多年以来,祁言礼也通过自己言语中透露的点点滴滴,构全了有关池霭的身份信息。
他知道池霭的生日。
知道池霭的家庭情况。
也知道池霭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种认知如同无声游弋的毒蛇,扭动着细长冰冷的身体,一点一点漫上方知悟的后颈。
可他没办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后座的祁言礼此刻的表情。
为了彼此的生命安全,在滨市的晚高峰时段,他只能一心一意开好车子。
又是一个堵车间隙。
方知悟注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辆长龙,冷不丁问道:“阿言,既然你说一直都是我在跟你分享生活,那我现在也有点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是因为我没谈过恋爱你才会好奇吗?”
“放心,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祁言礼开了句玩笑,见方知悟的神色不似往常散漫,充斥着认真和探究的情绪,才正色思忖着说道:“我喜欢那种孤独的、强大的,无论外界怎样干扰侵袭,都拥有与之对抗的能力,但在坚硬的表象之下,偶尔也会因为内心的一点柔软,愿意去温暖别人的人。”
方知悟道:“听起来,你好像喜欢御姐?”
祁言礼笑了笑:“也算是吧。”
方知悟回忆着印象中的池霭,只觉得清秀、平淡、柔和、不出错是她的标签。
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像是一池清澈的净水,又如同一抹缠绕在山峰间的岚霭。
似乎和祁言礼的喜好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这样想着,方知悟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把第二个问题“那池霭这样的女人你会喜欢吗”咽进喉咙深处。
为了从不低头认输的自尊心,也不想叫祁言礼发现,当初信誓旦旦说着看不上池霭的自己,时至今日会啪啪啪自打脸。
从医院到家短短几公里的路程,方知悟开了半个小时。
他将宝马开进小区,停在自家楼下,按照惯例对着后方起身打开车门,打算和自己换回来的祁言礼说道:“那我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坐电梯的时候也小心点。”
祁言礼笑着回以真挚的关怀,仿佛从来不清楚这一秒的彼此皆是满腹心事。
他挥别方知悟,看着方知悟按下按钮,走进电梯。
泛出银质光彩的钢铁大门徐徐闭合,待到拥有夺目美貌的好友彻底消失不见,坐回驾驶座的祁言礼这才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毫无笑意的英俊面孔阴冷地可以渗出寒冰。
他把车开出小区,停在同方知悟相熟的门卫看不到的位置,像是一尊苍白僵硬的雕塑般用力握紧方向盘,一动不动地半伏在宽敞的车厢中。
尽管方知悟人已离开,但他身上常用的那股凛冽而横冲直撞的气味,仍然如影随形。
祁言礼的鼻尖涌入这股香气,大脑自动揣测起自己不曾参与的时间里,方知悟是怎样将属于他的味道渗透进池霭的衣衫之间,怎样痴缠地将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越是想象,祁言礼的面容越是扭曲。
真皮的方向盘在他指尖被攥出喀喀的声响。
他突然拉开副驾驶上的内饰板,从中取出一瓶点缀着灰紫色蔷薇浮雕的香水。
呲、呲、呲。
他不管不顾往车里连喷数下,等待玻璃瓶中挥发的浓郁液体将方知悟的香水味盖过,才舒缓面色,闭上眼睛,感觉到流窜在血液中的燥乱因子平复了些许。
“霭霭……”
祁言礼低声呼唤着池霭的名字,假装此刻的自己正伏倒在对方的怀抱里。
这支香水和池霭身上的味道有着无限的相似,清淡、雅致、好闻。
当初祁言礼问过池霭气味的来源,得到的答案仅是一个进口牌子的衣物柔顺剂。
可他买来一箱同样的牌子。
将自己的每一件衣物都浸泡其中,还是觉得全然不同,失去了让人心安的特质。
后来不死心的他买了上百瓶香水,终于在一个冷门的小众品牌里,挑选到了这支。
祁言礼将香水放在床头,放在车内,放在办公室——
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他都希望能有池霭味道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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