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时顺势提起反复清洗以至于颜色发黄,边角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布袋:“我妈看池霭姐你今天没来饭店吃饭,就想着应该是下雨不太方便,于是叮嘱我为你送过来。”
池霭将他迎了进来。
季雨时走到桌边停下,手脚轻快地从布袋中拿出用白碟子盖着的两个大碗和一盒米饭。
“谢谢你啊小雨,一共多少钱?”
池霭对饭店的菜色生不出太多兴趣,也没仔细看,低头翻找着皮夹想要递钱给季雨时。
少年却说:“不要钱,饭是店里免费吃的,菜是我妈自己做的。”
说着,他将两个碟子掀开,露出色泽浓郁的萝卜烧肉以及松嫩可口的野菜炒土鸡蛋。
新鲜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满了狭窄的招待所房间。
池霭确实没在饭店里见过这两种菜,双眼凝视几秒,转头又道:“这么好意思——”
季雨时坚持:“趁饭菜还热着,你快尝尝吧,我妈是东仓镇出了名的好手艺。”
送都送来了,再让别人拿回去,显得太没礼貌。
池霭只好就着季雨时递过来的筷子在桌前坐下,称赞道:“闻起来真的很香!”
她正要吃饭,察觉到季雨时站在旁边,一时之间没有离开的迹象,便猜测唐阿姨大概嘱咐了让他留在这里,等自己吃完再把碗筷拿回去洗干净。
于是她邀请道:“你要不要也坐下吃点?”
“不用了,池霭姐,我就拿了一双筷子过来。”
季雨时体贴地走到一旁,侧开注视池霭的眼睛,“家里还剩下些,我回去吃就行。”
这点不经意的小细节让池霭察觉到一点不同。
起初不太熟的时候,季雨时会客气地叫自己池霭姐。后来再熟悉些,季雨时的称呼就变成了透着亲昵意味的姐姐。自从昨天她说完“可以把自己当成亲姐姐”后,这位少年口中的称呼又变成了池霭姐,似乎执着于想要把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同亲姐姐做出区分。
池霭没有点破他执拗的心思,垂落眼帘佯装浑然不知品尝起唐阿姨做的饭菜。
事实证明,季雨时没有吹牛。
他母亲的手艺的确比池霭这些天以来吃过的饭店餐馆好上太多。
难得有了食欲,池霭夹了块浸满肉汁的萝卜送入口中,忽然想起一件事:“唐阿姨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还在做工资最少的服务员,要是成为厨师,收入应该能多不少吧?”
季雨时安静两秒,才对池霭说起她不知道的事:“我爸因为当年的那场自然灾害,右腿落下了残疾,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不是很方便,家里的一些事也需要我妈操持,服务员这个岗位如果有事可以轮班休息,但是厨师要一直在店里上班到很晚,她没办法胜任。”
随着他的解释,池霭的脑海浮现出唐阿姨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符的、苍老的脸。
母亲总是坚韧而温柔的。
或许一说起家庭的依靠,人们下意识会想到父亲坚实的背影——但实际上,有太多的家庭,女性既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又承担着父亲的责任。
刚与柔两种特性,在她们的身上淋漓尽致体现。
由人到己,她忍不住怀念起了早逝的母亲,口中无意识对季雨时说道:“你母亲这么辛苦,等到将来出人头地了,你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季雨时用力点了点头。
等吃完饭,他又收拾起碗筷放回了布袋里,向池霭告辞打算离开。
池霭唤住他,抽出三百块钱递过去道:“替我谢谢唐阿姨的心意。”
季雨时原以为池霭叫住他是要说些什么,便面怀期待地转了过去,见是两张鲜红的大钞,他眼睑下方的肌肉抽动一下,刻意加重语气说道:“池霭姐,这是我妈请你吃的。”
“小雨,我不是这个意思。”
池霭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下雨天出去吃饭挺麻烦,镇上的餐馆又没有外卖,能不能麻烦你母亲以后有空的话,帮我做两餐送过来?这些钱是买菜钱和辛苦费,你先拿着。”
池霭给钱的初心是体贴他们家不容易,再加上自己吃饭的时间比较弹性,也算是让唐阿姨在服务员的工作之余赚取点外快,补贴一下家里。
然而季雨时还是不想收下,说不给钱他们家也愿意做了送过来。
推辞来推辞去,有些失去耐心的池霭不再继续使用怀柔政策,她撑起难得强硬的语气说道:“你不想收下的话,我也不要你们送过来,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好了。”
季雨时没见过池霭生气的模样,也难以分辨她真的不快还是假的不快。
但不成熟的十八岁人生,在面对初恋时总会显得手忙脚乱。
他的目光停留在池霭紧闭的淡粉嘴唇上,犹豫过后涨红了脸抽走她指间的纸钞,忙不迭地道歉:“对、对不起池霭姐,我会回去和我妈说一说的,请你不要生气。”
……
季雨时拎了布袋回家后和长辈一说,唐阿姨又过来找了池霭两次。
她想把钱还给池霭,只是客气来去,依旧架不住池霭坚持。
后面送餐的频率也从下雨天变成了每日。
池霭后来又陆续给了两次钱。
解决了吃饭问题,她全神贯注,很快就把论文完成了大半。
这天是固定和池旸报平安的日子。
池霭拨过去,难得被对面摁掉了电话。
不多时,她的微信收到消息提示,池旸道:【手头上有点工作在忙,先聊微信好了。】
池霭没有多想:【要不等会儿再说?】
池旸:【没关系,分出点心思和你打字还是可以的。】
这里没什么娱乐设施,手机上也没别的联系对象。
除了季雨时外,池旸是唯一能够闲谈解闷的人。
池霭也有些聊天欲想要发泄,便简单概括了下最近的生活,又告诉池旸按照目前的进度,自己应该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完成论文,早点从东仓镇出来。
池旸隔了一会儿才回复,跟她说看天气预报接下来半个月都要持续下雨,如果能提早出来还是尽量提早,否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被困在山区很不安全。
池霭应了声好。
只是往常絮絮叨叨会聊上许多的池旸,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说起其他的话题。
池霭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见池旸的状态没再变回正在输入中,便关掉屏幕开始忙碌。
而她不知道的是,屏幕对面的池旸同样很忙碌。
不过他没有坐在电脑前沉浸于代码的编写中,而是和两个年轻男人面对面坐在咖啡馆。
精致的实木圆桌上,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散发着温暖冬日的馥郁香气。
然而再怎么芬芳诱人,都难以勾起三人半点品尝的欲/望。
池旸抱起双臂坐在窗边,看着祁言礼和方知悟各自占据一角形成对峙之势。
他不耐烦地皱着眉毛:“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锲而不舍地过来骚扰我是要怎么样?”
“你是霭霭的哥哥,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里?”
方知悟与他打过架,本就相看两相厌,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池旸反驳道:“你跟方知省也是亲兄弟,要不你告诉我一下他现在精准的位置?”
“滨市荣湾区菁英路一号方氏大厦第八十八层。”
方知悟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不相信我把手机给你,你打个电话问问我哥。”
池旸斗嘴从来没赢过方知悟,此刻再次被他反唇相讥,忍不住面色一沉。
而不想激怒他的祁言礼又接过方知悟的话,客气地说道:“池旸,我来的意思不是为了非要逼你说出霭霭目前的居住地,只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没有你们俩,我妹天天都很开心。”
池旸固然讨厌大少爷脾气的方知悟,可对于祁言礼这种无孔不入致力于挖墙脚,且一点没有道德底线的“男小三”也很难维持住好脸色。
他撂下这句话,赶着回去和池霭打电话,就想起身离开。
又听见方知悟在背后扬声说道:“池旸,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等我妈做完手术,我也不会和池霭解除婚约的,我想好了,我要和她结婚,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第95章
结婚?
看着在那里自说自话的方知悟, 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简直要气笑了。
池旸索性坐了回去,不阴不阳地问道:“你要跟我妹结婚,这件事你通知我妹了吗, 我妹同意了吗?还是某个自作多情的人在这里幻想些不存在的事情啊?”
方知悟半仰着俊美的面孔, 理不直气也壮地答道:“上次去你爸妈家吃饭,出来后我就和霭霭说了,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反正我会一直坚持不懈等下去的,等到她答应为止。”
方知悟一边说着, 一边小幅度转动剔透的绿瞳, 在旁的祁言礼和他相识多年, 太过了解每当方知悟做出这个小动作时,背后代表着什么。
没答应也没拒绝。
这根本不是池霭的作风。
如果她腻烦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模棱两可地给予他人一丝希望。
祁言礼掩去内心的冷笑,拨弄了几下银匙,将咖啡表面精致的淡奶拉花悉数搅碎,这才语气温和地掀开方知悟的老底:“你的等,是单指自己一个人等, 还是继续拖着霭霭下水,以你母亲的病情为由道德绑架她, 强迫她浪费生命陪着你将虚假情侣的戏码演下去?”
池旸从祁言礼的语句里听出方知悟和自家妹妹背后, 似乎还有着许多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情, 他不由把面孔转向祁言礼, 问道:“什么道德绑架,什么拖下水?”
“怎么, 原来你们方家就只跟霭霭一个人说了这件事吗?”
祁言礼无视方知悟瞪向自己几欲喷火的目光, 轻轻转了转手上的蓝宝石腕表,不紧不慢说道, “当初假扮未婚夫妻的意思,可不就是方伯父和知省哥率先提出来的吗?他们急着让霭霭答应,无非是怕她真的答应江伯母的要求,和阿悟结婚,攀上方家的高贵门楣。”
“你到底在胡说些——”
“别这么着急反驳我啊。”
祁言礼停顿一秒,往方知悟的心口又狠狠戳了一刀,“你一门心思想跟霭霭结婚,问过你父亲和你大哥同意了吗?到时候你母亲手术成功结束,身体也养好了,他们再不怕让她知道,坦言拒绝霭霭进门,你又打算如何呢?难道和方家断绝关系,带着霭霭喝西北风去?”
他简短几句话,把方知悟向池旸证明坚定心意的场合成功带偏。
而池旸本就冷然淬冰的瞳孔,在看向方知悟时更是带上了鲜明的不善:“我一直都觉得霭霭在你家受了不少委屈,偏偏她还替你着想,老是为你兜底。”
“看来事实证明,我想的没错。”
“方知悟,这婚你爱跟谁结就跟谁结,别来骚扰我的妹妹!”
先是被祁言礼抓着痛脚使劲踩,后又被心疼妹妹的池旸一通输出,方知悟何时有过这样下不来台的时候,阴云满布的脸色随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戾气。
三个人僵持良久,谁也不肯让步,他忽然脱下身上的外套,往后面的空座上一丢,又解开衣袖的扣子,把牢牢束缚住手腕的布料向上撩了起来。
如雕塑家手下杰出作品般的肌肉逐寸呈现在另外两个男人眼前。
池旸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数条肿起的淤痕分布在小臂上端和衣衫更深处时,才惊疑不定地问道:“你给我们看这个干什么?还是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方知悟将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见旁边的服务员好奇地向这处看过来,又赶紧放下衣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跟我爸认真讨论过要和霭霭结婚这件事了,他生气的时候趁我妈休息拿着客户送的高尔夫球杆,把我关在书房里狠狠打了一顿,我也没有改口。”
“我说就算他把我打死,我的灵魂也要跟在霭霭身边寸步不离。”
“所以他前两天已经妥协了,说以后随便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池旸被他这种决绝的气势和破釜沉舟的态度堵得无话可说,又调转枪头对付起外表看着更好解决的祁言礼:“方知悟的问题我先暂时不说,你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和陈诗蔚要订婚的事情最近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吗?都上新闻报纸了。”
“怎么现在这个社会,有妇之夫也能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了?”
池旸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祁言礼脸上温和的面具也差点彻底碎裂。
他早在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差不多之时,就提前拜访陈家,和陈诗蔚的父亲提出了解除订婚的请求,有陈诗蔚在旁边劝说,陈家家主也算体谅,和他约定好等到祁家的情况稳定下来,再向圈子里公开这件事,也还给祁言礼一个清白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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