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嗯’了一声,嬴政拿起一份新的奏章展开。
三日后,长信侯谋反之事,最终以车裂收场,其牵扯的三十余人同党均都被处以极刑。
星知好奇拉着樊尔前去围观,几辆车子同时向着不同方向拉扯,四肢头颅当场分离,鲜血淋漓的内脏撒了满地,浓烈血腥气扑面而来,活了几百年从未见过那般场面的她,当场把吃的朝食吐了出来,并且发誓再也不好奇人族的极刑。
“琉璃,你都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可怖壮观… … ”
这些年,琉璃看过不少人族的法家著作,也多少了解所谓极刑的具体刑罚。她之所以压制住好奇心没有一起跟过去,就是猜到人体四分五裂时有多壮观。
星知控制不住又想起那散乱一地的肠子粪便,捂着嘴又冲出去躲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子霄拿了水跟过去,等在旁边,打算等她吐够,及时递上水漱口。
琉璃捂住口鼻,走到星知身边蹲下,闷声闷气揶揄:“好歹是蝾螈三少主,活了这么久,胆子怎的如此小!”
胃里已经空了,星知吐的全是酸水,待酸水也吐不出,她接过子霄手中的水漱了几遍口,咬牙解释:“我这不是害怕,是恶心。内脏散落一地,不止有血,还有肠子粪便,那血腥气和粪便臭气交织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有多难闻。”
说着,她又干呕两声,双眸湿润,眼眶泛红。
听着那些描述,琉璃眉眼皱成一团,胃里也有些不适。她捻诀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快速起身远离星知。
见被嫌弃,星知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怪味。但她还是不甘心追上去,一把抱住琉璃,低头在她肩头蹭了蹭。
琉璃双拳紧握,用力挣脱她,嫌弃退后几步。
樊尔见状,挡在琉璃身前。
第126章 蝾螈秘密
面对那熟练的护主动作, 星知唇角耷拉下去,幽怨将樊尔望着。
琉璃探出脑袋,瞅见她的失落, 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她伸出食指戳戳樊尔手臂, 用眼神提醒他凑上去安慰安慰。
樊尔双脚未曾挪动丝毫, 他虽是一位忠心护主的亲侍,但也不是事事顺从, 特别是在星知这件事情上。明知不喜欢,却还接受,那才是害人害己。
见他不愿意, 琉璃也不再多事,讪讪摸摸鼻子, 退后几步回了寝殿。
樊尔挡在殿门口没有挪开,语气疏离提醒星知主仆:“天色渐晚, 二位该回了。”
星知噘着嘴巴,气恼甩袖大步离去。
子霄瞪视樊尔一眼,急匆匆跟了上去。
武庚幽幽飘来, 凑到樊尔身边, 啧啧摇头:“第八十九次了!”
“什么第八十九次?”樊尔奇怪睇他一眼。
“方才是第八十九次,你因护着恩人而惹蝾螈少主生气。”
“你若是实在闲得慌, 就去轮回转世。”
听到轮回转世,武庚瞬间消失无踪。
主仆俩迎着火红夕阳, 很快走出章台宫。
行至四下无人时,星知突然叹吁一声, 问跟在身后一步的子霄:“我是不是特别傻?上赶着追了樊尔上百年, 明知他心里没我,却始终不愿放弃。”
子霄没有安慰她, 而是言辞恳切,试图劝说:“少主既然明白他心里没有你,为何迟迟不愿放弃?你是蝾螈三少主,是首领唯一的女儿,只要你想,整个蝾螈族男儿都可以任你挑选,你又何必执着于樊尔!”
“整个蝾螈族都找不出一个比樊尔温润俊美的,你让我如何选?”星知很无奈,放眼全族,容貌最出众的男儿是两位兄长,子霄也算俊朗,可缺点同样是面相凶。
“外貌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万年前若不是蝾螈族赠予他们避水丹,鲛族又怎会因而拥有漫长生命,樊尔若只是有着几十年寿命的普通人族,那张脸再俊美也早就化为枯骨了。少主,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樊尔心里从来没有你。”
想到樊尔平时对待自家少主的态度,子霄脸色沉了沉。
被戳中痛处,星知一张小脸更加幽怨,她一直都知道樊尔满心满眼只有琉璃。她试过放弃,郁郁寡欢一段时间,却始终不甘心,既然鲛族继承者注定无法和亲侍在一起,就是给她的机会,她不可以轻易放弃。
“鲛族能因避水丹获得漫长生命,就说明是可以与蝾螈族结合的,我心里有樊尔就够了,我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我。一百多年来,他接触最多的异性只有我和琉璃,他不可以与琉璃在一起,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见她执着依旧,子霄放弃劝说,抬脚大步向前走去。
星知小跑着追上去,轻声嘟囔:“我才是主子,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回应她的是呼啸风声。
直到主仆俩消失在甬道尽头,拐角处偷听的两人才敢松开口鼻大口呼吸。
“我幼时似乎听过深海之中有鲛族的传说,但从未听说过蝾螈族,阿敏你可曾听闻过蝾螈族?”
“奴婢不曾听说过。”
“避水丹?漫长生命?莫非避水丹是长生之术?”那道女声里隐隐有一丝欣喜。
“奴婢不知… … ”另一道女声迟疑稍许,突然低低惊呼:“奴婢进宫前曾听家里老人提及过咸阳城西有一间贩卖奇闻异录的铺子,想必那里可以找寻到有关蝾螈族的记载。”
宫女不过十二三岁,她所谓的入宫前,也只不过是三四年前。
“明日你随我一起出宫去寻那间铺子。”
“诺!”
衣物窸窣声自宫墙拐角处传出,伴随着远去脚步声。
鸟儿展翅飞过宫墙,迎着夕阳远去。
空无一人的甬道上走过一队卫戍军。
长信侯谋反之事牵连甚广,后来在咸阳城参与叛变的官员大小有二十余人,长信侯被车裂之后,那些官员也逐一被逮捕,均都依照秦律处置。
吕不韦不想轻易认输,鼓动吕系势力对君王施压,想要以此保全相邦之位。
议政殿上的步步紧逼彻底将嬴政惹怒,他本还顾及吕不韦对父亲有恩,纠结于是否要对其留有余地,此刻看来纠结所谓的余地真是可笑至极。
平静注视着下方那些细数吕不韦功绩的臣子们,年轻君王哂笑一声,朗声道:“商君曾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犯错若无需付出代价,大秦律法岂不成了摆设。嫪毐谋反一事,吕不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诸位不必说那些他是无心之失的言辞,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会命豢养的死士深夜潜入牢狱刺杀。”
不待下方众臣辩驳,嬴政拿起一卷简策,“这份供词中交代的清楚明白,当年是吕不韦蓄意将嫪毐送入棫阳宫蛊惑太后的,也是他劝说太后迁去雍城的,这其中的桩桩件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那些求情的臣子面面相觑,一边是盛怒的君王,一边是忠于的相邦,他们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保命还是继续施压。君王显然是想揪着供词不放,若是执意顶撞,定会惹得君王当场发怒。这些年吕不韦以相邦身份处处压制君王,更是以未行冠礼为由,不让君王直接过问朝政,多年积压之下,众臣也明白,已加冠掌权的君王,这次不会因为区区施压轻易妥协。
见诸臣子均都噤声,嬴政眸光一一掠过他们,最后遥望殿外朝阳。
“相邦之过,当以律法论处,但念在其当年对先王尽心侍奉有功,可免除死罪。即日起,罢黜相邦职务,离开咸阳前往封地,此生不可再踏入咸阳半步。至于相府长子吕崇言,亦可免除死罪,随父一同离去,此生无归期。”
不杀吕不韦,以及全族上下,已是嬴政做出的最大让步。当年父亲弥留之际曾嘱咐他务必善待吕不韦,今日这个决定也算是对父亲有个交代。
“请大王三思。”众臣子皆异口同声恳求。
嬴政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心,疲倦道:“这已是三思之后做出的决定,寡人肯留他性命,就是最大的仁慈,诸卿不必再多言。”
语毕,他起身走出议政殿。
朝堂上的臣子纷纷抬手辑礼,恭送君王。
散朝之后,君王之意很快传至多日无法出府的吕不韦耳中,紧跟而至的是盖了君王玉玺的诏书。
嬴政回咸阳第二日,召见吕不韦之后,便下令让他府中思过,虽允许他人入府见他,但却不允许他随意出府。
这段时间,吕不韦日日房中打坐,想要以此让自己心情平静。今日君王召令送入府中,他才终于肯接受再无转圜可能的事实。
少年时期,他曾志气昂扬对父亲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后来人到中年,他终于实现心中所愿,可也渐渐被权利蒙蔽双眼。这些年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处处压制君王,今日之果是他自己做下的,怨不得旁人。
成年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永远把孩子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三日之后,吕不韦清点完全部家当,带着全府上下启程离开咸阳。
经过咸阳最繁华街道时,他恍惚记起头一次来咸阳时的光景。当年,他两鬓未白,万贯家财,为官的都嫌弃他商贾出身,却又馋他手中数不尽的钱财,他尽情周旋其中,轻易获取阳泉君的青睐,也轻易接近华阳夫人。一切顺利到仿佛在做梦,安国君更是即位秦王三日便薨逝,只可惜他一心看中的人也在壮年早逝。
紧接着小小少年即位秦王,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喜欢少年看自己地眼神,少年那双深邃且清冷的眸子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反而更像那个剑客女师父。是的,就是那个容貌惊人的异国女剑客,那有着睥睨众生的清冷眼神,他在男子身上都未曾见过。随着少年君王的长大,他发现君王不止某些习惯受女剑客影响,眼神更是愈发犀利淡漠,他害怕也讨厌那样的眼神。
偶尔有那么一刻,吕不韦也会设想,倘若当年他极力说服先王册立成蟜为太子,是否会更容易掌控一些,是否他也能在相邦之位上寿终正寝。然而,这个世上不存在倘若。
服车缓缓行驶在咸阳城中,引来无数指指点点。
“毕竟是商人出身,为官哪有那么容易。”
“就是说,得亏当年他对先王有恩,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嗐,商贾之家就是眼皮子浅,仗着大王年少为所欲为,难道他不知道大王迟早会长大!”
“所以说士农工商,商在最后。”
一阵哄笑传入吕不韦耳中,他并未掀开紧闭的双目。谈论也好,嘲讽也罢,连那些平庸之人都明白君王会长大掌权,他却次次挑战君王耐性。这些年他日日命人将批阅的奏章送入章台宫,不止是为了激怒君王,其实也是在教君王为君之道,只可惜他选了最讨人厌的方法,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吕不韦心里明白,纵使没有嫪毐谋反,君王加冠掌权后也会找由头削弱他的权利。只不过有了谋反一事,对他的惩治更加彻底而已。
酒楼二楼东侧那间牗扇半开着,琉璃斜倚在牗楣上,静默聆听外面那些人族七嘴八舌。
樊尔坐在案几前煮酒,酒水加热后,会有一股十分清甜的酒香气。
这些年,主仆俩出宫必来酒肆,每次都会点上一份酒水,也不喝,就只是加热,让房内充满清甜酒香。
琉璃不善饮酒,樊尔不喜饮酒,但来酒肆不点份酒水,人家也不会招待,于是主仆俩索性点份酒水烧着,待酒水烧干就离开。
一阵风掠过,扬起琉璃耳边一缕鬓发,乌黑微卷发丝划过视线,挂在浓密眼睫上。她皱皱鼻子,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轻轻合上牗扇。
她听说吕不韦今日要举家离开咸阳,一早便去邀请嬴政一起出宫凑热闹,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掌权后,嬴政似乎愈发繁忙,时常到后半夜还在批阅奏章,丝毫不顾还未完全痊愈的身体。身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那般不爱惜,迟早会落下隐疾。琉璃试图劝说过,他也每次都满口答应,可答应之后仍旧忙碌到深夜。
今日难得不用议政,她本想拉他出宫放松心情,却见他埋头在堆成山的奏章中,旁边茶水放凉了也未曾有空饮上一口。
第127章 嗜酒不好
氤氲雾气蒸腾而上, 房内酒香气越来越浓烈。
琉璃坐回樊尔对面,倾身瞅了一眼明显减少的酒水,有些惋惜:“这次的酒似乎比之前更加香甜, 你不尝一尝?”
“将来要统领鲛族将士, 不可养出饮酒习惯, 醉酒易误事。”
四百年来,这是父亲对樊尔重复最多的嘱托, 他一直谨记于心。
第一次饮酒还是十七年前的成人礼上,琉璃已然不记得酒的味道,此刻嗅着那清甜香气, 说实话她有些想尝尝人族酒水是何味道。这么想着,她伸手提起青铜酒器为自己斟了一觞。
樊尔正欲提醒, 却见她拿起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琉璃抿唇仔细品味,入口原比酒香更加清甜, 与鲛族的酒水差别很大。人族酒水是乳白色了,有些像粥水,后味酸甜, 鲛族酒水清透如海水, 辛辣冲鼻,对比起来, 似乎人族酒水味道更加美味。她又喝了一小口,确实只有酸甜没有辛辣。
樊尔看她两口饮尽, 又斟了一觞,忍不住出声提醒:“少主, 嗜酒不好。”
“这个是甜的, 同鲛族酒水差别很大,不信你尝尝。”
琉璃直起身子, 帮他也斟了一觞。
瞅着那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酒水,樊尔没有去尝,而是一本正经道:“阿父曾有言,饮酒不好,切勿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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