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知瞅着他做完一切,最后平静问:“为何?我们救了你,你为何如此对我们?”这是数月来,她头一回开口跟斓羽说话。
斓羽身形一顿,随即放下木勺,双目淡漠看向狼狈至极的星知,语气毫无波澜:“因为蝾螈族可以炼制出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
“长生不死的丹药!”星知哂笑:“你们人族果然心都是黑的,小小年纪,就向往长生,残害异族。”
听闻此话,斓羽冷了脸,“武先生说蝾螈是这世间最恶的种族,你们之所以生命漫长,有再生能力,是因为万年前,你们的先祖吸食人族精魂所致。而今人族拿你们炼制丹药,乃是理所当然,你们先祖作下的孽,应由你们付出代价。”
少年过于愤慨,以至于星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怔愣片刻,才想起自己幼时曾读过蝾螈史书,史书内容与斓羽此话完全相反。
“你们人族真是可笑,自己贪心,还要推卸责任。万年之前,你们人族术士妄想长生,几乎将蝾螈族屠戮殆尽,竟还有脸捏造事实。你好好去问问那位武先生,究竟是蝾螈吸食人族精魂,还是人族因长生屠戮蝾螈。”
说到这里,星知突然转了话锋:“你还是不要问了,他能诓骗你一次,就能诓骗第二次,不如你去查一查万年前的记载,当然也有可能,你们人族的记载与武先生说法一致。罪恶可以抹去,但天灾可抹不去,万年前天降灾祸,人族损伤惨重,便是因你们人族妄想长生,杀戮蝾螈所致。”
斓羽不敢置信瞪圆眼睛,星知神情悲愤,双目通红,并不像说谎。他只知武先生是师父旧友,对其品行并不了解。如果蝾螈吸食人族精魂之事是子虚乌有,那夹在中间的他岂不是罪过最大!当时伤重假装被救是假,但不知真相的星知和子霄的确救了她。
脸色一点点转为苍白,斓羽转身便走,走出几步想起木桶没拿,又匆匆返回,提起大步走出山洞。
听着洞外远去的脚步声,子霄拳头无力砸在石壁上,皮肤下的骨头酸软无比,抬起来都十分吃力。皱着脸试图握紧双拳,试了几次,他懊恼放弃。
“怪我没有保护好少主!”
“与你无关,那些术士不止会术法,还懂得用雄黄对付我们,防不胜防。”
一声喟叹溢出唇齿,星知仰头凝视着洞顶石壁,内心已经比刚被抓时平静不少。每日被关在这漆黑洞内,数不清的日夜让她分不出时日过去了多久。
“也不知琉璃和樊尔可会来救我们。”
子霄想要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直白之言:“他们有历练任务在身,哪里会顾得上我们。”
星知试图摆动尾鳍,然而沾染雄黄的尾鳍再无一丝活力。想到樊尔,她不甘心如此死去,双掌结印催动灵力,直到额头布满细汗,她也没有凝聚出一丝灵力。
数月来,主仆俩不知如此试过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天色转阴,斓羽提着木桶回到山顶院落,院中空无一人,这个时辰,其他人都会回到房中打坐,修炼术法,只有修习剑术的他不需要。
放下木桶,斓羽不由想起星知那番话,犹豫稍许,他一步跨上长廊,径直向藏室而去。
藏室位于南苑日光最足的地方,无论是王宫还是侯相府邸,甚至是普通宅院,藏室都会设在日照最好的地方,一方面是怕有湿气,一方面是为方便将典籍时常拿出来晾晒。
斓羽举目四顾,确定四下无人,他轻轻推开藏室的门,闪身进去,反手又将房门关上。
武鸣谦的藏室存放的大多都是术法典籍,极小一部分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
斓羽仔细翻过聂敝千匹,一一掠过记载着术法的典籍,最后在藏室角落找到了几卷疑似远古历史的卷轴,卷轴摸起来像是动物皮毛所制。
他盘膝而坐,展开卷轴,其上歪歪扭扭的文字犹如鬼画符,让人看不明白,不过好在后半部分用画面解释了文字内容。
看完几卷内容,斓羽愕然发现,星知所说才是真相。万年之前,远古冰川融化,火山喷发,天降灾祸,全是因为人族术士妄想长生所致。
武先生此举与万年前的术士有何区别!这卷轴放于藏室,想必他早已知晓后果,可他为何还要抓捕星知子霄炼制丹药?斓羽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将卷轴收起放回竹笥内,他扶着置物架站起身,脚心麻痒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房门这时应声而开,斓羽下意识回转身,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幸好他下盘够稳,及时止住身子。
武鸣谦愕然:“你在此做甚?”
“我… … ”斓羽及时收回质问,转而道:“我以前时常听师父提及先生的术法很厉害,一时好奇那些术法典籍,抱歉,我不该不经您同意,擅自翻阅。”
武鸣谦喜欢上进好学的年轻人,听到斓羽对术法有兴趣,乐呵呵道:“不如你拜我为师。”
斓羽忙摆手拒绝:“还是不了,我脑子不行,方才随意翻看两卷便开始犯困,还是剑术更适合我。”
习惯性捋捋胡子,武鸣谦没有过多劝说,随手拿过一卷典籍。抬脚欲走,他顿住,目光复又落回少年身上,“你还有事?”
“无事。”
勉强挤出笑容,斓羽走到他身边。
二人先后走出藏室,分别向着左右两个方向而去。
夜幕降临,虫鸣阵阵。
斓羽提着木桶走出院门,借着昏暗月色,前往林中隐蔽山洞。
洞内烛火摇曳,视线更加受限。
木桶里的水很快见底,帮主仆俩湿了身体后,斓羽没有着急离开,他将木勺丢回桶里,屈膝蹲下,试探问:“人族妄想长生真的会招致天灾?”
瞧见少年眉宇间的忧色,星知大概猜到他可能去查阅了历史典籍。
“看来你这小少年也不是没有良知。”
第143章 雨夜逃走
面对揶揄, 斓羽露出窘迫之态,诚恳道歉:“抱歉,是我的无知害了二位。”
闻此话, 子霄掀起眼皮, 冷眼睨他, “事已至此,道歉有何用!”
愧疚垂目盯着地上雄黄粉, 斓羽一时理屈词穷,事已至此,道歉确实无用。双掌蜷了蜷, 他掀起眼皮,举起手郑重发誓:“二位放心, 我纵使豁出性命,也要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主仆俩静默瞅着神情坚定的少年, 显然不信这番誓言。
斓羽失落问:“你们不相信我?”
星知毫不留情回答:“显而易见,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不论你们愿意信否,我斓羽向来说到做到, 是我害你们被关押在此, 就有责任救你们出去。”语毕,少年起身, 提起木桶转身便走,行至山洞入口, 他才想起自己先前的询问还未得到答案。迟疑一瞬,他不甘心又问了一遍:“人族为何不可以妄想长生?为何会招致天灾?”
子霄凌厉眼神扫视过去, 冷哼:“因为你们的妄想建立在蝾螈生命之上。”
只这一句便让斓羽乖乖噤了声。
目送少年颀长背影消失在漆黑洞口, 星知问身旁亲侍:“你觉得他可信否?”
子霄摇头:“人族狡诈,他害过我们一次, 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星知内心将将升腾起的一丝动摇,瞬间荡然无存,被欺骗过一次,再上当便是愚蠢,她暗自懊恼自己不该因区区几句承诺而动摇。
然而,令主仆俩没想到的是,斓羽当真说到做到,翌日,他过来时不止提着一桶水,还拿了一把树枝做的简易扫帚。
照例补水之后,他便开始仔细清扫洞内雄黄粉,大概是怕被发现,他每日只由内向外清扫一部分。
上百斤雄黄粉不是那么容易能清理干净的,最底层那部分几乎与地面石土黏连在了一起,不用水清洗,很难完全清扫干净。不过周围雄黄粉减少后,星知和子霄的确在逐渐恢复体力,只是依然不能使用术法隐藏真身。
瞅着自己能随意摆动的尾鳍,星知对斓羽有了一些好脸色。
而子霄态度仍旧没有改变,在他看来,没有先前那些欺骗陷害,他和星知也不会沦落至此,斓羽这只能算是赎罪。
斓羽将清扫在一起的雄黄粉装进黑色布袋中,放进木桶,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扔了。
做完一切,他拍掉掌心尘土,目光落在星知身上,“我修习剑术,不会术法,解不开这里的结界。不过我既然可以自由出入这里,应该有办法将你们带出去。”
犹豫片刻,他才问:“你们蝾螈能否将身体缩小?”
星知和子霄诧异瞅着他,不明白他想作甚。
斓羽挠挠后脑勺,讪讪解释:“二位倘若直接闯结界,势必要与人族术士正面交锋,近来又有许多与武先生私交不错的术士上山,你们几乎没有胜算。我的想法是,你们缩小身体,藏在我袖子中,隔着厚重衣物,兴许可以避开结界。”
几日来,主仆俩也看出斓羽是真心悔过,对于这个提议,他们内心是赞同的,但表面仍旧没有好脸色。
“我们灵力还未恢复,此事过几日再议。”星知态度淡漠,但语气相比之前柔和不少。
“可以。”斓羽腼腆笑笑,提着木桶匆匆离开,这几日他因清扫雄黄粉耽误不少时间,武先生明显有所怀疑。
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又是三日过去。
斓羽很仔细,将山洞内角角落落全部清扫一遍,虽然地面缝隙还粘有一些雄黄粉,但于主仆俩而言已不足为惧,未出半日便能凝结灵力,幻化出人身。
翌日,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眼见着即将降下暴雨。
斓羽认为这正是绝佳逃走的机会。
星知和子霄经过商议,决定信他一次。
夜幕降临,没有月色的雨夜,更加漆黑。
斓羽身披蓑衣穿过长廊,正要一脚踏进雨幕中,却被一人喊住,正是王一道。
“何事?”他回转身,只能隐约瞧见一抹黑影。
王一道几步走近,建议:“今夜雨大,还是别去了,一晚不送水,不会有影响。”
“这是武先生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不可懈怠。”
不等王一道再劝说,斓羽加快步子,冲进滂沱大雨中。雨水顺着蓑衣滑落,打湿布履,他也全然不在意。
听清夹杂在雨声中的脚步,星知和子霄同时站起身,被困这么久,说实话,主仆俩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斓羽身影很快出现在洞口,他放下木桶,一步跨入结界,全身上下都滴着水。
子霄隔着结界,警惕巡视洞外状况。
“放心,没人尾随而来。”斓羽说着抖落身上水珠。
子霄没有理会他,双掌结印,一缕灵力如触须般幽幽穿透结界,飘入雨幕中。直到确认四周并无其他人族气息,他才收起灵力,对着星知微微颔首。
星知突然靠近斓羽,神情凝重:“我信你最后一次。”
“二位放心,这次绝无欺骗。”
斓羽同样面色凝重,主动掀开宽大袖子。
星知和子霄对视一眼,同时幻化成如志高大小的幼小蝾螈,钻入那撑开的宽大袖子里。
小心翼翼拢紧袖口,斓羽深呼吸之后,试探伸出一只脚去触碰结界,结界如水波晃动,并无任何异常。他胆子大了一些,微微侧身,用半边身子接近,结界依旧没有异动。
彻底放宽心后,他快速闪身穿过结界,惯性之下,身体踉跄,差点摔进泥水中。勉强稳住身子,他低头展开袖口,如释重负道:“我们成功了!”
一直屏住呼吸的星知霎时松了一口气,钻出广袖,幻化出人身,子霄紧跟其后出来。
未免被怀疑,斓羽没有多带蓑衣出来,似乎雨势越来越大,他没有犹豫,脱下蓑衣披在星知身上,并且嘱咐:“二位路上小心一些。”
还带着体温的蓑衣乍一落在肩头,星知本能身体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低声道谢。
匆匆别过,斓羽冒雨向山顶走去。
星知和子霄也摸黑向山下而去。
昏暗房间内,武鸣谦倏然睁开双目,脸色铁青起身穿衣,大步走出房间。旁人可能无法察觉,但结界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所有人都被召集起来,唯独少了斓羽。
武鸣谦大怒:“斓羽呢?”
刚赶过来,不明情况的王一道主动回答:“他去给两位蝾螈送水了… … ”他还未来得及帮斓羽邀功,便见武鸣谦脸色阴沉,大步走进雨中,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王一道问身旁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亦是一头雾水,摇头表示不知。
落后几步,他又问关系比较好的周鲁。
周鲁神情严肃,尽量压低声音:“武先生察觉到那两个蝾螈族逃了,你就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及斓羽。”
王一道懊恼拍拍脑门:“这可如何是好?”
“先跟去瞧瞧,或许是那两位蝾螈伤了斓羽,才得以逃脱的。”周鲁说着,安抚拍拍他手臂。
远远瞧见窜动的火把,斓羽闪身躲到一块山石之后,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他没想到竟这么快惊动了武鸣谦。不再犹豫,他转身冲向山下,打算去通知主仆俩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疾步走进山洞,武鸣谦看到眼前场景,更加愤怒。
“是斓羽放走他们的,那些雄黄粉一定是他清理干净的。快,快朝山下去追。”他说着,劈手指向其中两人,“你们两个快回山顶去取雄黄粉,记住越多越好。”
“是!”两人忙不迭应下,快步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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