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占卜命数的智者?琉璃没听说过,也未曾在任何典籍中看到过,这刘季八成是被那位老人家给骗了。
“那个,我对无上荣华没有兴趣,而且我已有婚约。”
“婚约?是和他有婚约吗?”刘季指着樊尔。
樊尔紧抿双唇,没敢看身旁人,握剑的右手下意识收紧,骨节泛白。
琉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好心劝说:“虽然乱世之中一切皆有可能,但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平凡到连布履都破了一个洞,要如何才成为那老者口中的帝王?当然,努力也许会有奇迹,可一己之力希望是很渺茫的,一个成功者的背后势必会有无数拥护者,得人心者才更容易得到天下,你得人心吗?”
最后那一句让刘季脑子瞬间清醒,他平庸到朋友都只有两个,又谈何得人心。只凭他一人之力,别说这辈子了,兴许下辈子都得不到天下。苦涩浮上唇角,终究是他妄想了,生在平凡农家,能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他竟还敢相信那位老人家的言辞,竟… … 还敢当街许诺貌美女子无上荣华,真是可笑至极。
“抱歉,是我太可笑了。”
见刘季如此失落,琉璃顿觉自己不该打破他的幻想,乱世中本就生存不易,还能做梦其实挺好,至少比那些认命的人活得有希望。
“只要你能得人心,便一切皆有可能。”
琉璃宽慰之后,拍拍樊尔手臂,示意他收剑。
樊尔听话将剑入鞘。
脖颈处的威胁消失,刘季捂住伤口呢喃着重复一遍那句话,弯身鞠躬道谢。往后的人生里,他一直谨记那句‘得人心,一切皆有可能’,为了那个遥远的可能,他主动与所有人交好,不论对方是否有价值,因为在他看来,一时没有价值,不代表永远没有价值。
目送瘦削男子消失在街道尽头,琉璃问身旁樊尔:“他方才说他叫什么?”
樊尔回答:“刘季。”
“你觉得那位人族占卜师可信否?刘季看起来与嬴政年龄相仿,他若真是帝王之才,岂不是会威胁到嬴政!”
樊尔蹙眉,琉璃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选错了人,而是对方会威胁到嬴政。
“他若真是帝王之才,少主可会放弃嬴政?”
琉璃被问住,她从始至终都认为嬴政才是自己的历练考题,未曾想过会选错。方才那位让人无法记住音容笑貌的男子,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实在没有任何帝王气质。
回答不上来,她只能反问:“那你觉得嬴政与那个刘季谁更像君王?”
“自然是嬴政。”本能脱口而出,樊尔才反应过来琉璃避重就轻,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踮起脚拍拍那宽厚肩头,琉璃语气轻快:“既然你我都认为嬴政更像君王,那便无需怀疑,一位不会术法的人族老者,又怎能轻易勘破他人命运。”
樊尔启唇,却什么也没说,他不清楚老者是否能勘破他人命运,但他清楚琉璃偏心嬴政。
“走吧。”琉璃继续沿街而走。
握紧剑柄,樊尔沉默跟上。
第149章 星言子霄
在沛县两日, 意料之中寻找无果,没有太大期待,也不会过于失望。
午后离开之时, 琉璃和樊尔再次遇见刘季。
目光相触, 刘季尴尬挠挠后脑勺, 隔着层层人群,腼腆颔首一笑。
瞧见那淳朴笑容, 琉璃突然理解刘季为何会深信老者的预言,出身贫寒之人,谁不想在乱世中有一个可能。
行至郊外无人处, 主仆俩先后翻身上马,策马向秦国方向而去。
红衰翠减, 不少树木已然光秃,纪山山间隐蔽的山洞也不再那么隐蔽。
山洞内外均都铺满雄黄粉, 双目腐烂的星言颓然依靠在洞内石壁上,灵力被禁锢,他无法施法联络太月古城, 更无法逃脱。前日, 阿木阿添被武鸣谦拉去炼制丹药,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他们回不来了,他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蝾螈虽有神奇的再生能力, 可却无法抵抗人族术士的炉火炼制,否则万年之前蝾螈族也不会几近灭族。
时隔万年, 人族术士又一次企图捕杀蝾螈炼制丹药, 定然会再次掀起威胁。星言深知这次暴露与星知脱不了干系,他不能任由蝾螈族又遭劫难, 必须要想办法挽救。
撑着石壁坐起身子,他双掌结印,试图催动灵力凝结传音术,太月古城就在楚国边境的深海,只要能凝结出传音术,便有很大可能联络到长兄星耀。
星言额头很快布满汗珠,汗水蜿蜒而下,滑过双目流向下颌,隐隐刺痛腐烂双目,他禁不住蹙眉,黏合在一起的眼皮颤抖着。不知过去多久,他全身脱力,也未凝结出传音术。
武鸣谦不眠不休守在丹炉旁,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更是每隔一个时辰就加一次珍藏的名贵药材。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只有蝾螈主动凝结避水丹相赠,才可获得长生,强行炼化血肉是永远不可能炼出长生丹药的。
阿木阿添最后被烧成一把灰,炉鼎掀开时,一阵风便吹散了,没有任何丹药的影子。
最担心之事尘埃落定,武鸣谦揪着的心终于松懈。他抱着记载了有关蝾螈的卷轴枯坐一夜,天边第一丝光亮照进藏室,他一骨碌爬起来,走出藏室,穿过长廊,直奔林中山洞而去。
洞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星言双耳微动,瞬间身心戒备。眼睛虽已不能视物,但他还是循声转身,面对洞口方向。
武鸣谦穿过结界,背光站在洞口。他看得出来星言是主子,另外两位是下属,以他从古籍中的了解,主子大多会比下属修为高。故而,他认为失败的根本,是因为那两位下属修为太低。
听不到动静,星言警惕问:“何人在此?”
武鸣谦没有回答,而是施法将星言束缚住。
星言用力挣扎几下,反而越挣扎越紧,勒得皮肉生疼。
“别费力气了。”武鸣谦语气低沉。
听出武鸣谦地声音,星知双掌霎时蜷缩成拳,厉声问:“你把阿木阿添怎么了?”
“他们已化成灰烬消散了,不必伤心,你们很快便会团聚。”武鸣谦语毕,施法将星言装进法器,带出山洞。
下山埋葬斓羽的王一道和周鲁,远远瞧见武鸣谦神色匆匆向山上而去。王一道欲要出声喊住他,却被周鲁先一步按住肩头。
“别出声。”周鲁压低声音提醒。
想到斓羽腐烂不堪的尸身,王一道抿紧嘴巴,将话咽回肚子里,连十几岁少年都杀害的武鸣谦早已不值得尊重。
日头升起,天色大亮,其他术士都陆续起来洗漱,有不少人瞧见武鸣谦形色仓皇钻进炼丹房。
纪山位于钜阳边境,与韩国临近。前日,子霄寻到韩国与楚国交界处,隐约察觉到蝾螈族气息,他感知不到鲛人的具体位置,却能感知到三百里之内的同族。
纪山正在方圆三百里内,想到独自留在秦国的星知,子霄心中一凛,不敢有所耽搁,连夜赶往纪山方向。
秦军见他神情紧张,不敢懈怠。
怕盘查将士查出端倪,一行人分了几次进入钜阳城。
子霄循着蝾螈气息,一路寻到纪山山脚下,抬头仰望耸立的高山,他暗自下了必死决心,无论如何,纵使是豁出性命,他也要救出星知。
最后一批秦军入城比较晚,迟迟没有跟上来,子霄怕等下去,山上会有变故,只得安排两个人在山下等着。
七百秦军,乌泱泱一片,十分显眼,很难不被察觉。
行至山顶的王一道和周鲁不经意回首,一眼便瞧见山间黑压压的一群人。
“身着黑衣,莫非是秦人?”王一道惊讶出声,秦人喜爱着黑衣,那群人看起来约莫有数百名,能如此默契都穿黑衣,很难不让人怀疑。
周鲁凝神看去,敢明目张胆上山,绝对不可能会是芈檀的人。
“先去告知武先生。”说着,他拉住王一道便走。
山腰处,心急火燎的子霄碍于那些秦人,没敢使用瞬移术,只能快跑上山。
秦军平时训练有素,跟在身高腿长,足有八尺八寸的子霄身后,也不算吃力。
身体不受控制下坠,跌落在坚硬之物上,双目失明的星知四下摸索,身下似乎是青铜容器。不用猜,他也知道自己已然身处炼丹炉中。
武鸣谦面上浮现怜悯之色,突然嗟叹一声:“你我本无仇怨,奈何你身份特殊,若有来生,切记不要再做蝾螈。我若能得长生,定然为你超度祈福,祈祷你来世能生在富贵人家,平安顺遂一生。”
对方的假惺惺,让星言感到恶心,他冷嗤出声:“你们人族术士都这般虚伪吗?”
“天道不公,世间万物,本就不平等,为何人族就不能像神像妖像你们蝾螈一样拥有漫长生命,我只是在争取一个可能而已。”
武鸣谦越说越激动,纵横皱纹的脸上泛起红晕。
“既认为天道不公,你为何不去与天道对抗?你们人族术士之所以利用蝾螈软肋对付蝾螈,只不过是没有胆量与天道对抗而已。”星言语气嘲讽。
是啊!武鸣谦自嘲而笑,他若能与天道对抗,又何至于躲在这山上炼制长生丹药。年少时总以为此生还很长,他从不畏惧生死,而立之年他逐渐迷恋上术法,随着寿命的缩短,他愈发怕死,开始想要获得数不尽的生命,虽然他并不知道要用漫长的生命做什么。
很多时候,武鸣谦都无比羡慕那些孩童,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能轻而易举获得快乐。
缓缓长舒一口气,他郑重对星言道:“你放心,我不贪心,只要我能成功,便绝不会再去打扰你们蝾螈族。”语毕,他施法挪动炉顶,不再给星言开口的机会。
沉闷之声响彻头顶,星言顿觉呼吸困难,他支撑起身子用力去推炉顶,青铜炉顶足有千斤重,没有灵力的他无法撼动分毫。
“你不会成功的,用蝾螈炼制长生丹药本就是一个谎言!”
炉壁十分厚重,无论星言喊得多大声,都传不出去一个字。
一切准备就绪,武鸣谦双掌结印,打算点燃炉火,身后房门突然被叩响,周鲁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武先生,有数百陌生人正向山顶而来。”
闻此话,他神色一凛,大步走向房门,拿下门栓,房门应声而开,入眼的是两张焦急面容。
王一道将看到的情况快速讲述一遍,而后道:“那些人身形衣着都不像楚人,我们怀疑他们是秦人。”
武鸣谦眉头颦蹙,秦人大多身材高大壮硕,很容易分辨出来,若真是秦人,他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出现在楚国纪山。没有过多犹豫,他反手关上身后房门,足下生风走向前院。
穿过结界,武鸣谦一眼便瞧见山间越来越近的那群人,定睛瞧去,为首的似乎有些眼熟,距离较远,他看不清容貌,不过却能轻易认出那独树一帜的修长身姿。勾动唇角,他侧头对身后二人道:“通知所有人集合。”
“是!”两人异口同声应下。
不多时,所有人都集合在山前。
武鸣谦立于前列,双手交叠在身前,垂目盯着子霄。
子霄挺直双肩,一步一步向山巅走去,为了星知,他不能畏惧。在踏上山顶的瞬间,他快速抽出长剑刺向武鸣谦。
武鸣谦飞身后退,侧身躲开直指自己的剑刃。
后方跟上来的秦军早料到会动手,纷纷手持长剑冲向敌方,直到交手,他们才发现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会术法的术士。
蛮力哪里会是术法的对手,没有持续多久,秦军很快显出颓势,死伤大半。
与武鸣谦交手的子霄无暇顾及那些秦军,他一心只想击败对方,救出星知。
双方对战约莫一个多时辰,数百秦军死伤殆尽,他们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那些能瞬间穿透心脉的术法。
没了秦人纠缠,术士们纷纷帮着武鸣谦对付子霄。
被一众术士围住的子霄双目猩红,反手刺穿了一人咽喉。就在他拔剑之时,后侧方冲上来一人,一袋雄黄粉迎头撒来。满身粉末刺鼻无比,他忍着不适,提剑刺向武鸣谦。灵力的流逝让他行动缓慢许多,不待他靠近对方,便被三把剑刺穿腰腹,紧接着是第四把、第五把… … 腥甜血液满溢唇齿,流出唇角。
武鸣谦及时制止:“留活口,死了不好炼制丹药,你们几个将他抬去炼丹房。”言语间,他挥手指向其中六名术士。
剩余术士退后两步,收起剑。
炉顶被打开,满身血窟窿的子霄被丢进丹炉,颧骨撞在炉壁,他顾不得疼痛,撑起身子靠近双目腐烂红肿的星言。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秦王王宫戒备森严,又怎会轻易让星知有危险。
“二少主,你为何会在此?”
听到熟悉嗓音,星言惊诧出声:“子霄?你怎会… … 星知在何处?可有危险?”
“二少主放心,她没有危险。”
子霄试图凝结灵力,救星言出去,然而血液与灵力的双重流失,让他的所有努力都成徒劳。
察觉到他的企图,星言苦笑:“没用的,雄黄粉是蝾螈的天敌。”
“二少主… … ”
星言抬手示意他噤声,仰头对丹炉之外的武鸣谦道:“用蝾螈炼制长生丹药本就是一个谎言,你别费力气了。”
武鸣谦并不信这番言辞,第一反应是对方为了活命而捏造事实,若当真是谎言,又怎会被记载在古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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