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搜捕之事惊动宫内的鲛皇,琉年当即下令召樊胤入宫。
樊胤不敢再隐瞒,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此事怪我,我不该捡黑蛇回来,更不该大意知情不报。”
琉年没有训斥他,而是问:“你觉得是否是那黑蛇所为?”
“属下无法确定,但医师失踪应与他有关。”樊胤回答。
“敌在暗,形势尚且不明,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恐慌。今晚你亲自巡城,借此查明情况。”吩咐完以后,琉年又嘱咐:“人族历练还长,提醒南荣舟,不可将鲛人失踪之事告知少主,以免少主忧心。”
“是!”
樊胤双臂叠放身前,颔首揖礼,退出大殿。
今夜是第四日,三十个鲛人已凑够,樊胤亲自巡了一夜,也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翌日一早,他无暇回去更换衣物,便匆匆前往王宫面见鲛皇。
古朴肃穆的大殿,只有琉年和樊胤两个人。
今日琉年浑身酸软乏力,他手肘支撑在玉案上,单掌支撑着额头,闭目聆听樊胤禀报巡城结果。
叙述完细节,樊胤补充道:“昨夜并无鲛人失踪,也未发现可疑之人。”
慢悠悠揉捏着额角,琉年声线疲倦:“对方得知你亲自巡城,没有行动很正常。自今日起,你暗中查探,不要现身。还有,尽量安排修为高的将士巡城。”
“是!”樊胤郑重应下,转而问:“君上可是身体不适?”
琉年摆摆手:“无碍,你一夜未歇息,先回去吧。”
樊胤以为鲛皇是近来操劳所致,故而没有多想,行礼退出大殿。
自从加强巡防,无边城不再有鲛人失踪,黑蛇和医师也一直搜寻不到。
被提点过的南荣舟怕说漏嘴,甚少再联络琉璃。
琉璃无事不会主动找他,故而没有起疑。
无法打开结界,星知内心愈发焦灼,试图硬闯的她,得到的只有训斥和禁闭。
幽暗森冷的石室,回荡着诡异的水滴声。
星知闭目打坐,却始终无法静心。
“阿知… … ”
星耀的声音穿透石门。
星知闪身冲向石门,隔着厚重石门大声问:“长兄,你可是来救我的?”
外边沉默须臾,便听星耀道:“阿知,你安心思过,君父今日遣了修为最好的几位将士前去陆地寻星言和子霄,想必很快便会带回他们的消息。”
“当真?”星知惊讶,这些时日,君父一直不曾表态,她以为他是放弃二兄长了。
“当真,我亲自送他们出的城。”
听到长兄的回答,星知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此事本是我之过,君父派遣他们前去,对他们不公平。若是出事,我心里难安。”
“与你无关,他们均是星言心腹,此次是他们主动求君父的。”星耀柔声宽慰。
星知顺着石门滑坐下去,未再言语。
外面的星耀静静陪她许久,才转身离开。
大雪簌簌飘了两日才停歇,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二场大雪。
每每入冬,琉璃都恨不得时刻抱着燎炉。
凛冽寒冬,诸国之间的战争并未停止,反而愈发激烈。
近来秦国再次和魏国、赵国交战。
不知是不是幼时曾在赵国为质的缘故,嬴政格外关注赵国,只要对方有所动作,他便会下令攻打。
前些时日,暗探传回消息,不安分的赵国试图联合诸国以讨伐名义攻打秦国。
本就不喜赵国的嬴政又哪里会给赵王机会,近几日议政殿上,曾多次商讨攻打赵国的计划。
琉璃多少也听说一些前殿发生的事,她知道这几日嬴政忙于政务,故而没有前去打扰,只是将搜罗来的文章著作交于候在殿外的寺人。
这日,天气难得暖和一些。
琉璃施法将燎炉挪到牖扇旁,围着炉子晒太阳,暖烘烘的氛围让她有些犯困,迷迷糊糊间竟真的睡了过去。风声、鸟声交错,倒也没有影响她入睡。
日头西斜,逐渐偏离殿宇。
一阵冷风掠过,琉璃猛然睁开双眸,却发现殿中多了一人。
她坐直身子,裹紧狐裘,问端坐在案几前的人:“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嬴政放下简策,不答反问:“你近来为何躲着寡人?”
琉璃被问的一怔,她眨巴了几下眼睛,无辜道:“我没有躲着你。”
“那你为何每次都把简策交给殿外的寺人?”
“我听说你近来政务繁忙,交给寺人,是不想打扰你和臣子商讨国事。”
琉璃挪到他对面坐下,斟了两殇热茶,递过去一份。
嬴政接过,捧在手心,表情有些讪讪。
“寡人以为你是因郑云初,才要避嫌。”
“我与你清清白白,为何要避嫌!这些年,宫里那么多流言蜚语,我都未曾在意过,又怎会因郑云初而不顾自己的责任。”
琉璃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嬴政不过是她历练途中命定的考题,她只需陪着他结束乱世即可,其他的并不重要。
再次听到‘责任’二字,嬴政握着耳杯的长指紧了紧。
“寡人,就只是你的责任而已?”
“还是历练考题。”
忽略对面人的神情,琉璃拿出一块蔗糖放进口中,将布袋推过去。
嬴政睃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而是提醒:“甜食对牙齿不好,以后少吃一些。”
“鲛人生来不会更换乳牙,甜食不会影响我的牙齿。”
琉璃露出整齐洁白的两排门牙,如珍珠的皓齿确实跟普通幼童乳牙一样小巧。
第156章 燕丹成婚
嬴政面上闪过诧色, 但很快恢复如常,转而问:“人族入轮回,可否转生为鲛人?”
“你怎么和武… … ”
话脱口, 琉璃及时噤声。嬴政虽不知道魂魄武庚的存在, 但一定读过历史, 亡国之子也是会被载入史册的。
嬴政轻扬剑眉,狐疑瞧着她。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 “我不知人族魂魄能否转生为鲛人,新的生命没有前世记忆,谁也无从知晓自己的前世。”
侧身倚靠在牖扇外的武庚闻此话, 转身趴在牗楣上,语气幽幽:“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想转生为鲛人。”
琉璃侧头睇了他一眼, 却听他接着道:“说起来,鲛人生命漫长, 容貌出众,的确是最好的投胎选择。”
随之,一声悠长叹息响起, 她再侧头时, 只瞧见一抹月白衣摆,不用猜, 也知道武庚又去殿脊上发呆了。
“在看甚?”嬴政见她频频看向外面,好奇问。
“看落日晚霞。”
这处前殿的牖扇正对南方, 无论早晨亦或傍晚,都有日光, 琉璃所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天边落日。
嬴政起身挪到她身旁, 转头举目望去,今日夕阳很绚烂。
袖袍相触, 发出极轻窸窣声,鲛人听觉敏锐,琉璃耳朵微动,垂眸看去,玄色与淡蓝相叠,犹如深海之底那些被蔚蓝海水环绕的黑色礁石。默默把广袖拢起,收到腿上,她又拿起一块蔗糖放进嘴巴里。
“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她起身退后两步,启唇提醒。
嬴政轻轻‘嗯’一声,拿起简策,起身走向殿门。
行至殿门处,身后传来一道空灵甜美之音:“待你空闲,去见见太后吧。”
在原地伫立良久,他才开口:“被禁足在棫阳宫,想必她并不想见寡人。待日后,寡人和她都放下隔阂,再见面也不迟。”
只是,嬴政永远也想不到,与母亲再次见面便是此生的永别。
琉璃甚少会主动过问他人家事,嬴政不愿,她也未再多说什么。目送那么玄色身影跨出殿门,直至消失在长廊拐角处,她才收回视线,回到案几前坐下。
一道月白影子飘落,稳稳落在牖扇外。
武庚没有跟随嬴政离去,而是趴在牗楣上问琉璃:“星知可有平安回到海域?”
琉璃诧异:“你与她何时有这般交情?”
“算不上有交情,只是突然想起她离开已有不少时日。”
“她而今在族中很安全。”
“她不寻子霄和兄长了?”
“听说她君父遣了几名修为较高的蝾螈将士前来陆地寻找子霄和星言。”
话至此,武庚未再继续多问,生前身为王室子孙,他见过不少人族术士,也见识过他们的能力。那个时候,人族术士只知鲛人,不知世间有蝾螈,他不清楚蝾螈的修为是何种程度,故此才会多嘴问询星知安危。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落日隐去。
樊尔回到章台宫,刚好赶上飧食时间。待送吃食的宫人离开,他迈入殿内,把宫外寻来的几卷简策递给琉璃。
琉璃接过,拿出一卷展开,是农家典籍。
盘膝在案几前坐下,樊尔拿起玉箸,状似无意道:“今日,我在宫外听到了燕丹的消息,他与姬如悦成婚了。”
“真的?”琉璃惊喜抬头。
樊尔点头,“姬如悦被嬴政遣人送回去,自然不太好嫁,燕王主动替儿子求娶,卫国君主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姬如悦被你抹去记忆,喜欢了燕丹,也算是一段意料之外的姻缘。”
“燕丹他… … ”琉璃欲言又止。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纵使再不愿,也难以违抗王命。人族到他这个年龄,父母怎还会允许他任性胡闹,当年若不是他入秦为质,何至于拖到如今。”
樊尔说这些并无恶意,人族寿命短暂,二十岁加冠后娶妻生子,燕丹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孩子都开蒙读书了。
“但愿他能待姬如悦好一些。”琉璃说着拿起玉箸,夹起一块吃食。
五名蝾螈将士很快抵达楚国钜阳,入城后,他们一刻不敢耽搁,直奔纪山。
近来忙于炼制鲛人油的武鸣谦,没想到会再有蝾螈送上门来。顾不得熊熊燃烧的炉火,他豁然起身,大踏步走出炼丹房。
分到大量钱财的术士们同样很兴奋,获得财富的法子有了,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便是长生。
疾走如飞的武鸣谦倏然驻足,回转身巡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一名十分年轻的术士身上,问:“你可有看清来了几名蝾螈?”
“五名!”那人语气笃定。
思忖须臾,武鸣谦看着周鲁和王一道:“你们两个去准备雄黄粉,越多越好。”
“是!”两人异口同声应下。
其余术士跟着武鸣谦走出庭院,浩浩荡荡一百多人。
自从鲛人油的事情传开,近来又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术士。为表忠心,他们初来时都主动提出要入海捕鲛人。
鲛人之事,武鸣谦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哪里会需要他们多事,黑蛇本就阴晴不定,若是被他们的莽撞惹怒,后果不堪设想。他留着一众术士,无非就是为了捕蝾螈的时候轻松容易些,修为再高,仅凭他一人之力,是难以对抗蝾螈的。
鱼贯跨出院门,行在众人前头的武鸣谦径直走到山边,向山下眺望。
山间几名高大魁梧的男子,瞬息之间闪现至山顶,领头的是蝾螈族副将桀塰。
寒风萧瑟,掀起武鸣谦垂至脚面的氅衣,只见他抬脚跨出一步,先是揖了一礼,而后不疾不徐假意客气:“想必几位不是无故而来吧?”
桀塰居高临下睨着他,浑厚沉闷嗓音回荡在山间:“可是尔等抓了二少主?”
“原来他是你们的二少主… … ”
武鸣谦似笑非笑,缓缓抬起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一众术士迅速向四周扩散列阵,将桀塰与四名下属包围其中。
见此,桀塰与下属立时背对而立,周身凝聚灵力,戒备盯着那些正双掌结印的人族术士。
桀塰浓黑双眉皱在一起,冷声喝问:“二少主在哪?”
“兴是去了度朔山轮回转生。”武鸣谦眉眼含笑,并不惧怕魁梧壮硕的蝾螈将士。
桀塰虽未去过度朔山,但也知道那是鬼界入口,那是人族死后才会去的地方。他双目猩红,粗粝大掌握的咯吱作响。
“几位不必动怒,你们很快便能与你们的二少主团聚。”
一位术士嬉笑着调侃,细长眼睛里是狡黠之色。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武鸣谦没有阻止那些术士,而是闲庭信步走出阵法,在远处静观其变。术法交错间,开始有术士负伤倒下,他看得出来那五位年长不少的蝾螈修为很高,修为越高,练成长生丹药的可能便越大。横亘细纹的唇角浮动,勾起一道愉悦弧度,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长生希望。
周鲁和王一道拖着沉重的雄黄粉走来,身后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迹。
一名蝾螈下属余光瞥见雄黄粉,传音提醒:“副将,是雄黄粉。”
“施法设结界。”桀塰说着,率先双掌结印。
暗如水纹的结界很快弥合在一起,武鸣谦神色一凛,呢喃出声:“奇怪,他们怎会知晓要用雄黄粉对付他们… … ”
“是了,定然是星知逃回了蝾螈族!”
想到那个被澜羽放跑的蝾螈族少女,脸色铁青的武鸣谦甩袖走上前,高声吩咐:“想办法破开他们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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