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动声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两个人之间,他更相信李斯。
蒙毅则双手叉腰,杵在一旁看戏,据他所查,这件事情与李斯并无干系,可他不想那么早插嘴为李斯证清白。
李斯心里憋着一口气,又不好在议政殿发作,他重新面对嬴政,言辞恳切发誓:“大王,臣今日在此立誓,绝对没有授意刘监工挪用公帑。”
“寡人信你。”
嬴政方才那些话是在试探监工究竟想讨好谁,并不是怀疑李斯的意思。
看热闹的蒙毅终于慢悠悠掏出一份证据呈给君王。
接过打开扫视一眼,嬴政将写着证据的布帛丢到刘好面前,“私自挪用公帑是诛连同族的死罪。”
刘好哆哆嗦嗦连磕好几个头,带着哭腔的颤音响彻在大殿:“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王,绝无任何私心,鲛人油乃是稀有之物,若是制成长明灯装置在陵墓中,墓内定然永世长明。”
“对了,臣还听闻,那鲛人油有着奇异香气,熏制出的衣物可保持一月香气不散。若是王陵内充斥鲛人油的香气… … ”
“够了!”
嬴政厉声打断他,脸色阴沉无比。琉璃和樊尔多次救他于危难,大秦子民却因陵墓的照明,用他们的族人制作长明灯。就算事先不知情,但这件事情如何看,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毫无波动的双眼微眯,他转而看向蒙毅,吩咐:“彻查鲛人油之事,严查芈檀和楚国术士。”纵使此生再无相见可能,他也要给琉璃一个交代。
“诺!”蒙毅朗声应下,退出议政殿。
目光落回监工身上,嬴政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无寡人授意,私自挪用公帑,诛连同族,皆处以极刑。”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 ”
刘好哀嚎连连,本以为可以借着鲛人油一路高升,没成想竟是催命符。
嬴政朝着殿外卫戍军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把人押下去。
腿软到站不起来的监工被拖出去时,仍在一直求饶。
哀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李斯暗自松了一口气。
斜了他一眼,嬴政悠悠问:“李卿当真不知情?”
李斯刚放松的心当即吊到嗓子眼,忙举起双手发誓:“当真,绝无半句假话。臣每月定时去骊山一次,上次过去未曾发现任何异常。至于鲛人油,臣更是头一回听说。”
嬴政没有放过李斯丝毫表情变化,在鲛人油这件事情上,他不能有任何疏忽。
见君王迟迟没有表态,李斯心里有些没底,迟疑片刻,他撩起衣摆,欲要跪下。向来一身傲骨的他,甚少愿意示弱,此时此刻,为了仕途,他只能如此,可双膝却坚硬如石,无论如何都弯不下去。
“李卿不必如此,寡人信你。”嬴政及时托住他手臂。
危机解除,李斯仍旧不安心,郑重表忠心:“臣今生所愿,与大王一样,亦希望战乱早日结束,对钱财并无贪念。”
“那刘监工之事便交由李卿了。”
嬴政说着大步走出议政殿。
李斯目送君王高大身影消失在殿外,那颗狂跳的心许久才恢复平静。
一直守在岸边的武鸣谦得到残留一口气的琉年后,一刻不敢耽搁,当即返回纪山,当然他也没有放过樊胤的尸身,一并带了回去。
这次炼制鲛人油的过程有些不同,他选择先用药材熏制琉年和樊胤,在炼制的过程中再加以千年灵芝。
炉火三天三夜一刻没有停歇,第四日晨曦时分,炉鼎打开,炼丹房内霎时异香肆意,让人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武鸣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屏住呼吸靠近丹炉,清可见底的鲛人油中漂浮着两颗圆润珠子,珠子呈银白色,仿似珍珠。莫非,这就是可以让人长生的丹药?想到那种可能,他嘴巴裂开,眼角皱纹纵横。激动之下,他伸手去捞,滚烫油水瞬间将他右手烫出无数水泡。
龇牙咧嘴缩回手,武鸣谦用力甩了几下,疼痛没有减弱丝毫。他咬牙施法治疗,疼痛是减轻了,可水泡却没有消失。
“武先生?”
紧闭房门突然被叩响,他来不及回应,忙不迭捻诀,将那两颗珠子捞出藏于怀中。不是他要防着其他术士,是丹药太稀缺,若是多到数不清,他自然会与众人分享。
“武先生,你在吗?”门外人再次出声。
缓缓长舒一口气,武鸣谦走向房门。房门应声而开,他问:“这个时辰过来何事?”
“方才嗅到浓烈香气,便好奇过来询问是否是鲛人油炼制好了。”那人解释。
淡淡‘嗯’了一声,武鸣谦侧身让他进内,吩咐:“鲛人油滚烫,需要降温,你把牗扇全部打开通风,老夫困乏,便先回去歇息了。”
“是。”那人朗声应下,没有察觉到他受伤的手。
悄无声息拉下袖子遮住手,武鸣谦若无其事走出炼丹房。回到房间,他仔细锁好房门,顾不得手上的伤,小心翼翼掏出怀里丹药。
第166章 双双妖化
一大一小两颗珠子静静躺在如冬日枯木的掌心, 武鸣谦用力嗅着,奇异香气顷刻沁入肺腑,他轻轻捏起那颗大的, 欲要送去口中, 可递到嘴边, 却又顿住了。
古籍未曾记载过鲛人可炼制长生丹药,先前用蝾螈失败过两次, 鲛人更是失败过无数次,这次能侥幸炼制出两颗不明珠子,应是因鲛皇和将军修为深厚。这两颗不明之物形似深海珍珠, 若不是可长生的丹药,贸然吞下, 恐会伤及性命。
混浊双目转动,武鸣谦很快想到两全办法, 仔细将珠子收起,他瞒着所有人下了纪山。
天色还未完全大亮,侯府静悄悄的, 武鸣谦警惕环顾周围, 确定没有人,他才掠上墙头, 悄无声息进入侯府。
紧闭房门被叩响,睡眠一向很浅的芈檀猛然睁开双眼, 不悦质问:“谁?”
“是老夫。”武鸣谦沧桑沙哑嗓音穿透门板。
芈檀顾不得询问原由,立时起身穿戴整齐, 来到门前打开一条缝, “武先生这个时辰前来,可是有事?”
武鸣谦掏出一颗小的递给芈檀。
“这是?”芈檀不解接过, 不明白他为何给自己一颗珍珠。
“一个时辰前,刚炼出的长生丹药。”武鸣谦用手挡住嘴,声音压的极低。
等待的这段时间,用蝾螈和鲛人尝试过不止一次,芈檀还以为直到老死都等不到传说中的长生丹药了。此刻瞧着那圆润饱满的银白色珠子,她不敢置信瞪大双目,歪着脑袋用食指轻轻戳了戳。
“这… … 当真可以让人长生?”
不等武鸣谦点头,她接着道:“为何先前会失败那么多次?这长生丹药是用蝾螈还是鲛人炼制出来的?”
“这是用鲛族的鲛皇和将军炼制而成的,这次炼制前,不仅用许多珍稀药材熏制,在炼制过程中更是添加了一颗千年灵芝,那灵芝是我师父当年留下的。”
经历那么多次失败,这一回武鸣谦也是忍着心疼把灵芝添进去的。
听到这番话,芈檀心里咯噔一下,她追求长生只为樊尔,讽刺的是长生丹药却源自他的鲛皇和将军。内心欣喜一点点褪去,掌心珠子似乎也变得烫手,让她想要甩掉,却又舍不得长生的诱惑。
想到本就态度疏离的樊尔,芈檀有些惧怕,纵使拥有长生,她又如何去面对他。鲛皇和将军在族中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她因何而延长寿命,只要一查便能知晓,待到那时… … 她不敢深想后果。
武鸣谦看出她的迟疑,言语蛊惑:“老夫知道芈姬思虑长远,但眼下最当紧的是获得长生,你放心,你那心仪之人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深海所有鲛人亲眼看着他们的鲛皇和将军跟随蛇妖游像海面,是以鲛皇与将军之死是蛇妖做的,与人族无关。况且人族术士执迷炼制丹药是流传已久之事,若是被怀疑,芈姬便告诉心仪之人是吃了人族术士炼制的长生丹药。古籍只记载了蝾螈可炼制长生丹药,不会有人怀疑这丹药是用鲛人炼制的。”
本就贪恋长生的芈檀被这番话说动,再多忧虑也是以后之事,时下最当紧的是长生。
她捏起那颗丹药,转念又觉得不对,“两个鲛人只炼制出了一颗丹药?武先生何时如此无私过?”
“实则是两颗。”武鸣谦佯装愧疚耷拉下眼皮,“老夫研制了一辈子长生丹药,到了这个岁数,比你们年轻人更加迫切想要拥有长生,你是雇主,理应先由着你来,可老夫这把年纪不知还能活几年。”
一声长叹之后,他继续装可怜:“老夫之所以事先吃了一颗,是为了延长寿命之后炼制出更多长生丹药,让楚国王宫贵胄和术士们,甚至将士和普通百姓都拥有长生。秦国近来愈发强势,只有楚国所有人都长生,才能打败秦国,成为九州大地永恒的存在。”
作为国之贵女,芈檀同样希望自己的家国昌盛,父母永远健健康康。这武鸣谦发丝胡须皆白,若不是修习了术法,兴许都活不到这个年纪,他先服用长生丹药也无可厚非。
“武先生不必自责,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日后就劳烦先生多炼制一些丹药,我父母族人众多,我不想几十年以后孑然一人。”
“芈姬放心,老夫平时最大喜好便是炼制丹药。”
话至此,芈檀不再犹犹豫豫,将那颗丹药送入口中。温润细腻的珠子划过喉咙,落入胃中,没有不适,也没有任何其他感觉,就如平时进入肚腹里的吃食一般无二。
武鸣谦静默观察芈檀神情,见她没有任何不适,他这才稍稍安心,但还是主动帮她把了脉。脉象平稳,跳动间十分有规律。
芈檀不解扬起细眉:“先生为何要为我把脉?这丹药莫不是有问题,难道先生并未服用?”
“芈姬不是修炼之人,老夫只是担心你一时无法承受,不过脉象平稳如常,想是没有大碍。”武鸣谦说着,故作高深捋捋胡子。
暗自松了一口气,芈檀没有过多质疑。
天色已然大亮,院外传来脚步声,武鸣谦嘱咐:“眼下丹药稀缺,还望芈姬先不要声张此事。”
“我明白,先生放心。”
目送武鸣谦翻墙离开,芈檀回屋褪下衣衫,躺回床榻上,假装自己刚睡醒,侍奉的奴仆很快来叩门,问她可否起了。
回到纪山,武鸣谦借口修炼,便匆匆回了房间。褪掉布履,盘膝坐在床榻上,他郑重掏出那颗香气四溢的珠子,没有任何修为内力的芈檀服下都没事,他也无需再有顾虑。咽了几下口水,他右手颤抖着将珠子送入口中,珠子仿佛长了眼睛般钻入喉咙。
端正坐姿,他闭目凝聚丹田灵力,催动丹药挥散至四肢百骸。周身筋脉很快升腾起密密麻麻的暖流,让他犹如置身于初夏暖阳中。
然而,武鸣谦不知道的是,琉年身中剧毒,用他炼制出的丹药同样含有毒素,他服下的这颗,正是来自鲛皇。内热感越来越强烈,他后背很快湿透。
武鸣谦以为是长生丹药起作用了,欣喜之色爬上唇角,催动周身灵力更甚。等他察觉出不对劲时,丹田一道气力直冲心口,猝不及防之下喷出大口鲜血来,他忙捻诀压制住紊乱的筋脉,以免爆体而亡。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武鸣谦终于勉强压制体内气力,疲倦睁开双眼,他抬手想要拭去额头汗水,却发现指甲乌黑,像是年轻时曾见过的妖物一般。无暇细想,他摸上自己脉搏,下一瞬愕然睁大眼睛,他… … 似乎不再是人,而是成了妖物!
不死心,又把了一次脉,脉搏跳脱不可捉摸,哪里还是寻常人族的脉象。
垂在胸前的头发和胡须已转为乌黑,武鸣谦摸向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没有一丝褶皱。这是,因长生丹药返老还童了?他起身扑向青铜镜,镜中之人,赫然就是他年轻时的摸样,只是眉眼陌生。
武鸣谦屏住呼吸,摸向那双妖冶的眉眼,那暗红瞳仁与那蛇妖无异。
怎会如此?古籍记载,鲛人是深海之中的种族,并不是妖族,为何炼制出的丹药会让人族妖化?
这双眼睛,这双红色眼睛分明… … 与那蛇妖相似。
蛇妖!武鸣谦猛然瞪大双目,莫非是那蛇妖诓骗他,蓄意调换了鲛皇和那个将军!
随即,他又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这段时间炼制了不少鲛人油,他还是能清楚分辨出鲛人的。可,为何服下那枚丹药后会妖化?垂眸盯着乌黑指甲,武鸣谦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古籍记载过长生丹药可让人族妖化,武鸣谦暗恼自己大意,他是妄想长生,可他不想以成为妖的方式长生。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唯有接受事实,只是不知芈檀是否妖化了。
武鸣谦刚想到芈檀,她便冲上了纪山。
一众术士见她包裹严实,行色匆匆,均都默契没有询问。
“这便是你说的长生丹药?”
关上房门,芈檀扯下头上布巾,愤怒转身,下一句喝问还没出口,便愣在了原地。主位上端坐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说不上俊美,不过那双眼睛却满是蛊惑,仿佛能把人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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