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与我君父有和仇怨?”
“前世仇怨,那蛇妖前世是鲛皇历练期间的亡国君主。”星耀回答。
武庚的父亲!琉璃不敢置信问:“他为何会变成妖?又为何还有前世记忆?”
不待星耀回答,她又摇头道:“不对,倾覆他家国的是人族,他为何要记恨我君父?就算倾覆他家国的人族已轮回转生,遍寻不到,他也不该找上鲛族。身死恩怨了,那本就是上一世的恩怨。”
“蛇妖若肯本着身死恩怨了的原则,便不会费尽心思找上鲛族了。”星耀感喟一声,转而道:“你还是尽快处理好人族之事,早些回来吧。鲛皇离开时封印了无边城结界,现在所有中毒的鲛人都被困在城内。”
琉璃咬唇忍下眼泪,不甘问:“我君父当真出事了?”
星耀于心不忍,沉吟片刻,才‘嗯’一声:“听我君父说,历代鲛皇身陨,灵力都会散于无边城结界之上,半个时辰前,无边城结界有异动,似乎… … 加固了。”
闻此话,琉璃双眼模糊,揪着衣襟的手用力到苍白。万年来,鲛族都未曾有过任何变故,历代鲛皇均是寿终正寝,唯独在她历练期间,君父遭遇不策。当初离开咸阳寻星知和子霄时,她曾跟嬴政提起城外有妖,他与那妖是否有勾结,她不敢去猜测,因为一旦成真,她便是鲛族的罪人。
无力松开樊尔手腕,琉璃滑坐在地,声音暗哑,哽咽出声:“怪我,一切都怪我,若不是我轻易坦白鲛人身份,无边城也不会遭此变故。是我太天真,以为信任永远不会变,殊不知信任在贪婪面前什么都不是。”
樊尔抬起双臂,想要把她揽入怀里安慰,可又怕逾矩,双臂在寒风中僵持半晌,最终只是落在那单薄后背,轻拍两下。同样承受失怙的他,此时说不出一句安慰之言。
一阵寒风袭来,吹得琉璃双眼生疼,她回过神,扶着墙站起身,挥手收起地上散落的鲛珠,捻诀消失在原地。
樊尔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琉璃是去了王宫,还是回了鲛族。只迟疑一瞬,他收起漩音鉴,也捻诀消失在原地。
寂静大殿内,正在批阅奏章的嬴政,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识抬头看去。大殿中央,主位下方,眼神冰冷的琉璃手里提着一把森冷长剑。
目光掠过那把长剑,他对上那双充满寒意的墨蓝眸子。
“发生了何事?”
听到那声不解地询问,琉璃恍惚一瞬,心口的痛楚让她清醒不少。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她脚步沉重向上首主位走去,同时一字一顿问:“人族术士用鲛人炼制鲛人油,蛇妖杀害鲛皇,这些你可都有参与?”
“什么?”嬴政愕然不解。
“为你修建骊山王陵的监工,挪用工钱购买大量鲛人油,制作长明灯,那些没有你的授意,他又怎敢!先前我曾提醒你,小心咸阳城外有妖,短短数月,蛇妖便多次掳掠鲛人,与人族术士勾结炼制鲛人油,更是耍手段,对鲛族下毒,杀害我君父。这桩桩件件,都十分凑巧与你有牵连,我不信只是巧合。”
琉璃止步在奏案前,持剑指着端坐的君王。
“嬴政,我出于信任,向你坦白身份。而你,却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惜残害鲛人炼制丹药。我告诫过你的,妄想长生是会引来天罚的,你为何还要贪婪?”
嬴政毫无畏惧面前的长剑,他面色平静仰头看向双目红肿的琉璃。他不知道这短短三个时辰里发生了何事,但从那声声控诉中,他听出了大概。人族术士和妖联手残害了鲛族,原因是因为长生丹药,先前与术士合作的是芈檀,此事她应该有参与。
芈檀倾慕樊尔不是秘密,嬴政猜测,应是她怕事情败露惹怒樊尔,于是借着骊山监工购买鲛人油之事,顺势把脏水泼给了他。
理清楚一切,嬴政剑眉颦蹙,对芈檀起了杀心。
放下手中奏章,他轻声开口:“若寡人说与那些事情没有任何牵连,你可愿相信?”
握剑的手轻颤,琉璃想到了樊尔那句‘少主觉得这种时候他会说实话吗?’是啊,换作是她,也不会承认那些指控的。
“第一批鲛人油已运至骊山王陵,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我真不知鲛人油之事。”嬴政忘记了自称寡人,“你给我时间,我定然将事情查清楚。”
“没有时间了,我君父已经殒命。”
琉璃伸直手臂,剑尖抵在嬴政心口上方两寸的位置,她不敢直指他心脏位置,她怕自己情绪不稳,失手杀了他。
殿外卫戍军发现异样,手持长戟冲进殿内,看清君王胸口的长剑,众将士霎时变了脸色。其中一名将领高喊:“你若敢伤到大王,今日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去的,识趣点,快放下剑。”
琉璃没有理会下方将士地威胁,她上前一步,剑尖割破君王身上的玄色衣袍。
见此,众将士上前一步。
嬴政厉声呵斥:“都退出去。”
“大王… … ”
“退出去!”
众将士面面相觑,迟疑着一点点退到殿外,时刻警惕着殿内状况。
嬴政坦然与琉璃对视,倾身迎上剑刃,锋利剑尖穿透层层衣衫,刺破胸口皮肤。
琉璃手指一颤,握紧长剑,“你这般,是认为我不会真的动手杀你吗?”说着,她手腕用力,剑刃真的深深刺进了嬴政胸膛。
置于膝头的双手猛然蜷缩,嬴政喉咙上下滚动,低头看向刺进胸口的长剑。他的确是认为琉璃不会动手杀自己,才主动迎上剑尖以表态度的。
樊尔冲进大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来不及多想,他飞身至琉璃身侧。
看到樊尔,琉璃倏然缩回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不论你是否相信,寡人都没有做过那些。”嬴政不顾胸口长剑,语气诚恳。
看到那如幼时一般无二的清澈双眸,琉璃心口仿佛也被刺了一把利剑,失怙与失手交错,让她心脏犹如在被一双大掌用力撕扯。
殿外卫戍军瞧见君王受伤,再次举着长戟冲进殿内,巡视的将士发现异常,也都纷纷涌向正殿,把殿门堵的严严实实。
“刺杀君王乃是诛连同族的死罪。”
听到‘同族’二字,本就对同族对父亲愧疚的琉璃霎时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堆放在一起的奏章上。
手背传来温凉之感,嬴政低头看去,一滴鲛人血安静躺在他手背上。
樊尔及时搀扶住头晕目眩的琉璃,侧头看着嬴政:“当初在邯郸,我们就不该救你,更不该传授你剑术。”
“我们走… … ”琉璃虚弱握住樊尔手腕,心口难以忍受的痛楚,让她几近昏厥。
“伤了秦王还想走,哪有… … ”
“让他们走,任何人不得阻拦。”
嬴政威严之声响彻在大殿,被打断的将领张了张嘴,最后选择闭嘴,侧身退到一旁。其他将士紧跟其后,退到他身后。
琉璃用袖子拭去唇角血迹,推开樊尔的手,抬脚向下走去,脚步虚浮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樊尔大步跨过去,及时拖住琉璃手臂,而后弯身横抱起她。
“你做甚?快放我下来。”
琉璃想要挣扎,樊尔已带着她消失在大殿,再次现身时,是咸阳城外。
樊尔轻轻将琉璃放到地上,别扭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逾矩的。”
勉强站稳后,琉璃无暇顾及那些,“别耽搁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无边城。”
“你的身体… … ”
“无碍,只是气血攻心而已。”
琉璃话音未落,一抹飘忽不定的魂魄便冲了过来。
“恩人,你们等等我。”
躺在殿脊上熟睡的武庚被殿内喧嚣吵醒,待他起身落入大殿时,恰巧看到琉璃和樊尔捻诀消失的瞬间。来不及弄清楚情况,他便匆匆跟了出来。
想到蛇妖曾是武庚的父亲,琉璃脸色顷刻转为阴沉,冷声呵斥:“莫要再靠近,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武庚止步在原地,一脸茫然看着主仆俩,方才纷乱大殿中,嬴政胸口好像插了一把剑,难道是?
“你们和秦王之间发生了何事?为何连我也要牵连?”
“因为你的父亲杀了我们的父亲。”樊尔握紧赤星剑柄,忍下拔剑的冲动。
这句有些绕口的话听得武庚有些迷糊,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追问:“我父亲复活了?”
“他与蛇妖融为了一体,与人族术士合作,掳杀鲛人,还杀了我和樊尔的父亲。”琉璃忍下喉间腥甜,继而道:“严格说来,这事与你无关,可你们曾经毕竟是父子,我们做不到继续与你和平相处。今日在此别过,此生再无交集。”
第164章 武庚现身
武庚从震惊中回过神, 想要上前解释,却因樊尔周身骤然汇聚的灵力又退回原地。他虽不愿轮回转生,可也不想魂飞魄散。
“我明白道歉并不能挽回任何, 但我还是想跟你们说声抱歉。当年父亲消失后, 我一直以为他入了轮回, 没想到他竟… … 抱歉!父债子还,我可以替他赎罪, 你们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必!”琉璃拒绝:“身死恩怨了,你们父子之间的缘分在身死那一刻便已结束,我们不需要你赎罪, 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们。”
语毕,琉璃漠然转身, 欲要离开。
武庚急声道:“我因恩人重获自由,这一别, 我该何去何从?”
“随你,入轮回也好,继续跟在嬴政身边也罢, 你自己抉择。”琉璃侧头睇了樊尔一眼, “走吧。”
樊尔松开剑柄,走过去托住她手臂。
一阵寒风掠过, 主仆俩消失在原地。
夜幕即将降临,咸阳城外空无一人, 始终不散的乌云遮住了弯月窈窕的身姿。
武庚茫然望着前方泥泞小道,不知该何去何从。平时他还能与樊尔闲聊几句, 此后若不现身, 将不再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无人会与他说话, 当初被困在荒废宗庙的那种孤独感倏然袭上心头。
身后传来沉闷摩擦声,武庚回转身,城门正在几名将士地推动下缓缓合上。
在原地伫立许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咸阳城,自解除封印以来,这里是他最熟悉之地,事情发生的突然,他还未想好要去哪里。
琉璃和樊尔所居偏殿漆黑一片,燎炉内的炭火早已熄灭,武庚来回穿梭在两间寝殿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夜风吹起帘幕,一抹奇异红光闪过,他倏然止步,定睛瞧去,好像是… … 避水丹。好奇走过去,他拨开帘幕,竟真是避水丹。
武庚弯腰拿起,仔细打量,珠子醇厚剔透,内里缓缓流动的水流,似是有生命力一般。他见过这颗珠子,也知道鲛人当初能延长生命是因为这个,只是如此重要之物,琉璃怎会忘记带走?
迟疑片刻,他将那颗珠子收了起来。
郑云初和芈清抹泪离开,殿内终于恢复安静。
假寐的嬴政那双深似漩涡的丹凤眼缓缓睁开,胸口处理过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起身披衣来到外殿,琉璃那把刺伤他的剑静静躺在堆满奏章的案几上,剑柄镶嵌的玉珏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当时,琉璃和樊尔原地消失后,殿中一阵骚乱,一向稳重严峻的将士们纷纷高喊‘有妖怪’,上百双眼睛盯着嬴政胸口那把剑,却无人敢主动上前,最后还是带着医师闻讯而来的蒙毅亲手拔下了忆影剑。
医师及时上前止血,仔细检查伤处后,捋着胡子感慨:“剑刃十分巧妙准确避开要害,由此可以看出剑客剑术十分了得。这伤口看似可怖,实则并无大碍,只是一些皮.肉伤而已,养几日便好。”
嬴政瞳孔微缩,没有言语。早在琉璃将剑尖逼近时,他便知道她无意杀自己,指责再多,终究还是信任更胜一筹。
清洗伤口的水冰凉无比,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医师熟练包扎好伤口,开好药方,又多嘴嘱咐几句。
嬴政回过神,低声开口:“辛苦了,先退下吧。”
“大王言重了。”医师抬手揖礼,退出大殿。
歪着脑袋查看忆影剑的蒙毅,突然惋惜道:“真是把好剑,只可惜伤了不该伤的人,它的归宿只能是毁之。”
闻此话,嬴政掀起眼皮睃了他一眼,“寡人何时说过要毁了这把剑。”
“那这把剑… … ”蒙毅拖长尾音。
“寡人自会妥善处置,放下。”
嬴政眼神掠过他,看向下方一众将士,“今日之事,诸位就当从未发生过,走出这个殿门,寡人希望诸位都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诺!”
众将士整齐抬起双臂,抱拳行礼,身上铁甲铮铮。
目送卫戍军退出大殿,嬴政目光落回蒙毅手中长剑上,用眼神询问他为何还不放下。
蒙毅忙把擦净的剑放到奏案上,屈膝蹲下,好奇问:“是哪个如此胆大敢行刺秦王?”
嬴政没有回答他,转而道:“入朝三载,怎的还是如此不稳重!”
“在蒙家,我哥负责稳重。”蒙毅这话说的理所当然。
听到那自在语气,嬴政心情缓和不少。年少时,蒙毅性子便率真,与他相处最是轻松。然而他刚有好转的情绪,却被哭哭啼啼冲进来的郑云初和芈清打破。
嬴政借口困乏,本意是想让二人早些离开,谁知她们竟坚持守在床榻边等他熟睡。蒙毅因领命调查骊山监工之事,早早溜了,他辛苦忍到现在才得以安生。
寂静大殿,摇曳烛火偶尔响起轻微‘噼啪’声。
注视那把剑许久,嬴政抬脚走到上首主位前,提衣坐下,展开那卷未来得及批阅的奏章。
武庚毫无阻碍穿过殿门,主位前端坐的君王脸色苍白,却仍旧在聚精会神批阅奏章。他摇头感慨一声‘真是敬业’,生前他没有机会继任王位,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能否成为一位合格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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