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茂因为贡茶的事情惶惶不可终日。毕竟这小门小户摊上贡茶的事情,往往都是拖累到家破人散。我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准备自残手臂来逃脱贡茶。我告诉他,哪怕他不能做茶,陈大人也会逼迫他的儿子做茶。我让他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帮他解决,但是他要给我茶,罗茂就答应了。”
“双林村后山的那片茶园是你让罗茂栽种的?”
“不算是,我找到罗茂的时候,他已经后山偷栽了一批茶树,都是这十二株野茶的茶籽培育的,品质同样,甚至有些更好。他一直在研究茶树的栽培和制作。”
所以我就想了办法,让郑一顺买下了那几株茶树,郑家的茶店大,贡茶博个好名声,也不影响生计。我散布山上野兽频出的消息,尽量减少村民上山。我往京城送了礼以后,师兄很是喜欢,我仕途顺当了许多,上峰也不敢贪我政绩。”
苏黄哲敲了敲桌子说道:“且慢,你把罗家的茶送给周文炬,那如何私卖?看你交付给罗家也是不少银钱,你自己还在啃你夫人的嫁妆,这银钱从何而来?”
何清顿了顿,说道「周文炬的妹妹周文静你可知道?」苏黄哲点头道:“中策军大将军的夫人。”
“对,她的嫁妆里有京城最大的茶铺子——虹楼。我偷偷把茶卖与周文静,她那里店大,平日茶饼耗费就大,而且都是上好的茶饼,我卖到那里也不打眼。这些事情,我们的书信里都有提到,他们寄给我的书信也都在。”
“哦,那你将信件烧掉是因为他们答应护住罗娉娘?”
“是的,茶饼投毒一事让圣上震怒,派人来湖州调查,师兄提前派人联系我。因为贡茶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哪怕侥幸落得监察不力之罪也是抄家流放的下场。若是私茶的事情被牵扯出来,更是诛三族的大罪。他允诺我,将罗娉娘送到夏国,所有的事情就在我这里彻底断了。”
“那你后头把茶饼私卖到夏国也是周文静的渠道?我其实有点没想明白,这茶引的问题你们怎么解决的?从湖州到夏国起码要经过四道卡,买通一处还说的过去,四处关卡分属四地转运使管辖,总不至于还能买通四所吧?”
“我原先也没想过要私茶到夏国,就和苏大人想的一样,这重重关卡根本没有办法。永康三年的时候,我师兄来信,夏国大公主到京城和亲,结果瞧上了状元郎楼重,楼重出自我师兄门下,同样喜欢罗家的茶。楼重去夏国后,给我来信索茶。夏国的使者每次来大启,都有半个月的采买时间,他们带去的货物都不用交税。楼重就托我把茶饼交给夏国的使者。”
苏黄哲沉吟道:“友邦使者来访,都允他们带回一些大启的特产。不过这些数量都有限,而且要鸿胪寺出具证明,关卡也要检验才能回国,这么大量的茶饼如何核对的上?”
“听夏国来的使者说起,夏国大公主每年都要从大启买大量的丝绸和锦缎,这也是朝廷一贯默许的。即便超出许多,鸿胪寺也会开具验单。使者都是把茶饼箱子藏在布料里,一般查验的时候,这贵重丝绸也不是敢乱翻动的。”
苏黄哲点了点头又问道:“罗有德说你曾得了京城贵人的赏赐,给了你一箱子珍宝,我没听说过给下峰赏珍宝的。不过那罗有德说的有鼻子有眼,这怎么回事?”
戴昶很是紧张地抹了抹汗,又偷偷看了看陈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戴昶又觉得陈东到底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这么大事情面前,一点都没有慌张的感觉。
“那是楼重赏的。他毕竟不是我上峰,只是从我这里进茶而已。听说他在夏国皇室里就以擅茶而出名,从他这里购茶或者要茶的贵人不少,那年的茶叶品质特别好,让他在夏国的斗茶大会上出了风头,他就赏了一箱子东西给我。我记得当时顺手还赏了罗茂几件,都是贵人们的把玩。这事很要紧吗?”
苏黄哲面不改色地说着:“听罗有德描述那箱东西价值不菲,我们也不知道那箱东西如今在哪里,价值几何。这毕竟影响到你最终私茶的金额,我们卷宗里也得记录明白。东西如今都还在你手上?”
“多个几千两少几千两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无非都是死。东西我让刘管家造了册子,除了赏给罗茂,我还送了一些给赵转运使,钱塘府尹,剩下的都在娉娘那里。”
“你说说罗娉娘的事情?听罗有德说还有罗巧娘说,你当初把罗娉娘掠去,用来要挟罗家,怎么后头又为这罗娉娘抛妻弃子?”
“一开始确实是用来要挟罗家。罗茂胆小,好几次嚷嚷着退出,我没办法只能把他家的幺女带走当人质。我开始把她养在刘管家处,她的琴棋书画都是我亲手所教。”
“恶心。”陈东冷冷说了一句,不远处的何家母子也是面露鄙夷。
何清抬头,看着陈东和苏黄哲,冷笑道:“呵,你们这种高门子弟哪知道我们这种穷人家出身的苦楚。脏活苦活都是我的事,可半点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我在湖州做县丞五年,整整五年啊,陈先榖用我的政绩爬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我原以为他至少想着我的苦劳,提拔我几分,结果他一直不过是在拖延我,让我等一等,一问就是各种推脱。少尹和府尹哪个没有背景,二人成日只知道勾心斗角,府中日常事务不都是我来处理。一到政绩考核的时候,我做的那些政绩都变着法儿出现在他们的履历里,我还不能吐露半分。”
“这种憋屈,我根本没有办法和姚氏讲,她父亲虽为毗陵知府,却从未助我半分,我一旦和她吐露仕途不顺,她便愁眉苦脸,不多言语,让我更难受,好像就是说我无能。可娉娘不同,每每我向她抱怨,她便会安慰我,我心情不畅,都是娉娘让我开怀,让我觉得这世上总归是值得的。”说到此处的何清露出了几分柔情。
这让苏黄哲觉得万分恶心,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得陈东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好美色就好美色,说这一堆有的没的,你还要不要脸?一把年纪纳了个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妾,不是好色是什么?”
一旁的何夫人在女儿的搀扶下走过来唾了一口痰在何清脸上,何清又怒又惊,身上重伤又动弹不得。何夫人在苏黄哲面前跪下说道:“各位大人,我知晓私茶为诛三族的重罪,我们母子三人如何都是逃不了刑罚。可我请求各位大人,哪怕我们几人判了死罪,我也要同和何清和离,我姚清则哪怕做孤魂野鬼也不是愿和何清这禽兽同葬一穴,我宁可死后日日饥寒也不愿受何家半点香火。”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旁的何萧然和何萧乔兄妹也跟着磕头,何萧然说道:“我们兄妹注定一死,这条命也算是偿还了父亲的生恩,我们死后请将我们与母亲葬于一处,我们兄妹自请出族。”
苏黄哲命人扶起何家母子,说道:“你们的情况我会向圣上禀明,你们且放心。”
陈东走过去一脚踢翻了何清说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苏黄哲又问道:“罗巧娘口供里提到罗娉娘要被你送给夏国,这是你是故意安排的?没有投毒之事前,你就准备把罗娉娘送到夏国?”
何清重重低喘了口气回答到:“娉娘在这里总归是个妾室,生的孩子也只是个庶子,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我私茶的银钱也不敢随意用,可若是到夏国,有银钱傍身,又有楼重相助,她们母子便可有片天地。”
苏黄哲放下茶碗叹了口气:“何清啊,何清,你可知道这投毒案到底为何发生?”
何清摇头苦笑:“这毒和我真无半分干系。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害我。”
苏黄哲说道:“我当然知道投毒的人不是你。投毒的人是罗巧娘。”
何清惊得一下站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冒出密密的汗水,他忍着剧痛问道:“怎么会是罗巧娘,她好端端地投毒为什么?”
“因她恨你强占她幼妹,又要把她妹妹送给夏国客商,她恨你操纵罗家,让罗家生生世世控制与你手中。她苦于状告无门,才想出自伤八百伤敌一千的法子。”苏黄哲边说边走到何清面前说着,何清面色一点一点变得灰白,最后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不知道在哭什么。
第34章 国家公务员的橄榄枝
随着案子的明朗,各方证据也被聚集在一起,戴昶和郭郎中等人连夜赶写卷宗,详细陈述案件始末。
苏黄哲路过文书房,看到里面还在埋头看卷宗和口供的安影,就唤她出来,问道:“你还在研究什么?这大中午的不吃饭。我记得开始就没说给你结算工钱吧,你这干活也未免太勤快了些。”
安影边走边揉肩膀出来,“知道大人不会给我结工钱,我就是有几个地方弄不明白。”
“郑平的事情吗?”
安影点头道:“程履书记那里我和郭郎中已经谈过了,没发现什么疑点。郑平这里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他当时也是听说了王甾的案子,不甚了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启律,只是罗巧娘问了,他就随口胡诌。”
苏黄哲看着面前还顶着两个抓髻,却紧皱眉头的安影,觉得很有趣,“你这丫头可别钻进牛角尖里。”
安影摇头道:“这不是钻牛角尖。罗巧娘投毒是整个事情的起因,促使罗巧娘投毒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罗娉娘要被送到夏国的消息,二是律法的因素。这二者推动了罗巧娘实施投毒。”
苏黄哲和安影沿着府衙的长廊边走边聊,路过的捕头、文书时不时过来打个招呼,这几日他们已和安影极为熟悉。
苏黄哲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这两个问题里最重要的是罗娉娘被送走的事情,这才是最终刺激罗巧娘铤而走险的根本原因。至于郑平和程履二人的误导,只不过让罗巧娘投毒之余还保留一丝希望。从另一个角度看,有没有郑平和程履的误导事实上并不会影响罗巧娘的投毒。”
安影了然道:“苏大人考虑的确是比我多一层。这么一说,郑平即便在这里做了什么。但最终决定案子走向的还是罗娉娘的事情。对了,我看卷宗里写何清爱极了这罗娉娘,走私茶得来的大笔银钱都花在这罗娉娘身上,连结发妻子和嫡亲儿子女儿都不顾。可我审罗巧娘的时候,听罗巧娘的供述,她倒是觉得罗娉娘在何家受尽了苦楚。这两厢说法怎么差距如此大?”
苏黄哲见面前的安影满是好奇的面孔真是哭笑不得,这何清对罗娉娘所谓的爱,不过是男人的龌龊心思,“罗娉娘实打实按着何清喜欢的样子养大,说到底不过是何清的玩物。我审过罗娉娘,她恨极了何清,听到自己亲姐投毒的事情,在牢里哭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我进去劝她留着性命给案子做证,估计就生生把自己熬死了。你说何清真是爱罗娉娘,为什么不做让她喜欢的事情,比如和家人团聚?比如给她自由?”
安影听着苏黄哲的话,不由点头,赞许地说道:“苏大人对爱情的态度很端正,爱她就要做让她喜欢的事情。”
苏黄哲听罢,瞧了瞧安影若有所思地说道:“态度端正这个词用的好。你这丫头有时候用的词还挺有意思。”
府衙不大,不过一会儿两人绕回了文书房里,苏黄哲停了下来,笑着问道:“我听老郭说,他已经劝你去刑部里做事,你怎么想?”
安影摇头道:“谢谢郭郎中的好意。我这上有父亲,下面还有幼弟幼妹,我一走这家就乱套了。我已经看好了店铺,准备在京城开茶铺子。”
苏黄哲笑着说:“我当时就和老郭说了,你必定不会去。你思路清晰,做事仔细,适合推案子,若是能来我们刑部确实不错。不过将来的事情不好说,你若改变主意,随时来刑部找我。”说罢,顺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一张签函交给安影。
安影拿着这张签函,心里百味陈杂,想着前世自己法律系毕业,考证挂了,考公务员挂了,没料到一觉醒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国家里却是轻松拿到公务员的offer,只是可惜去不了,家里老的小的,都离不开她。
郭郎中刚好走过,看到安影和苏黄哲在文书房就说到:“小安啊,过几日你父亲就能出来了,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安影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真的感谢各位大人了,如今终于水落石出。我父亲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出来。”
郭郎中一眼瞥见安影手上的条子,欣喜地说道:“怎么?你答应苏大人去刑部了?”
苏黄哲笑着拍了拍郭郎中的肩膀说道:“跟你说了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走不开。我写了函,若是将来她想来就直接可以来我们刑部找我。”
郭郎中略带可惜地摇头说道:“我看你也挺喜欢推案子,一说起案子两眼都亮,而且脑子转的也快。不过你这家里也没法子,还好你年纪小,若是将来有机会记得来找我们。”
安影正想点头,突然想到那悬而未解的水晶山子,说道:“对了,你们这案子不是还涉及贵人,这么快能结吗?”
听到此话,郭郎中就一脸愁容地看着苏黄哲,苏黄哲满脸严肃说道——“私茶涉及京城和夏国高官贵族,参与销售的涉案人员都要一一调查。这个将有三司协同办案,真正结案还有很久。不过投毒案子明了,像你父亲这般已经查明的无误的人过几日便可出狱。”
之后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安影便从府衙回家,准备父亲回家的事宜,还时不时去沈家拜访,一是为了在京城里开茶铺的事情,二是蹭饭,沈夫人也乐得有人陪着,常常在沈家一待就是半天。
一日下午,沈家的掌柜过来报账,见到安影便笑着打招呼说道:“安家小姐,还记得我不?”
安影一瞧,正是她去双林村查看沈家绸缎店、药铺还有钱庄的时接待她的罗大掌柜,赶忙笑着回到:“罗大掌柜,哪能忘记你啊,对亏了你,我才能这么顺当。不得不说,大掌柜这账簿理得真清爽,一年一年的,不缺不漏。”
罗大掌柜笑着摸摸脑袋,知道这安家姑娘得当家娘子的喜欢。这般夸奖不就是在老板面前长脸么,一旁跟着罗大掌柜的小厮机灵地拿出一沓纸来,说到:“安小姐,这是你上次留下的笔记,你走得匆忙忘记拿了,小的都给你收起来了。正好这次随掌柜来城里报账,就想着给你带来。”
安影笑着接过说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习惯了一边看东西一边记录。那日走得太急,我后来想起也没没时间折回去取。真是谢谢了。”安影一边聊着天一边随意翻看自己的记录,突然有一条记录跳入眼帘,安影看到自己当时圈了一下,还打了个问号
“永康十八年春,郑平在双林镇的沈家药铺里定了不少药材。”
安影不由地念了出来还说道——“郑大老爷过为什么在双林镇定药材?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罗大掌柜听闻抬起头来说道:“这事我有印象。郑家不是在双林山有片上好的茶树吗,就是用来做贡茶的那批,他每年都去查看。那年他在山上踏空了,伤了脚,被人送到我们镇上。因为伤得有点重,大夫建议少动,所以他就在镇上住下来养伤。郑大官人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有几味还需从湖州城里调货过来,所以我记得清楚。”
安影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第35章 安老爹回家
过了几日,安影收到了刑部大牢释放人员的通知,一大早就守在门口。安影注意到郑英也在一旁候着,心下正奇怪呢,就看见父亲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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