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攀暗暗点了点头,不同的询问对象,要不同的问法。杨慎这种漫无边际地说法,就要有节奏地诱导,不然能被他扯到天边去。
杨慎想了想说道:“没多久粽子就端上来,端上来一共是两盘子。我对吃的不在意,随便拿了一只,是个白粽子,我旁边的梁素挑来挑去的,你们问问他,估计他更清楚些。而且什么口味的粽子用什么颜色的绳子也是他在那里说。”
“粽子我记不清,但人我记得请。我们四个各拿了一个粽子在吃,杨冶就进来了,再过一会来得是冯墨,最后进来的是朱可心。”
安影记了下来,又问道:“你说一下朱可心来饭堂的情况?”
“我都和府衙的人说了多少遍了,你们这帮小吏,能不能互相交代下工作,怎么...”没等杨慎抱怨完,云攀重重地拍下桌子说道:“故意不配合刑部调查,可罚杖责五下。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五下棍子,但我会放在书院广场行刑,你要想保你面子,最好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
杨慎缩了缩肩膀,这才老实答道:“哎,我真的说了好几遍所以有点烦了。朱可心进来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已经在吃了,我和那家伙不熟,他一天到晚就和祝竹之混在一起,他们两是亲戚吧?好像从小认识。他一进来,祝竹之就招呼他过来吃粽子。他这人怪怪的,桌上还有好多粽子不拿,偏偏拿了祝竹之手上那个,还说和祝兄吃得一样就好。然后就倒地不起,梁素懂些医术,说是夹竹桃中毒,书院的大夫很到了,也说是夹竹桃。然后书院赶紧派人去抓药,但没等药来,朱可心就死了。整个事情从中毒到身亡,我估摸大概不到半个时辰。我在闵州当兵,也救过伤兵,都是记着时间。这一点我不会弄错。”
安影点点头,记下来,又问道:“这半个时辰内每个人都是什么情况?”
杨慎低头想了一下,“朱可心倒在地上,祝竹之扶着他。梁素在一旁给他搭脉,杨冶和我立刻去找了书院的大夫,冯墨和沈平修就在边上站着。等我和杨冶回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围在朱可心的边上。大夫先灌了药下去,朱可心脸色稍微好一些,还说了些胡话,然后突然大口吐血,人就没了。”
“胡话?什么胡话,这个案卷里没写。”安影问道
杨慎正要不耐烦,突然想到云攀,又压住了脾气,道:“你小小年纪当然不懂了。人死之前,脑子混乱,就会说一些胡话。这种事怎么会记在案卷里?”
安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是官府问案子,我问你答。”
杨慎看了看安影,又看了看边上的云攀,肩膀一塌,说道:“哎,好像是什么肉粽子,我就是知道是肉粽子。估计就在告诉我们粽子里有毒。”
第48章 调查(七)
杨慎问完后,已经快上灯了。
郭大人带着小易过来,四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商量。特别是说起学生里的不满情绪时,郭大人有些担忧 ,“金陵府书院的事情一向得慎重,我特意向苏大人禀告了情况,苏大人手上还有些事情,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到。”
书院的厨房做菜平平,每人一大碗鸡肉面片汤。四人一起吃,明显小易和郭大人不挑食,两人胡乱就把面片汤吃个底朝天。安影和云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吃。
郭大人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不爱吃也把饭吃干净了,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耗上几日。”
安影瞧了云攀一眼,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自己咬牙把半生不熟的面片汤吃了个干净。
郭熙这才满意地拿出一沓纸,说道:“这时今日询问的关于朱可心的情况。朱可心是祝家当家夫人表妹的儿子,吴县人,三年前才来的京城。之前据说在吴县当地的书院里读书。因为才华出众,家里人才想着让亲戚帮忙提携,所以让朱可心来京城上学。”
安影接过档案一边看一边说:“朱可心之前读书的记录都没有,只有在金陵府书院的档案。不过这档案也少了一些,只有三年的评语。”
安影并不是很理解这些夫子的评语,有些不明所以,云攀主动解释起来,“金陵府书院的学生都很不错,我在书院看过几人平日的文论诗作。特别是祝竹之、杨瑞泽,文采经纶都是极好,沈平修几人也是很不错的苗子,评语也都是中肯。”
“但朱夫子给朱可心的评语很是一般,在我看来这个朱可心文采极好,针砭时事,很切中要点,只是文笔极为尖锐,这种状态若是去考进士可是万万不可,这大概也是朱夫子对他评为中下的原因。”
安影了然,这种场面上的事情若是太真性情,可能遇到的坎就会多一点。又问道:“那朱可心其他科目的老师都怎么评价他?我看这里之记录成绩,我还是想知道他比较真实的状态。还有他到底家住哪里?这里的学生平日总会回家吧,不会一年到头住书院吧?”
小易说道:“这朱可心很是奇怪,按理他是祝家当家夫人的亲戚,又是她亲自安排到金陵府书院,正常就该住在祝家。朱可心脾气有点古怪,住在祝家没几日听说有不懂事的丫头去了他院子,他恼了,直直告到了祝家夫人那里。后头就说什么也不住祝家宅子,自己在城东柳条巷子里赁了个小宅子,平日书院下学就回这小宅子里。”
“那宅子想必戴府尹他们已经查过,可有什么线索?”
“那宅子里住了个老妇人,是朱可心雇来洗衣洒扫做饭的,其他就没人了。宅子里都是些寻常的家具物什,没什么特别的。”小易说道:“我还问了周边的邻居,平日里可有什么人出入这宅子,左邻右舍的街坊也只看到过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估计是朱可心交好的几个学子来过。不过,倒是有点可疑的地方。”
小易在这里停了停,说道:“我本是想看看朱可心是否留下些书画便条类的东西,奇怪的是所有的这些笔墨据说都被同学拿走留作纪念,郭大人特意问了几个学子,倒是祝竹之交代是他让书童拿了,我已经让人去祝家取了。”
因为赶时间,夜间也叫了人来问话。
小易和郭大人继续问书院的老师,而安影则跟着云攀问在场的学生,这次是梁素。
梁素笑呵呵地进来,“两位大人吃过饭了?我们书院厨下做得可还合胃口?”
安影尴尬地点点头,见云攀不开口,就主动问道:“你说说当日的情况。”
“我那日进书院门就看见祝兄拎着粽子礼盒。我这人好吃,一看就知道是方老大家的粽子盒,他家味道好,我爱吃。我就一路和他进了饭堂,沈平修刚还也在。祝兄把盒子给了厨娘拿去热一热。我们就在饭堂聊天等着,没一会杨慎来了,听到吃粽子也坐下来等着。再然后应该是杨冶和冯墨,他们一起来的还是分开来的?这我记不得了。反正朱可心是最后来的。”
“那你说说你们如何分得粽子?”
“这我记得清楚。祝兄自己拿来的都不清楚什么馅儿,还是我告诉他们,方老大家的粽子馅儿看绳子颜色就行。我挑的是黄色的豆沙馅儿,哎,方老大家卖的最好的就是豆沙和肉粽,我是打算先吃个豆沙再吃个肉粽的。还好,还好。”一想到被毒死的朱可心,梁素拍了拍胸口。
“然后我看了下杨慎拿了白粽子,他行伍出身,向来吃饱就行,随便拿的。白粽子有什么好吃的。”梁素一撇嘴,云攀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安影心想待会有你饿的。
“沈平修挑的是红枣的,杨冶拿的是蜜枣。我看着呢,一般我们这里北方人都不喜欢吃咸口的粽子,他们两个都特别拿了甜口的。朱可心进来的时候,我还特别招呼了他,我知道他是江南人,和祝兄一样喜欢咸口的。他和祝兄向来亲密,听的我说了一遍粽子口味,他还是拿了朱兄手上那只,说和祝兄吃的一样就好。我还特别说了,桌上盘子里还有肉粽呢。”
安影点点头,基本每个人说得都差不多。
“那你再说说,朱可心这人。”
“他呀,平常和我们来往的少。我这么喜欢交朋友的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就他那里,半天说不了几句。”
“哦,我听说朱可心风格挺像你的,各科成绩都不错。书院里像你们这么各科平衡的不多见。”云攀问道。
“云师兄过奖了,我和你们这些考进士的不一样。”梁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道:“朱可心刚来的时候,画课差点不合格,还是祝兄去找的靳丹师傅,给了通融才勉强进了甲班。不过后来在甲班的时候,靳师傅又对朱可心格外优待,朱可心成绩最好的也就是绘画了,这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绘画,安影记了一笔,看来这个靳丹得找来问问。
“朱可心和祝竹之两个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安影觉着梁素比起其他几个人来,更会关注这些细节。
“他俩日日在一起。不过有段时间他们应该是吵架了。吵架的原因不知道。”梁素沉思一会说道:“我很确定。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在饭堂吃饭,那段时间都是分开吃。别人以为是时间岔开了,其实他们俩是故意错开的。我看到祝竹之有次去饭堂,看到前面朱可心,他看了一会,又默默折回去了。”
第49章 调查(八)
安影和云攀说道:“这几个人里就属冯墨和沈修平最没有存在感。明天我们就去问问这两个人,最后再问祝竹之。我觉得祝竹之那里肯定还有很多事情没说。”
云攀点头道:“冯墨出身农家,一门心思想考进士,和祝竹之等人交往不多,而且性格较为内向,老戴就觉得此人没什么好问的。而沈修平家中贫困,全靠族中资助。但为人浮夸,留恋酒楼欢场,平日和朱可心等人交往也很少。”
安影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去书院给她准备的房间睡觉。谁知道,云攀说道:“走,我们去找靳丹。”
安影拖着疲惫的脚步跟着云攀,心里把他砍了几百刀。
“这是书库,他晚上都在这里作画。靳丹是我上学那会的同学,他擅画,后来出了些事,他就留在书院教书了。”
云攀突然停下了脚步,迎着月光去攀折了一支栀子花。安影看着云光下的云攀,好似仙人一般,不由呆住了。
“云攀,可是你来找我?”一旁小楼里出来一男子。
“靳丹,害你等久了。今日问得实在有些长。”云攀微微笑着,拿着那支栀子花朝小楼走去。
安影走进楼里才发现这是一个图书馆。
“来,知道你不喜欢饭堂的东西,特意给准备了拨霞供。咦,你还带着个小丫头?”靳丹才看见安影,“来,小丫头一起吃啊。我准备的东西多,尽管吃。”
安影看到桌上放着一只小火炉,铫子里的汤正在沸腾,旁边放着各式菜和肉。安影抬头看看云攀,原来约了人吃火锅,怪不得刚刚的面片汤不吃呢,太鸡贼了。
云攀仿佛能听见安影肚子里的话语,朝她说道:“这下知道为啥我不吃面片汤了吧?你现在还吃得下么?吃不下就帮我们涮肉。”
官大一级压死人!
安影忍气吞声,给他们两个下肉,滚熟了就捞出来放在小碟子里。
云攀满意地点点头:“火候不错,以前常吃啊?”
安影心道,海底捞啊,你个土鳖。面上笑笑,答:“家里开过茶铺,也帮客人做些吃食。”
“靳兄,我来问问朱可心的事情。听说他之前画课不合格,还是祝竹之找你说得情?”
靳丹夹了片肉来,边吃边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时候朱可心其实绘画水平极高,我说要给他不合格,主要是设色的问题。”
“你向来很少给学生判不合格,看来他的设色问题很大。”云攀接道。
靳丹叹了口气,“通常我很少给学生不合格,毕竟这是画课么,你后头考进士还真用不上,没必要卡着学生。可这朱可心故意气我,屡教不改,用整片的朱丹皴。这,这,这不给他不合格就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还转身去后头书架,指了指书架顶上一堆竹纸,“你帮我拿一下。”
云攀踮起脚,取了下来,“怎么,你肩膀又发作了?”
“哎,最近不知怎地,肩膀、膝盖都疼得厉害。来,喝些酒,缓一缓。”
安影打开一看,前头几张确是整片的朱砂染,看着眼睛疼。
“祝竹之就来找我,说朱可心小时就喜欢绘画,一心想自成一家,所以有些执拗。我想想也是,年轻人有点自己的想法,正常。”靳丹抿了口酒,“后来,朱可心主要就画些水墨或者白描一类。画功一流,他还可以左右手同时画画,左手功力也不弱,书法更是一流。”
“不是我说,将来必成大家。可惜了。说起来,朱可心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在我看来这些画作拿到市面上已经是上等的画作了,他却是很不满意。”
“哦?”云攀低头细细看了画卷,翻到后面几页不由点头道——“他如何不满意?我瞧着水平已经相当可以了,再过几年都比肩李唐马远,毕竟他这么年轻。”
“我本来想问问的,可惜也问不了了。他那日在书库偷偷把这些画都烧了,被我喝住,书库不能有明火,这是规矩。”说到这,安影眼睛不自觉地看看桌上的小火炉。靳丹瞧着安影的眼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这个我看着呢,没事。我就告诉他,画先放我这里,明日有专人来运走一些废纸,到时候一并销毁。后来我就忘记了,这画就一直在我这里。”
安影翻看这些画作,确实后面有很多是水墨的山水以及白描的人物画。她把这些东西收了收,准备放到案卷档案里。
云攀和靳丹还要喝酒,安影自己就拿着东西回房休息。
谁知不熟悉路,又是晚上,居然走迷路了。
安影有些害怕,便大声叫起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黑暗中有个人影窜出来,吓得安影汗毛直立,手抖得画作洒落一地。
“你大晚上嚎什么嚎?”
安影抬头一看,原来是梁素。
“你大晚上调查就算了,嚎叫个鬼啊?吓人呐。”梁素裹着一条薄被出来,双手紧紧拉着被子。虽然已经六月,夜间还是有些凉意。
安影一边拣掉落的画作,一边说道:“我迷路了,又害怕,就想着叫一下,有人听见能过来带个路。”
梁素没好气地又回头说道:“喂,杨冶,你出来下,我手没空,是刑部的那个丫头,你同僚哎。”
一会儿杨冶从黑暗中出来,蹲下帮安影收拾东西,“你怎么大晚上的乱走?”
“我刚从你们画课老师那里出来。天一黑我就认不得路了。”
“那就难怪了。这边是书院的东南角落,就住了我和梁素。哎,这是朱可心的画儿?”杨冶捡起散落的竹纸。
梁素瞥了一眼道:“这瞎了眼的朱砂色,除了他还有谁?人家都是青绿山水,他线条勾的好好的,非要平涂朱砂。他是没石绿颜料么?快拿开,我眼睛要瞎了。”
安影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图是朱可心临摹的,原图是青绿山水?”
梁素没好气地答道:“这不就是李思训的大青绿山水图么?你这个小吏真是没读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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