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范家仆人在门口发现了一张字条。”
安影从案卷里抽出一张,念道:“初三午时,虹桥南向西,南北分茶店,靠窗第三张桌子。一百两银子,二十两一锭,蓝布包裹,放在桌上。拿到钱,自然会放你儿子。”
“对,绑匪留下第一张字条。”郭熙继续说道:“范献龙马上凑好了银钱,准备去交赎金。不过范献龙的弟弟范献虎觉得还是要报给官府,万一绑匪拿了钱不放人怎么办?便说服了哥哥到京城府衙报案。”
“当时的京城府尹接到报案就联系了京城兵马司。安排了十个捕快在南北分茶店,就等绑匪来拿钱的时候一举捉拿。”
“结果一伙人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拿包袱。直到店铺打烊了,捕快们上前查看,发现桌子下头被人用米饭粘了一张字条。”
安影又抽出一张纸来念着:“初四午时王婆脚店。”
郭熙点点头,“当时京城府尹刘大人就觉得会不会是衙门中人有人做了内应。不然绑匪如何知道旁边埋伏捕快。但到底如何把字条在众人眼下贴在桌下,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继续往下说道:“刘大人当即就换掉了所有当参与行动的人,又从我们刑部调走十个人手,这次刑部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绝对不会有问题。”
“可初四那天王婆脚店里,我们又苦等了一下午,等到打烊,我们才走过去。和上次一样,又是被人用米饭黏在桌子后头。这次写的是。”
“初五午时九福记二楼靠河第二张桌子。”安影念道。
“这次任务失败,范献龙实在受不了了。他不要我们官府的人在,他自己出银子消灾就是了。”
“我们从禁军找了一批人,伪装成九福记的伙计,或者门口要饭的。那天悄悄跟着范献龙,见他把蓝色包袱放在九福记二楼的桌子上。我们以为这次肯定能抓住了。结果还是等到半夜打烊了,人都没出现。”
“这次桌子附近都没有找到字条。”郭熙叹了口气,“案子到这里就没了。再也没有人联系范家,范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范家怨我们害了范希,还去京城府衙闹了一场。”
云攀听完后,说道:“这案子确实奇怪。你怎么看?瞧你一直写写画画的。你这本子里到底写的啥?”
安影:“有些疑点。”云攀伸过脖子去看,被安影一手挡开。云攀嫌弃道:“安司直,你注意点,我可是你上司。”
安影向郭熙问道:“你们有问过范家老仆那日为何迟了半刻钟吗?”
郭熙道:“当然问了。范田是最先怀疑的对象。范田那天晚去因为中午范献龙吃坏了肚子,就叫范田去请大夫过来看看,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范献龙吃坏肚子?这个查过吗?”
“查了,问了看病的大夫,就是吃了油腻的鸭子又吃了点冷物。开了几剂汤药就好了。”
小易开口道:“我想不出什么疑点?你快说说,我可没这耐心,我等会还要去兵马司跑腿。”
安影说道:“范家家底够厚,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也拿得出来。为什么绑匪只要一百两?”
郭熙沉吟道:“这个问题当年我们的确没想到,毕竟一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了。”
云攀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好拿?你看绑匪指明要银子,可能就是怕用银票的话,去钱庄兑钱容易被人抓。一千两一个人肯定拿不动。”
“一千两银子差不多八十斤重,确实不太好拿。就算两百两银子不过二十来斤,一个女子也可以拿走。这个绑匪为什么不再多要一些呢?这种事情总是多要些钱来。”
郭熙看了看案卷,“这个还真没想过。那这个疑点能说明什么问题?说不定绑匪急用一百两?”
小易道:“哎,绑干票这事儿了,还扣着数要钱。那可是个有骨气的贼人了。”
云攀又翻了翻案卷,“还有其他的疑点吗?”
“嗯,第一次是谁先发现字条被米饭黏在桌子下面?这地方怎么会被人找到?”安影指着案卷问道。
“还真是。谁能想到趴到桌子底下去找?第一次去找的都是京城府衙的捕快吧?”小易说道。
云攀和郭熙对视一眼,云攀说道:“你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还有呢?”
“这个绑匪选的三处地方和时间都是人多的时候。”
“这不就是为了拿走钱后好混入人群逃走吗?”一旁的杨冶也奇怪道,这不是正常操作吗?
“他容易混入人群,那么官兵或者范家的人也容易融入人群。通常勒索钱财的人,都会把交钱的地址选在易观察,易撤退的地方。比如第一次选的地方在虹桥附近的分茶店。换了是我,我就选在虹桥边上,站在桥边的酒店二楼就能清楚看到附近的动向。花钱雇几个脚夫闲汉扰乱视线,若有帮手则更好,一人观察望风,一人趁乱拿钱。”
小易挠挠头道:“可能这个绑匪不大聪明?你看,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云攀和郭熙两人收了神色,去拿案卷翻看,郭熙说道:“当时真的没考虑到这一点。若是不聪明,第二次,第三次总能想到适合的地方,为什么每次都选在这么热闹的场所?”
杨冶低头看着安影,她一手支着脸,脸上笑盈盈,听着她说的话,才知道她想的有多深。真是个奇怪的女子,明明没怎么读过书,怎么就能想得如此缜密周全?
云攀抬起头问道:“怎么你想查这个案子?”
安影歪过头,看他:“云评事,可以吗?”
“行吧,反正最近空得很。”云攀拍拍郭熙的肩膀,“你觉得呢?老郭?”
“哎,当年这案子也算是我的心结。当年参加案子的人也熟,算我一个。”郭熙又想到什么,说道:“这事儿我和苏大人说一声。”
第24章 旧案(四)
刑部,苏黄哲的公务房。
陈东背手而立,“你找的那个丫头不简单。你要做什么?”
苏黄哲坐在椅子里,“怎么?她哪里惹到你了?我觉着那丫头怕你怕的要死,走路都躲着你。”
“她今日在档案库查贡茶案,幸好被我发现。”陈东走到桌前,“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别让这丫头节外生枝。”
原来她所谓学习旧案,就是为了贡茶案。
苏黄哲一手敲着桌子,一边想着。
“这丫头胆子大得很,欺上瞒下,偷偷救了罗巧娘的女儿,郑朵儿。”陈东说道:“要不是这案子重审,这事儿还真让她办成了。”
“还有这事?”苏黄哲回头说道,“这丫头确实有些古怪。这推案子的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但我派人查过她,安家就是一普通茶户人家,没什么可疑的。我开始怀疑她是细作,但现在又觉得不大像。”
“你的人,你看好些。别坏了大事。”陈东冷冷说道。
苏黄哲眼眸暗沉,“你说不会这丫头也是为了五十万两银子?”
陈东走上前几步:“你知道些什么?”
“这丫头在我这里套了几次话,就是想去看旧案。我还以为她就是好奇而已,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罗巧娘最后见的人就是她。”苏黄哲玩味地说道:“你说她为罗巧娘奔走,是巧合呢还是提前就知道什么?”
“罗巧娘和这五十万两银子的关系藏得极深,我觉得一般人没法知道这些。戴昶这人推案不行,但算术绝对好手。他核算何清能接触到的钱庄十三家,往前倒查了十五年的流水,基本上搞清楚了何清的银钱动向。”
“何清到死也不知道,罗巧娘这个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转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你若说安影能提前就知道罗巧娘的伎俩,我觉得不大可能。”
“哦,老戴怎么发现的?”
“手法算不上多高超,胜在有耐性。西夏交付货款都是白银和实物,白银管控严格,其实能进来的数额不大。前期金额不大,白银倒也还可以应付,后期主要还是靠实物。这块何清让罗巧娘以郑家的名义在边境收货倒卖。几次易手,把实物转成白银回到手中。”
“罗巧娘一是增加了易手次数,反向追查就困难,何清核账也困难。二是她货款回笼时间会拉的特别长。今年的钱还没转完,就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每年都有一笔钱留在罗巧娘的手上,这笔钱的数额随着时间拉长越滚越大。”
“这事何清应该也有感觉,何家管家几次催促过罗巧娘。但都被罗巧娘以账目没做完忽悠走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什么手法转走了钱,那岂不是很快能查到这笔钱的下落?看你的样子不像啊?”
陈东点头道:“罗家杀得太快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笔钱仿佛就平地消失了。而且戴昶推测,罗巧娘如果一直在操作这笔钱,以罗巧娘的能力,钱继续生钱,金额可能更大。”
陈东看向苏黄哲,“这笔钱一直在滚动中,但不知道掌握在谁的手中。”
苏黄哲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沉思。
“郑家的茶铺在闽州一带也有活动。你看?”
陈东点头,“戴昶也这么说。闽州出海商户多走私,及其难查。他觉得隐藏资金的最好办法还是以货款的形式转给其他商户。而那个商户其实也是罗巧娘控制。他现在主要就是查郑家在闽州一带的生意往来,把所有有交集的商户逐一排查。核对货款和交付货物。”
苏黄哲摇摇头,“这思路不错,但应该查不出什么。十多年了,交付的货物如何核对?粮食、茶叶、丝绸都是耗品,闽州进来的奇珍异宝多数流入达官贵人府中,更难查访。闽州又在闽王的控制下,黄老狐狸只怕盯得更紧。”
陈东不语,回头看看苏黄哲,“那你觉得该如何查?”
“等。”苏黄哲含笑看着陈东,眼神却是坚定。
陈东了然地笑了笑,“我懂了。”
两人相顾无言,陈东正准备离开,苏黄哲笑着问道——“听说延庆郡主几次去你府上被你赶出来了?”
陈东冷笑一声,“怎么,苏大人也喜欢听这些街坊传闻?”
苏黄哲叹了口气,“你与延庆的婚事拖到现在,你到底如何想的?今年延庆已经二十了,她孝期也过了。无论如何年底之前你们的婚事都要办了。”
陈东眼神冷冽,“我是无所谓。”
苏黄哲看看他,“你说你一副好相貌,带点儿笑多好,京城多少姑娘爱慕你。非要板个死人脸。”
苏黄哲双手枕头往后一靠,“你快走吧。黄狐狸的人盯着呢,待久了他疑心又起了。”
陈东嗯了一声,随即一脚踢开门,哐当一声,门框都隐隐碎了。
苏黄哲看得心里道,阿东啊,做戏而已啊,真用这么大劲儿干嘛,我这上好的雕花门呢。
旁边干活的衙役都探过身子悄悄看向这边。
“苏大人既然如此不通情理,我也不和你多废话了。我这案子是圣上钦点的,刑部其他案子都给我靠边。”
苏黄哲的声音懒洋洋的从里头飘来,“刑部的人手都被你抽走了,我这里就甲组几个人,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把我要调去给你差遣?”
陈东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多久,郭熙和云攀就去了苏黄哲那里。
“重审范家绑架案?”苏黄哲抬头看看两人,“你们不像是勤快人呢?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嗯?”
郭熙嘿嘿笑道:“这不是安司直发现了几个疑点么,我想着这案子也是我的心结。当初京城衙门、京城兵马司和刑部联手都没破案,苦主至今下落不明,成为刑部悬案。如果能破了,也算是对范家有个交代。”
“我就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贼人能做到突破三大衙门的防守,出入自由。”云攀,“安影这丫头脑子不错,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再说了,破不了也不算没完成业绩,本来就是悬案么。”
第25章 旧案(五)
杨冶在饭堂吃饼子,忽的一下对面落下一人,他都不抬头看,就知道是云攀。那骚气的白衣,也只有云氏嫡子这样的人才会穿,家里没十来个下人伺候都没法穿,不到半日就脏了。
“云评事,可有事?”
“杨录事,杨公子。咱俩谈谈?”
“云公子,可有事交代我?直说便是。”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组的安司直了?”云攀伸过头去,悄悄在他脸边说道。
咳咳,杨冶惊恐地抬起头,他还以为云攀要叫他做什么杂事,没料到云攀说出这话。隐秘的心思被人发现,他一下子慌了,脸上也微微泛红。
“怕什么,少年人么,正常。你今年十八了,安司直几岁来着,十六还是十七?你看看,年岁也合适。”云攀拍拍杨冶的肩膀,心想,小子被我识破了吧。
杨冶一会就冷静下来,笑着也拍拍云攀的肩膀,“云评事,你说什么呢。安司直和我是老乡,大家走得近些,图个互相照顾。你这么说,可会影响安司直的名声。”
切,装什么装。云攀心道。
“你真不是喜欢我们安司直?”云攀收敛了神色。
杨冶一本正经说道:“那是当然,都是同僚,云评事误会了。”
“那就好,安司直人聪明,长得也标志,就是个子矮了些。不过还小么,还能再长长。”云攀罗里吧嗦地讲着,杨冶一本正经地听着,越听脸越黑,直到云攀说道:“其实京城府衙林少尹托来问问安司直有没有婚配。上次的案子,安司直表现出色啊,林少尹想说给自己外甥。他外甥家里开行店,正好么,安司直家里有茶铺...”
杨冶一下把盏子扔在桌上,怒道——“云评事,你就这么不待见你下属?什么人托过来都不摸摸底细,脏的臭的都介绍过来?”
云攀眯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摸过底细?人家里是正儿八经的行店,城外有田,城内有屋,出有马车,进有仆妇。哪点配不上安司直了?”
杨冶一时语结。
云攀看着杨冶的样子不由好笑,想起郭熙说的话来,“你差不多就行了,这小子前途无量,给我们小安司直看紧些。”
“怎么你手上有更好的人选?那说来听听么?毕竟小安司直是我亲手带的下属,我和她亦师亦友,婚姻大事,做师傅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小安司直年纪小,可人稳重,特别适合去做当家夫人,我觉得林少尹的外甥真适合。你想想,刑部的女官不好做,不如早点嫁人,再说了...”云攀看着杨冶越来越黑的脸,讲得那是越来越乐呵。
“够了。”杨冶低声说道:“我承认,我喜欢安影。你别说了。”
云攀一乐,早点承认不就完了了,非要我下死手,年纪轻轻,嘴那么硬。
“真的啊?你刚刚不还是说只是老乡么?”云攀假意惊讶,不过这惊讶假意的确实有些明显,以至于带着那么一丝丝揶揄。
杨冶定了定心神,对云攀拱拱手,说道:“请云师兄指教。”
云攀心道,哎呀,小子上道啊,到底是金陵府书院甲班的学子,一会儿就反客为主了,还会攀关系了。
43/132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