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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连肉都没有，能把东西吃进那里？
小羊如是想着，越走却是越饥饿。
终于，走不动了。
饿死算球。
小羊虚弱的躺倒在了地上，然后，便瞧见了自己的母亲。
对，母亲。
那是一位眼睛几乎全瞎，只能看到一点点东西的佝偻老太。
她浑身的碎布，头发牙齿几乎掉光，提着篮子，撑着一节破竹竿做成的拐杖，在边哭，边哑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阿阳，阿阳——”
“我苦命的孩子，去了哪里？”
“阿娘听到大家说你被调兵来了这里，你人呢，你人呢......”
“阿娘不能没有你，阿娘从江都过来找你了，阿娘不能......”
老太边呼唤絮叨，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然后边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刚好就摔倒在小羊的身边。
篮子里掉落出些许小半捧的糙米，老太摸索着捡起倒扣的竹篮的时候，心疼的要命，终于是撑不住的嚎啕大哭。
她是个瞎子，注定没有办法捡起这小半捧的糙米。
而这，已经是乱局之下，她卖地卖房，所能凑到的最多东西了。
一路走来，就靠着这小半篮的糙米。
为了掩盖自己有米，不被抢劫，她还在上面铺了杂草和骨头，现在一掉，自己的活路，便也就没有了。
可她，可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
不行，得活下去，找到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吃...吃...那些...
小羊原本要合眼，但耳边的哭泣声却始终萦绕在耳边，看着这位眼睛只泛白，却没有红光的老妇人。
小羊鬼使神差的调换声音，开口虚弱的喊道：
“阿娘。”
这一声阿娘，救活了一个即将绝望到要堕入深渊的灵魂。
小羊也被喂饱了肚子。
因为那天他虽然还虚弱，但却能看见地上的东西，一颗颗捡回了米。
大喜过望的阿娘，用小陶碗在一个破旧的大寺庙里面熬煮了一碗...浆糊。
对，煮饭是不现实的，乱局之下，也没有那么奢侈的饱腹机会。
阿娘看不见，滚烫的水又不能下手摸索，只能不停地拿竹片熬煮，熬煮。
最终，成了一碗浆糊。
但，小羊饱了。
非常饱。
阿娘叫着他小心肝，听着他吃饱，眼里又流出泪水来。
泪水流入陶碗之中，染上些许咸苦的味道......
小羊喝着苦涩的粥，心里想，如果我真是阿阳，就好了。
阿娘要带他回家，但小羊不是人，哪怕披上破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高也就是个走起路来咔嚓作响的七八岁孩童。
而且，压根经不起细看。
小羊有些不敢去往阿娘说的江都。
阿娘说的水草肥美的江都，肯定有很多认识阿阳的人。
阿娘是个瞎子，所以将他认作了阿阳，可那些人有眼睛，应该会如那些双眼猩红，比他还像怪物一样的影子那样，把他称作妖怪。
不过阿娘很宽容，听说小羊不回江都，便说：
“那我们去杭城吧。”
“听说那里的太守是个大善人，那里是唯一一个不让吃人的地方，若要吃人，还得挨鞭子呢。”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能吃饱饭了。”
如果是真的，当然可以吃饱饭。
但阿娘，没有能到杭城。
确切的说，她没有能进入城内。
她死在了即将到达杭城的前一夜，就隔着一道城门。】
第279章 白切黑羊羊闪亮登场！
【杭城其实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
而且为了维护治安，历史上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会实行宵禁模式。
夜晚城门不开，有官兵把守。
要想夜晚扣门入城，无异于白衣渡江，很大概率会被怀疑成细作，官兵有权直接将其缉拿。
所以很多天色擦边黑后来到杭城的人，便会就地在城门外休息，等第二天天一亮再入城。
小羊和阿娘也不例外。
他们在门口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休息，佝偻苍老的老娘脸上终于也浮现了些许笑意：
“阿阳，咱们进了城，你寻个地方好好做工，不要偷懒，以后你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等你像你爹一样，给地主干上三五年，自己就能买上两亩旱田，有了旱田，就比从地主手里承田，年年抽三成五成息强.....”
“然后你再好好干活，晚几年攒些银钱，你就可以娶个媳妇，娶完媳妇，就可以生三两个大胖小子.....”
“然后你再好好干活，把这三两个小娃娃养大，切记不要让他们像你从前一样去参军......”
小羊有些不懂为何阿娘给他的规划里面总是在干活，而且最最关键的是——
规划里面，完全没有阿娘。
阿娘听了小羊的话，笑笑不曾说话。
而此时的城门口小门处，突然有了动静。
大家听守城官兵说李太守在施粥，都兴奋的要命，小羊也不例外。
阿娘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长途奔波到了这里，一路上饥寒交迫，没想到没有进门，就能有东西吃.....
很好，很好！
阿娘咽回了嘴里的话，将一路走来不曾离身的陶碗从篮子里取出，交给了小羊，让他去取粥，并且嘱咐道：
“我们娘俩吃一碗粥就能不饿，切记不要多拿，万一有比我们更饿的灾民来这里投奔，吃不上粥，估计就得饿死......”
“我们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记住了吗？”
小羊顺从的去排队取粥，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声名远扬的大善人李太守.....
高高瘦瘦，脸颊凹陷，但笑起来很好看，和阿娘一样好看。
他身上好像很香，不是食物的香，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小羊只看了几眼，生怕别人吓到，于是将头埋的极低，但那位瘦瘦的大善人看见他只取一碗粥，倒是叫住了他。
李太守问道：
“你是哪里的小孩，怎么就一个人吗？”
“又为何以布盖头，有瘟疫吗？”
“为何不多拿一些？”
“多吃些才能吃饱哦，施粥就是为了让灾民们吃饱，进城不会劫掠的。”
这位大善人似乎有些啰嗦，说得多了之后，城门口好多人都将视线放到了小羊的身上。
小羊被这么多人注视，担心自己非人的事情暴露，更加不敢搭话，牢牢捧着米粥，就回了阿娘的藏身之地......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阿娘，头破血流。
阿娘身边的篮子没了，连带着里面原本挖的一些野菜也没了。
阿娘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手脚已冷。
小羊给她喂了半碗热粥，便也就死了。
小羊，好恨这个世道呀。
不过，阿娘还是好的，很好很好的。
她死前终于有勇气来摸摸小羊的头，等发现小羊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高，就笑了。
她似乎不意外小羊不是阿阳，但很意外小羊这么小。
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阿娘说：
‘原来是小阳啊。’
没有别的话，就这么一句，阿娘就没了。
学着人们的模样下葬了阿娘，小羊又成了游荡的小羊。
游荡着游荡着，小羊又遇见了那个瘦瘦高高的李太守。
小羊始终记着当年阿娘死前喝的半碗热粥，于是小羊下了决心，准备去帮帮他。
小羊趁着夜色将自己埋在了偏远庭院的土里，然后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又重新幻化为一只真正的‘羊’。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身在地下。
于是，真正的故事，开始了.......】
小羊将最后几个字咽回喉咙，好半晌才怯怯道：
“我刚刚在门外听了一些大家说的事情......那只羊确实就是我。”
“其实我真的只吃浆糊，之所以舔血，就是因为我是个笨瓜.....”
“我会的很少很少，只有一个比较有用，那就是能够通过舔舐对方的血，知道对方是不是好人......”
“比如我抱着阿娘哭的时候骨头碰到了血，就能感觉到她的善良......”
很长一段时间内，小羊都在思考这个技能的用处。
也会幻想自己像是什么名镇一方的大妖一样呼风唤雨。
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能力才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游梦之一愣，顺势放下小羊，沉吟片刻后才碎碎念道：
“羊，祥也，故吉礼用之。人以羊食，且以腹饱。”
“羊欲与人通，必以其血.....可辨善恶。”
游梦之的声音很低，几不可查，只有一直关注着她的佘衾投来了目光。
这份目光打断了游梦之的沉思。
游梦之转向嘤嘤嘤的小羊羔：
“原来是吸收天地精气，时代惨剧凝结出来的怪.......”
“那么，告诉我，为何你被斩首后，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一只小羊羔呢？”
这倒不是很难的问题。
小羊羔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上来：
“因为斩首的是我凝成的精魄，不是我哦。”
“李太守又将我超度，我就再次‘活’过来，能凝出精魄啦。”
“只要不毁掉我的骨头，人家就会没有事情哦！”
“哎呀...说漏嘴了！”
游梦之没有听他的一惊一乍，只是俯下身去盯着小羊。
那一眼的对视，小羊率先撇开了目光，只是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
“被人斩首了之后，我就不想和人接触啦。”
“所以我一直到处游荡，我又遇见了个不错的姨姨.....唔，姨姨是真的羊，我长得和另一只，哦哦哦，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只小羊很像，于是姨姨将我认成了她的孩子。”
“原本我选择的这个新家是不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有包的农场主要把我的兄弟送人.....”
“我喜欢我的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于是我也一起跳上车，过来了。”
原来，这就是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游梦之再次压低身形，凑到小羊的耳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陈三是你杀的。”
第280章 逐步画风清奇的道观
此声微不可查，却听得小羊耳朵一颤。
不过也仅仅是一颤，很快便恢复如常。
小羊低垂着头，蹭到游梦之的身边，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说道：
“观主大人，我只是一只小羊，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哦？”
游梦之身后薅了一把羊头的毛发，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装疯卖傻，不被抓之前还不现形，无非就是因为你骸骨不在这里，所以你有恃无恐......”
“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道观里面，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你说不说，都不要紧，顶多就是以后被发现的时候会尴尬一些......”
“除此之外，问题都不大。”
随着游梦之站起身，投入那群聊八卦，问另一只大咩能否正常怀孕产奶的交谈之中......
小羊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这不追问，就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呀！
而且，他这么说，这群人就真的这么相信了？
后续既然都没有再关注他！
游梦之听着这群人聊天的内容，亦是有些头疼：
“拜托，那是公羊！”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该怎么给观里唯一一个正常的咩咩配对，如果配对，又得找什么样的对象......
纯纯是闲出个屁来了。
小羊低下头思考了片刻，迈动着蹄子来到游梦之的身边，避着众人，轻轻说道：
“陈三是我杀得。”
“说来可笑，那个时代，一边歌舞升平，一边哀鸿遍野。李元因为实施仁政，总是开仓放粮，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很多人都在对他虎视眈眈。”
“家中其他人都还好，就是一些兵卒在战场上伤退之后来李元家中做活，所以忠心耿耿。”
“但陈三不一样，他原本就是个浪荡子，因为李元家中都是伤员常有不便的地方，还是得有个健全人，所以来到李元家中当小厮。”
“可他心思不纯，谁来给钱打探李元，他都会听从......”
“我那日在外，听见陈三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说话，说是杀掉李元，就会有他们选好的新太守上任，新太守不像李元一样是调任过来的人，选自当地门阀世家，一定会顾着他们......”
“我不愿意。”
“那就没有人，会给那些人施粥了，如果没有施粥，成千上万的阿娘们，死前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了。”
“我会的少，于是用自己把陈三骗走......”
“也幸亏他们喜欢笨笨的我，也让我多活了许多年，到了陈三献媚于圣上那年......”
小羊晃了晃脑袋：
“我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陈三没有交代我说。”
果然，那种时代下，怎么可能会有纯白无瑕的小羊。
在小羊的自述中，都可以感觉到一种名为‘扭曲’‘无序’以及‘混乱’的情绪如瘟疫一般传播......
而且他每次含糊快进的话语，细细想来，其实都细思极恐.....
游梦之心中一动，侧脸俯首：
“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小羊张了张口：
“我还杀了几个卖掉我的人......不过那是从前，特木伦不错，他是带着敬意给你送的礼物，所以挑选了最漂亮的小羊羔，我是真的因为担心我的弟弟，所以跳上了车。”
“还有吗？”
“......我的骸骨不在草原，不在杭城，而在江都。
阿娘死后，我后来流浪着真的去了江都，江都果真水草肥美，有了吃食，人也和阿娘一样和善。
我将阿娘的骨灰送去安魂归乡，我自己就葬在阿娘的坟前小土堆里面，自己用假身到处游走.....
你真的很厉害，我不说，你应该也有一天会知道的。”
“还有吗？”
“还有......？”
小羊羔的脸变成皱巴巴的羊脸：
“我不喜欢人，任何人。”
“所以现在才会和真正的动物，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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