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家里不会存放任何食物,就连洗手液也是未拆封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我从小成长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苏溪心里对杜修延满怀感激,扬起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很温馨很有生活气息,如果我知道你就在静州,我就能早点找你。”
杜修延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赤忱。
“算起来,你比我大四岁,你出国上高中的时候我还是个每天在做思想斗争的小学生。”
“小学生,那童年时期的你肯定很可爱。”
苏溪仔细想想小学时代的自己,沉吟一声:
“或许我小时候并不可爱,一放学就回家,一刻不多留,冬天的时候我们会在家里烧炉子,就在那个地方,有一根很长的烟囱伸出窗外,北方叫憋气炉子。”
苏溪指了指客厅窗边的地方,那里的憋气炉子已经换成了电炉,奶奶总说电炉不如憋气炉子暖和,苏溪认为大概是因为电炉失了人情味。
憋气炉子就像是家里的宠物,睡觉前要注意添加煤炭,出远门要把火封起来,留一个出气孔慢慢燃烧,全家人都会小心翼翼地照顾憋气炉子,生怕它突然熄灭,因为重新生火是件很麻烦的事。
“你冬天在哪里写作业?”
杜修延认真地看着她问道,竟然想到了这个细节,因为静州的冬天没有暖气,两人置身于室内,再加上洗手,双手几乎失温。
苏溪去把电闸打开,去窗边打开电炉。
“就在憋气炉子边上啊,有时候太入神,炉子中央很烫,会把我的作业本边缘烤焦,有时候是拖鞋的橡胶底被烤融化,直到闻到糊味才知道,但是那时候不止我的作业本会烧焦,大家的都会。”
电炉有些通电后没有反应,苏溪从家里找来了工具箱将电炉侧面的盖子卸下,准备排查下故障。
杜修延也蹲下,帮她查看,后来两人排查之后发现是发热元件坏了。
“一会儿出门买一个换上就可以了。”
苏溪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语气轻松,这是个小问题。
两人再次出门,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回来,明明只能待上几天,却置办得跟要长期生活似的。
回来的时候楼道里出现一股子难闻的烟味,一转角,发现刘姨原先监工的位置换了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人。
“哟,小溪已经长这么大了?”
男人年纪已经不小,年龄稳重而身上依旧是一股子改不掉的痞气,将嘴里的烟屁股取下,随手仍在地上,抬起穿着皮鞋的脚,将烟头慢悠悠地踩灭,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地不怀好意。
是刘姨引以为傲的儿子,那所谓东城混得风生水起安荣哥。
“好久不见。”苏溪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是好久不见,我去读职高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他说话尾音拖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不上半点好感,总是听着有些奇怪。
“听刘姨说你在东城发财了?”
苏溪不动声色地给他戴了高帽,一下子反而让他收敛了几分,换上一副商务人士的做派,看向远处低矮的楼房,说道:
“赚了点小钱,不多。”
“听着不错。”苏溪礼貌性地一笑。
“听说你交男朋友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就是这位兄弟?”
一开始苏溪准备低调处理,糊弄过去就好了,谁知刘安荣还是注意到了她身边的杜修延。
“看着挺高挺帅的,难怪当时看不上我……”
一双原本熠亮的双眼,此时难掩失落之色。
这句话是用方言说的,苏溪不确定杜修延有没有听懂,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看了杜修延一眼。
苏溪手上拎着的冻品快融化了,就草草结束了话题。
刘安荣正欲露出挑衅的眼神,在看清杜修延面容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噎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哥们儿,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杜修延没有回避刘安荣的目光,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么?”
苏溪回过头,仿佛能看到杜修延身高之下和他周围过低的气压,她恍然大悟,原来刘安荣那句话他听懂了。
但是她现在理不清刘安荣的脾气,只知道小时候他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头目,打起架不要命的那种,如今倒已经不是喊打喊杀的时代了。
在苏溪上前解围之前,刘安荣竟然难得地放软了眼神,手里紧攥的拳头松了开。
他很识时务地问道:“兄弟不是静州的吧?但是看着确实眼熟。”
“不是。”杜修延的声音格外低沉,但是点到为止。
刘安荣对人脸敏感,怕有时候遇上仇家,但是眼前的人显然跟他不是一个路数,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浑身上下充满警觉,这种感觉太不妙了。
年纪大了,他不想惹事。
苏溪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杜修延还属于小众范围内的人,但是偶尔会有一些他在赛事里露脸的画面,所以年轻人会觉得眼熟。
“刘安荣,别废话了,还不快去监工。”
苏溪语气越是不好,反倒让他心中一暖,有种小时候的熟悉感,一下子换上了另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主动让出了楼道。
一个胡同的人,总需要的一些特别的交流方式。
回到家,苏溪把食物储存好,杜修延则去更换了发热片,并且借助身高优势,将家中的几颗老化的灯泡也换了一遍。
他们晚上一起用天然气做饭,杜修延将天然气炉灶用得娴熟,甚至做起了需要爆炒的中餐。
这一点苏溪自愧不如,只能退居二线甘心打下手,毕竟厨艺这方面他们的差距还很大。
抵达静州的第二天,他们去给奶奶扫墓,苏溪站在坟塚沉默了很久,那些小时候会轻易流出的眼泪,长大后却只剩下无声地两眼通红。
是悲伤消弭了吗?并非如此,而是年纪越大,越懂得深沉表达。
苏溪不知道奶奶知道自己来自十六年后,也不知道两个时空里消逝的灵魂是否会互通信息。
不过她还是想说:“我过得很好,方方面面都好,您安心吧。”
临走时,苏溪想到了什么,从半山腰忽然间折返,着急忙慌地回到了奶奶的坟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
“奶奶,我这些年没许过什么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保佑我早点实现心中所想 ,让我早点被人看到,让我为这个世界至少做些什么……”
那天下山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远处天边黄昏西沉,在日落时分竟然出了短暂的太阳,冬天的天难得如此美不胜收。
杜修延跟苏溪说了一个让人心里一暖的猜想。
“奶奶有没有可能跟我们一样,回到了她年轻的时候,去阻止她一生中的缺憾。”
苏溪笑了开来,用力点头:“我希望是这样,但是奶奶年轻的时候日子很苦,我倒希望重来一次,她能对自己好一点,别把红烧肉和鸡腿都让给了别人……”
杜修延默默伸出了手,苏溪下意识把手放在他掌心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包裹感让苏溪无论多少次将手放在他手心都感到安心。
“今晚想吃红烧肉和葱烧鸡腿吗?”
下山时,他走在自己前面,这是他们惯有的默契,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现在他从后方拉着自己的手。
“鸡腿我要吃粤式的,要煮得很嫩,做成白切的。”
她肆无忌惮地跟杜修延提要求。
“好,给你做。”
苏溪看到下坡途中杜修延和自己的身高差没那么夸张之后,竟然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脖子。
然后问道:“你说我要是走不动了怎么办?”
他笑说:“我背你?”
“可别到时候两个人都摔了,这里是山里,信号可不好。”
她有些忐忑地提醒道。
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矮下身子,淡淡说了声:“上来。”
苏溪搂住他的脖子,毫不费力地被他背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脖子和他呼吸着相同高度的空气,总觉得多了几分凉意和清新。
她鼻息间嗅见若有似无的淡香,立即凑近他脖子闻了一下,问道:
“你是不是换香水了?不告诉我。”
“今天出门前换的,等你自己发现,喜欢吗?”
“喜欢。”她趴在杜修延耳边笑出了声。
两个人晚上挤在苏溪的小床上,在脚边放两个热水袋,两人相拥而眠,只觉得被感情加持的被子总比平时暖和。
清晨两个人会早起去逛早市,吃着静州最地道的美食,然后买一堆新鲜的果蔬带回家,半夜两人会突发奇想出门逛夜市,吃小烧烤,静州烧烤偏辣口,好在杜修延吃得很习惯。
他似乎总是与别人对他的认知不符,苏溪曾以为他会因从小殷实的生活而显得水土不服,但是她后面发现,杜修延其实是体验派,抱以对生活最大的接受度去感受不同的生活,并乐在其中。
他们用电炉烤年糕,将电炉温度开得很热,两人相视间目光黏在了一起,难舍难分,最后也在沙发上大汗淋漓难舍难分地结束。
老房子隔音不够优秀,每次苏溪将抱枕拿来将自己口鼻蒙住,他叮嘱她快去的时候叫他的名字,但是真正那一刻头脑是完全无法思考的,所以她没有一次能成功叫他的名字,最后被他惩戒性地轻咬下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下次记住了?”
苏溪点头,但是她下次总是记不住。
有一夜睡前闲聊,苏溪提到了记忆中带有静州特色花椒叶糯米和酥肉。
“花椒叶的味道几乎贯穿了我小时候全部关于冬春的记忆。”
描述完之后,她自己都说垂涎了,惆怅地说道。
杜修延问道:“现在还能找到花椒叶吗?”
“一般都是开春的时候家家户户把花椒叶冻起来,冬天用的花椒叶都是沉寂了差不多一整年的。”
她连忙帮助杜修延打消一些念头。
但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有人敲响了苏溪家的门。
苏溪有些胆战心惊,怕又是什么邻里矛盾,应付起来十分麻烦,但是她不惹事也不怕事,气势汹汹上前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衣着考究而彬彬有礼,将一个庞大的箱子递给苏溪,说道:“这是给杜先生的。”
苏溪将信将疑地接过,发现盒子一离近,就是青花椒的味道,这个季节能闻到这样新鲜的味道,实属罕见。
杜修延闻声从厨房里摘下围裙走了出来,脚下穿了拖鞋,对门口的人说道:
“谢了小李,替我向奶奶问声好。”
苏溪这才恍然大悟,随后一行人又额外搬进来几箱不明内容的食材,名叫小李的人婉拒了苏溪进屋喝茶的邀请,临走时祝两位吃好喝好。
苏溪噗嗤一声没憋住笑,等小李走了之后才对杜修延说:“要说他不是你奶奶派来的我都不信,连祝福语都是吃好喝好。”
“奶奶最关心的还是饮食。”杜修延正将地上的食材拆开,冷链运输,里面的冰袋连一半都没融化。
“你从哪里弄的花椒叶?”
苏溪看到这些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新鲜的植物,只觉整个屋子都充满香气。
“你觉得这世上有奶奶弄不到的食材吗?从南方空运来的,产量不多,卖给奶奶的人情。”
他勾唇一笑,站起身抱着花椒叶开始复原苏溪记忆里的美食。
那些个老方子,都是口口相传,没有一个准确的配方,杜修延失败了几次之后换衣服下了楼,一个小时后又风风火火地回来。
“我想附近的老人收集了二十个配方,应该有一个对味的。”
就这样,那份由于步骤繁琐而被年轻一代父母摒弃的美食,在他的手下重新复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赋予了食物过多的诚意,还是说奶奶的美食就应该在奶奶的房子里吃。
那花椒叶糯米和花椒叶酥肉果真被他复原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细微之处,那种老人家才能赋予的灵魂味道也在多年后重现于苏溪的味蕾中。
将酥肉放入口中的那一刻,苏溪慢慢咀嚼,格外珍惜每一口的味道,香、脆、麻、鲜俱全,还有一些难以具体描述的味道,在分毫不差地唤醒她的记忆。
一边咀嚼,一边豆大的泪水涌出,往腿上坠落。
那些斑驳的困苦的童年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每个日夜在安静的客厅中学习的时光,奶奶绝不让她进厨房半点,为了让她好好学习而将自己爱看的电视关闭,在厨房里听着收音机忙碌着。
她总是在写作业的空挡,能嗅出那些香味,那些能让她平凡的日子开出花来的食物。
她垂下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杜修延摘下自己围裙,对她敞开怀抱,将她紧紧摁在自己的怀里给她无声的安慰。
那天夜里,苏溪照旧躺在他臂弯里,透过窗户看着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清澈明媚的双眼中睡意全无,低喃道:
“很多记忆,被我一点点弄丢,又被你一点点找回,你好像在一块块拼凑出我的人生,让它变得完整。”
她颓然地平躺着,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有些苦恼地说:
“完了,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他定定地看着苏溪侧脸,说:“那就一直在一起。”
“‘一直‘’这个词……是否会败给意外?”苏溪也不想自己这么悲观,但是她总是忍不住在想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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