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一声巨响,金属餐盘哐当落地,饭菜汤汁散落满地,赵蔓瞳孔放大,汤汁顺着她的发丝流了下来,滴进她的衣领,随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而在锁骨处反射银光。
周围的同学被这这一场面吓得立刻四窜躲开,发出恐惧的尖叫,大家躲得远远的的不敢上前,却又像是发现什么惊天新闻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偷偷打开手机的摄像头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赵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力一样,抬起枯萎的双眼,语气说是无助,更像是一种彷徨和绝望。
她抬眼慢慢看向远处那隐藏在人海中的摄像头,眼神摇晃,从那滴水的头发后去注视那镜头,发出近乎扭曲的惨白笑容,眼中最后的希望也陷入一片寂灭,空洞地看着周遭。
“贱人,跟你妈一样贱,连你老子都不管了!是不是想像你妈一样逃跑,就这么想摆脱你爹!”
一只粗糙带泥的手,凶狠地一把拽住赵蔓脑后的马尾,在掌中缠了两圈,用力一拽,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让人看着都肉疼的动作,赵蔓却连眉头都没皱半分,甚至没有发出惨叫,嘴唇在绝望中变得惨白,眼神麻木无神,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赵天将她毫无形象地拽起,浑身上下的动作只剩下颤抖。
赵天的到来,将赵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尊击得粉碎,他将赵蔓一路拽着往校门走,直到保安和老师一起出面才阻止了赵天的暴力行径。
赵天还一路闹到了院长办公室,吵嚷着要给赵蔓办退学,这个狗大学有什么好读的,不如进厂子打工。
那天,闫谈收到了赵蔓的消息,更像是在一种倾诉,她说自己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一切,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插翅难飞,因为原生家庭死死地拽住她的脚踝,试图让自己和他们永远待在地狱,肆意地撕碎着她。
闫谈连夜乘坐飞机去到赵蔓上学的城市,第二日清晨赵蔓在宿舍门口看到了他憔悴的模样。
那时候闫家的纷争已经有了苗头,战火还是烧到了静州,闫谈百忙之中抽身连夜来看赵蔓。
这一次,他带来了赵蔓和赵天没有血缘关系的关键证据。
赵蔓是母亲初恋的遗腹子,母亲当年的初恋情人是职业海员,在出海中遇到了特大风暴,将灵魂永远留在了海上。
母亲嫁给赵天的时候怀着赵蔓,但是日子不大,尚不显怀,赵天稀里糊涂做了便宜爹,后来母亲老家来人恰好和赵天一张桌子打牌,提及赵蔓母亲当年死去活来的初恋,倒成了赵天心里的一根刺。
回到家后,越看赵蔓越不像自己的种,便从此开启一言不合就动手,用毛巾缠着手掌往赵蔓母亲头脸处抡去。
赵蔓当时躲在床底下看到这一幕,吓得有半年失去语言能力。
几年后,不堪暴力的母亲选择在赵天熟睡时偷拿了钥匙,解开自己身上的手铐逃离了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头。
母亲消失后半个月,有人从护城河中打捞出一具浮尸,全身肿胀腐烂,不辨面目,赵天从衣服认出了那是谁,狠下心没去认尸,最后是按照无名尸体进行处理和下葬。
赵天觉得自己窝囊,将赵蔓仍在家里自生自灭,可这丫头韧性足生命力顽强,硬是用家里余下的长了虫的大米和菜市场的烂菜叶,外加邻里的帮助活了下来。
他没有在赵蔓身上花过一分钱,但是每次回家这个丫头都在长大,有时候喝多了气急,就用打她妈的方式打她。
但是这丫头的可怕之处在于,不管怎么打都缄口不言,死死咬着牙关连求饶都没有,偶尔看见她那双和她妈相似的眸子中露出发狠的神情。
他不敢动手了,因为他总觉得这屋子阴气重,是赵蔓她妈缠上他了,害得他丢了工作又赌运不佳,败光了最后积蓄,将主意打到了成年赵蔓的身上。
从内心深处,赵蔓真正摆脱了自己的赌鬼父亲,至少从心灵层面不会过于认为自己对他有亏欠。
但是,赵蔓却发现自己也好像没有半点如释重负,一时间成了真正的失去父母的孤儿。
苏溪总觉得自己家庭不幸,但是蔓蔓的成长轨迹比苏溪还要曲折艰难得多
和赵蔓相互祝愿了几句,赵蔓心结解开了一半,一时间声音带上了沉沉睡意,她们互道晚安,彼此挂了电话。
当电话中的人声消失的时候,苏溪的眼前和耳边真正只剩下了这彻底安静的平安夜。
是否寂静才是真正的平安夜,此刻苏溪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天地,将肩头的雪粒子拍掉,只觉身体已经渐冷,很久无人拥她入眠了。
苏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棕色牛津鞋彼时落上了雪片,瞬间在鞋面上交融,化作一汪清泉。
温热的水滴从半空坠落,和雪水交融,一路顺着鞋面滑过。
她试图通过观察鞋面上的花纹来转移自己悲伤的情绪,观察了不知多久,一双男士皮鞋出现在她面前,这双皮鞋很是陌生,但是那空气中却因为一人靠近而浮动着熟悉的味道。
一抬头,苏溪才意识到自己双眼发润。
她看着面前的人,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从容儒雅,是他日常的装扮,每次都能在冬日将内层马甲和外层大衣传出气度来。
苏溪甚至以为自己有一瞬间出现了幻觉,半张着口,眼神怔怔,一时无言。
心中所有疑问随着他无声的走近而逐渐瓦解,他又上前了半步,在苏溪半仰着头的吃惊神情微微俯身,说道:
“苏溪,这半年过得好吗?”
直到他开了口,苏溪回过神,冲他缓缓伸出了右手,手在半空被他倏而握住,温柔的熟悉的温度,一下子传到到苏溪的手心,顺着血液抵达了苏溪的心房。
她错愕地看着这交叠的手,顷刻间,眼眶又一次有了湿意,她稳了稳心神,双眼一瞬不移地看着他:
“还行,工作有点忙。”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疑问苏溪没有问出口,转念一想,如果杜修延有心知道自己在哪里的话,要找到她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这河岸线这么长,而且午夜时分英国家庭都在家中狂欢,街上空无一人,他又是如何准确地寻到自己的。
杜修延径直握着苏溪的手,坐在她身边。
苏溪立刻想到了什么,机警地直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审视周围有没有抓拍尽头。
“放心,我已经排查过了,今晚是平安夜,记者也需要庆祝圣诞的。”
杜修延知道苏溪在担心什么,用一句话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话音落下,苏溪的双肩才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向后瘫倒在身后的长椅靠背上。
在冬天雪地里寻到一丝暖意,她会拼命捉住,然后不知餍足地伸出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
苏溪抓握得用力,但是杜修延脸上似乎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沉默着用力抓住她的手,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用火柴的微光取暖。
“我一直在电视直播上看到你,和我记忆中一样,你又一次站在话题旋涡中,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有看,你技术超凡,适应能力极强,我很为你高兴。”
苏溪有些动情而激动地说着这样一番话,像是恨不得将这半年来所有对他的夸奖都要一股脑说出来。
说完这些之后,苏溪发现杜修延却只是但笑不语,一双深邃的眼凝望着她,他的眼神,初看是微冷,细看却含笑,不是直白的温柔,因为眉宇间英气将他温和面浅浅藏住了。
“可我,每天都在想你。”
疏淡的嗓音,似乎好久不曾这样在苏溪的面前响起。
这个声音,在任何场景下,她听了都会觉得心颤,都难以抑制晃动。
在杜修延垂眼的瞬间 ,他的发丝和脸庞,在漫天的雪粒子中如同被半年前的那个夏日遗落的碎金阳光,在半年后同样在苏溪面前绽放异彩。
原本是最克制的苏溪,最懂得在动情时分克制的苏溪,忽然闭上眼静默顷刻间在半空攫住了他的双唇,顺利捕捉到了她魂牵梦萦的气息。
一瞬的愣滞之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将手指穿过苏溪的发丝,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用心而深情地回应着她,随着吻的不断深入略有用力,直到听到了她喉间发出的嘤咛。
两个人之间,不管是谁率先充当了被擦亮的火柴,都终将变成两个人的奋不顾身。
难舍难分间,苏溪率先意识到事情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便理智地移开了唇,在他脸颊处摩挲,最后两人的额头紧紧靠在一起。
“我也好想你。”
苏溪微喘着,低喃道。
“想和你相拥而眠,想在早晨的时候被轻柔的吻唤醒,还想……”
她喉头一动,忽然顿了顿。
“还想什么?”
他清润的嗓音在探究着答案,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如此清晰地传到了苏溪的耳朵里。
“还想和你在不同的场所,用不同的风格……和你一起。”
苏溪极少说出直接的话,但是这些话无一例外,他通通听得明白,午夜梦回的时候,人总是不能免俗地怀念伴侣脖颈处的馨香,她的眸动,她的神情,她辗转时分的低吟。
但是此刻,他们都不再像半年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待在一起,他们的相见变成了奢侈,只有平安夜才能谨慎相见,一个吻也冒着风险。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很孤独,我时而会在有空的时候来看你,我知道你每天披星戴月从办公室离开,知道你一开始的孤立无援,我同样知道你所有的生活状态,只是……我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今天也已经有些冒险了……”苏溪想要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杜修延握着苏溪的手续道:“我很快就走。”
苏溪不再挣扎,觉得多纠结一秒都是对这场见面的浪费,冬夜的河边,他们紧紧依偎,在心里细数着分离的倒计时。
杜修延当晚确实在两人相见了一个小时后,开车将苏溪送回了家,他们重新在苏溪的公寓楼下道别,依依不舍,无可奈何。
“要不要上去喝杯热茶?”苏溪在上楼前发出邀请。
杜修延委婉地摇头,抬眼向上方阳台看了一眼,“如果上去了,我今夜就不想离开了。”
“你感觉我敢赌上你我全部的职业发展吗?”
苏溪故意问道,用开玩笑的口吻。
“苏溪,我们互相对对方的了解程度是出人意料的。”
苏溪脸上绽放一笑,眼角有些无奈:“你说对了。”
临走前,杜修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片吻,持续了大概十几秒。
随着车子发动远去,逐渐消失在午夜的林荫道,这是他们的又一次分别。
*
开春之际,苏溪的论文过稿,审核周期短到超乎了苏溪和雅克的想象,一切都进展顺利,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帮助他们前进似的。
随着后续成果出现,论文接二连三被书写,直到有一天纸片一样的信件充斥着苏溪的邮箱。
来自各方的专业人士表达了对苏溪的研究成果的赞美和批判,车队中也陆陆续续有人主动请缨想要加入苏溪的团队。
赛车界的人士对于苏溪团队的成果大部分都是批判的态度,因为高速和安全的悖论将会贯穿始终,人们无法接受世界上最快的车速度降下,这将是一种对信仰和权威的挑战。
但是很多社会人士也关注到这场关于安全的讨论,认为一切赛事应当以人为本,即便背后涉及重大资本,也应该铭记生命至上的准则。
甚至有一些哲学人士对此发表了公开文章阐明观点。
但是好处是,陆陆续续有新的赞助商加入,苏溪的经费变得更加充足,甚至可以有闲钱将顶尖工程师招来一起工作。
第二年年初开始,仿佛苏溪高光的一年,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甚至大型客机制造商也送来了支持。
但是FIA那边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他们被蒙蔽了视听还是真的视而不见。
Braun始终在其中发挥着重大作用,他也积极地在流媒体上公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对未来的猜想。
还有很多无形的不被看见的支持,在推特ins上的或嘲讽或谩骂,也有人勇于站出回怼。
这种情形是苏溪上辈子没有经历过的,因为当时Halo装置的研发是在FIA的牵头下研发的,FIA作为比赛规则的制定者,自然更能有舆论优势。
意大利的发动机公司ACO仍然是苏溪身后最大的赞助商,后来随着飞机制造商的加入而达到双方出资的平衡,还有林林总总一些中型企业也加入其中。
随着各路顶尖工程师的加盟,再加上资金充足,在很短的时间内无论是学术界还是赛车行业,都陆陆续续出现有人支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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