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乔·希弗尔特,在蒙扎赛道排位赛中发生撞车事故,颈部受伤致死。)”
苏溪顿了一下,双眼掠过安静下来的人群,她目光灼灼地重新看向台上Roux,还有台下的FIA成员,以及所有对赛车赛事做出过卓越贡献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锁骨处紧缩一下,合上平板,继续说道:
“(我们曾经因为起火事故而取消了赛中加油规则,在目睹众多事故后才做出改良,而车手头部保护的需求,我敢肯定,在座的每一位技术人员心里比我清楚多了。
在F1历史上早已经有了事故先例,为什么要等到当我们失去那些珍贵的车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弥补。
在Halo装置推进的这条路上,如果没有FIA的支持,我们整个团队都举步维艰,我们在铁律一样的规则面前孤立无援。
请诸位充分考虑这份提议,如果你们要成立研究小组,我与我团队将无条件贡献出我们手里掌握的全部资料和实验数据,也随时准备为你们提供技术支持。)”
激情和自信,清晰的逻辑和详实的数据,罕见地集中在了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身上。
无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心中的信念感和底气从何而来。
而此时,她的声音却震耳欲聋。
场内一片寂静,紧张、焦灼的情绪在一步步吞噬着苏溪,她站在会场中央,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如同一名即将接受审判的囚徒,带着求生的希望慷慨陈词。
但是她知道自己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大型峰会上发言,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人心的时候,一切发言都会变得谨慎。
死一般凝重的沉默过后,场内爆发出激烈掌声,很多人动容起身,用掌声声援苏溪。
仍然也有一部分反对Halo装置的人员,铁青着脸,露不出半点笑意,不情愿地跟着众人,傲慢地鼓掌。
在一片掌声中,苏溪面色如常,宠辱不惊地久久望着Roux,无比认真和严肃地等待着Roux的回应。
Roux耐心地返回台上,面带微笑将苏溪的这番话听完,然后点头道:
“(感谢苏女士的勇气和善意,安全是我们FIA的核心使命之一,每一位赛车手的生命都无比珍贵,我们有责任去保护他们,而不是一味考虑观赏性和赛车性能的极致发挥,我们每一年对于赛事规则的修改,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完善赛车运动的安全标准。)”
“(但是一项新技术的引入需要一定研究周期,不过我们会充分考虑大家的意见。)”
FIA的成员们也在低声讨论,脸上露出严肃而认真的表情,他们不禁回头看向这个略有青涩的女工程师,那些还没有求证过数据如果是真的,那足以让他们重新审视这个大胆从人群中站出来的女人。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但是苏溪觉得这场景如梦似幻,是她未曾预料到的场景,也不知这掌声是为了她的勇气,还是为了她的成果。
不过最值得高兴的一点是,她成功让FIA的人记住了自己,只要在FIA这里播下一粒种子,这才是一切的起点。
峰会后的晚宴,苏溪没有参加,她极快地离场,以规避不必要的是非。
她的出现雷霆万钧,她的离场低调无华。
媒体记者蜂拥而至,画面定格,记录下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一个双眼坚定自信,脸上紧张与张扬并存的东方面孔。
第65章 拜访
走出了会场的苏溪, 低调前往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开启的时候陆续有寥寥几个记者在停车场的车内休息。
他们并不知道之前场内发生了怎样震动的大事,以至于看到这个眉眼清冷身穿正装的女士从电梯走出的时候, 竟没有打算追上进行采访。
直到苏溪快步上了车, 雅克在驾驶室等到了苏溪的归来后, 火速发动了车子驶出了停车上。
如同一场绝对的闪击,突然出现, 打了个猝不及防,又飞速撤退,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地下停车场一如往日那般风平浪静, 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成群的记者和摄像师从电梯中瞬间涌了出来, 原本在停车场蹲守的记者傻眼了,他们的新闻直觉敏锐地发现自己错过了大新闻。
人人都在打听之前下电梯的神秘女人, 但是人人都没有拿到独家。
如果她真的左右了FIA对于赛事规则的制定,一个年轻而干练的亚裔女工程师,几乎是爆点和争议拉满的完美新闻人物。
汽车驶离了巴黎会议中心, 夜晚携带着深蓝的外衣姗姗来迟, 车窗外亮起金黄的柔和路灯,让街道上的景色逐渐变得像上了滤镜一样朦胧熙攘。
穿过玛约门广场, 能典雅的建筑和绿树环绕的行道,苏溪坐在车厢中沉默良久, 她平静的神态之下,脸颊上余温未消, 眼波归于无波, 唯有苍白的指尖仍然不可控地轻微颤抖着。
雅克手握方向盘,侧头看了苏溪一眼, 大概她已经圆满完成了一切,剩下的,交给时间了。
苏溪静静地睁大双眼,去重新审视此刻的巴黎。
好像唯有这一次,她眼中的巴黎不似她上一世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了。
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可以用松弛的心态,去欣赏这在风中摇曳的绿树,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中被碎花法式连衣裙点缀的生动的姑娘,路边咖啡馆那些悠闲想用茶点的异国人士。
“(你知道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Laduree吗?)”
苏溪的心情被路灯点缀得明媚起来,一侧头,脸颊上倒映着街道上微光。
雅克见苏溪终于从沉默中苏醒,颇有惊讶,又连忙点头。
“(Braun喜欢Laduree家的马卡龙,我想给他带点。)”
听到苏溪的心意,雅克会心一笑,巴黎是他的故乡,苏溪说他在巴黎的时候笑容比在英国更多。
一头天然的深棕色卷发,一双琥珀色泛浅金的双眼,不同于南欧人的粗放,也不同于德国人的英气,更不同于荷兰人的粗犷,雅克的脸是一张柔和的法式风情的脸,尽管他说自己身上有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
“(有时候我觉得Braun和你是互相成全,他在很多关键的时刻帮了我们,你也重新给他的晚年生活注入了新的灵感。不过,我很好奇你当时怎么和Braun这样的老派工程师认识的?)”
雅克平日里话不多,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成了头等大事,或是回到了家乡,他说出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不只是那些客观的技术分析,更是带有人情味的温情一面。
苏溪深以为然地点头,不禁回想起与Braun的相识:
“(我当年还只是一个普通本科生的时候,我离赛车梦想仍旧遥远,偶然间得到一个去奥地利大奖赛当志愿者的机会,当时我就见Braun白发苍苍在角落里一丝不苟地看宣传册。)”
“(我以为他是赞助商或是车手的亲属,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我认出了他,并且一股脑将我心中所有对赛车行业的野心和愿景告诉了他,他给我一个邮箱,由此开始我们长达数年的对话。)”
雅克沉吟着,认真开车的同时去仔细品味着这个故事,像是在回味着其中的某些细节。
“(原来你们的相识源于偶然,但是Braun退休了这么些年仍然认真工作还是很难得的,你说他会不会在ins上刷到你的壮举?)”
苏溪闻言,脸上绽放出笑容,双眼弯了弯,不确定地说道:
“(也许吧,我希望如此,上次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肺部出了问题,希望这次回去他能痊愈。)”
雅克听到这里,表情一滞,随即用力点头,“(会痊愈的,我们还要邀请他来车间一起开香槟庆祝。)”
说话间,车子抵达,但是下车后发现Laduree已经打烊了。
既然如此,只能第二天早点来了。
这次走空了,但是苏溪心里的失落感却远比她想象的高很多。
明明是夏日的夜景,却感觉抬眼间变得如梦境般朦胧。
顿时,苏溪莫名觉得有些心悸,雅克赶紧将她重新送回酒店。
“(你肯定是最近神经过于紧绷了,用餐后多休息一下吧。 )”
雅克让酒店帮忙安排了晚餐,料理好一切之后才带上门走了出去。
这夜苏溪的名字在赛车圈子中传遍,有人在推特上曾经看到关于安全装置的讨论和骂战,有人看过苏溪团队发表的科研论文,但是他们今日才知道原来那个曾经引发过争议的工程师远比众人想象中更不同凡响。
她身形单薄,站在庞大的会场内,面对上百人的工程界精英,敢于冒着被保安驱赶的风险直接与Roux隔空对话,如同螳臂挡车,有着一腔热血,和十足的勇气,去直接叩问这已经根植于赛车行业多年的痛点。
苏溪侧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的精神一旦卸了下来,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像是生了一场重病一样,困倦、疲惫。
她给Braun打去电话,却没有人接,大概是先休息了。
苏溪心想明日就飞英国,晚上带着礼物直接拜访Braun就好了。
老头爱甜食,肯定很开心。
飞机准时落地,苏溪和雅克还有其他同事下了飞机,算是巴黎之行的完美落幕,大家彼此说着再见,各回各家,小小休息一个周末后,下周在办公室相见。
一出机场,原本在天上还阳光明媚的天气,却短时间内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溪连忙退回机场内躲雨,小心翼翼地护着装着甜点的小盒子,生怕马卡龙沾水。
“(你要去哪里,我的车停在机场,直接送你过去。)”
雅克见状,及时折返,跟苏溪热心地提议道。
原本不想打扰雅克和女朋友相见的,但是这雨势太急,只能再麻烦他一次。
坐上车的苏溪,双眼用纸巾轻轻蘸去身上残留的雨滴,甜品盒子在呵护之下还是落了雨,她轻轻打开包装盒查看,看到里面的形状完好,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盒子上被留下了雨渍,看着不够美观,苏溪坐在副驾驶眼神复杂地盯着这盒一路经过飞机征程的宝贵点心。
在去Braun家的路上,苏溪一如往常给Braun打去电话,照旧是Alice接的。
“(Alice,今天Braun方便吗,跟他说一声,小小期待一下我给他从巴黎带的小惊喜。)”
“(Su,你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吗?)”
Alice的声音有些疲惫,温声细语如往常关心着苏溪的事业。
Braun的家人们和Braun一样关心着赛车行业的进程,全家都是工程师,Alice就是一个很厉害民用车架构师。
“(办妥了,FIA那边表示会考虑我的提议。)”苏溪唇角难得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那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给自己放个假。)”
苏溪转头便问道:“(Braun的肺,还好吗?)”
Alice却好像没听到般挂断了电话,大概是不小心。
阴雨天的小别墅,上方笼罩着沉重的黑云,苏溪穿过花园,一切如常,只是 无法听到以往室内的欢声笑语。
苏溪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是Alice,她双眼通红,像是大哭过异常,整个人憔悴不堪。
“(Alice,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啊,Braun在楼上午睡吗?)”
苏溪的话说了一半,她注意到Alice身上穿着通体黑色,厚重的黑色,密不透风的黑色,让人透不过气的颜色。
一瞬间,苏溪脑中轰然,嘴唇白了几分,加重了语气问道:
“(Alice,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家里这么安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Alice在苏溪的询问之下,却好像早已流干了眼中的泪水,调整了呼吸,遗憾而悲痛地说道:
“(苏溪,我负责在家里等你,祖父他在你飞巴黎的那天晚上去世的,走得很安详,为了不影响你的心境,我们选择暂时对你隐瞒死讯。)”
这一瞬间,沾湿雨水的甜品盒本就在苏溪手中摇摇欲坠,始终把手断裂,盒子坠地,缤纷精致的马卡龙从盒中掉出,碎成一地残渣。
这一刻,苏溪陡然看向这自己曾经无数次造访的地方,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悲凉,强烈的遗憾郁结于心,她神情恍惚地看着这旋转的白色天花板。
她发现人得知一些大起大落的讯息的时候,第一个感觉竟然是觉得这世界不真实,这室内仍然还残存着生者的气息,让她如何相信那个顽童一样的怪老头没了。
苏溪回头,看着地上的马卡龙,缤纷的颜色,恬淡的,经历了长途跋涉香味尤在。
总忍不住觉得可爱,因为一个初代的权威工程师,他有着最跳跃的思维,最幽默的的话语,最先进的理念,并且,爱吃那马卡龙,有时候甜到发腻,他会配上两份意式浓缩。
苏溪不能接受马卡龙,也不能接受意式浓缩,一个太甜,一个太苦,但是Braun每次在家里招待她的下午茶,这两样必不可少。
好好一个人,真的会这么没了吗?
上帝似乎总是如此乐意去带走那些给世界带来妙趣的人。
苏溪的脸上仿佛戴上了麻木的面具,她蹲下,将那些散落在地的马卡龙慢慢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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