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一怔,然后她才慢慢回过身来。
待回过神来后,谢冰柔方才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好似有些丢脸。
她这时才留意到自己面颊上还有泪珠,不觉取出帕子飞快擦去。
谢冰柔忽而觉得尴尬,又觉得自己方才种种反应确实有些不可理喻。
她低低声:“还盼不要告诉别人。”
那近卫微微一笑:“谢娘子这是关心主君,实是有心,也没什么不好。”
谢冰柔望过来时,对方便说道:“我自然绝不会说,辛某也不是个喜欢嚼舌的人。”
可那近卫不说,有人却看得见。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卫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小酌,如今却将杯中剩下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他面颊也浮起了一缕欢喜笑意,就连眼里也添了光彩。
卫玄当然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谢冰柔得了讯,便急匆匆要跑去南街,甚至因此摔了一跤。甚至谢冰柔被扶起来时,卫玄还能窥见她面上的泪水。
他是有意相试,不但让人用空马车诱城中乱党,还特意使得手下密探假扮路人,在谢冰柔跟前提及此事。
而卫玄自己又早在此处,此地是去南街必经之处,他能将谢冰柔反应瞧得清清楚楚。
如若谢冰柔关心他,心中有他,必然会赶过来,会想亲自确定自己的安危。
于是他便能用此法试出谢冰柔是否对自己有意。
昨日谢冰柔说对自己无情,但她心里未必这样想。卫玄善于揣测人心,可因为蒙上感情,他竟也觉得谢冰柔云里雾里,看不分明。
既然自己看不明白了,他也只好试一试。
如此试探时,卫玄竟有些忐忑,生恐谢冰柔不会来。
好在谢冰柔来了。
她急匆匆的奔向自己——
卫玄心底也是无尽欢喜!
他浅浅笑了笑,也放下了酒杯,这时候他方才觉得自己真正打了个大胜仗,只觉通体舒畅。
不错,谢冰柔怎会不喜欢他?
他没有现身,更没有跑下去跟谢冰柔说这是一个计策。因为随便想一想,都知晓谢冰柔会生出恼怒,会觉得自己戏弄她。
不过卫玄并不是戏弄她,而是十分想要知晓谢冰柔真正心思。人生苦短,在意的东西当然要抓在手中,好生珍惜。
一旁的门客荀澈不动声色打量卫玄面上神色,见着卫玄片刻间神色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惊讶且感慨。
追随卫玄这几年,荀澈也一直感受不到卫玄是个少年人。卫玄年纪轻,心思却那么深,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时。
他听着卫玄说道:“荀卿,你替我安排,让人去谢府求亲,使我与冰柔亲事定下来。这提亲之人,务必要安排得身份贵重些,必要显得隆重,不可坠了谢娘子的脸面。”
荀澈恭声应了,他估摸着卫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京城,于是主君便想先将婚事给定下来。
想了又想,荀澈还是忍不住多提两句:“谢娘子果真对侯爷极有情意,不过倘若谢娘子今日未曾急切赶来,而是不闻不问,侯爷可愿放手?”
卫玄略沉吟:“她若不来,我也当真不知道会如何,也未必舍得放弃。不过冰柔既然这般急切,又当真对我有意,这些假设之事,也是不必再多想。”
荀澈说话曲折,本意是想要提点卫玄一二,岂料卫玄是全然听不进去,荀澈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不过他这个谋士也禁不住生出些感慨,纵然如小卫侯这样的人,似乎也是需要一些感情的。
不过谢娘子聪慧伶俐,又品行纯良,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人选。可惜就是家底淡薄,男子联姻也是一个极好笼络盟友的手段,从前卫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今小卫侯却全然顾不得那些了。
淄川之地的胜利吹来昭华公主耳边时,昭华公主却并未因为大胤胜利而生出半分欢喜。
她在公主府中生出了燥闷,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燥郁。
究其原因,大约也并非全然因为失去了爱情,而是因为她失去了一些东西。
她失去了站在道德高处高洁,于是便隐隐觉得自己成为了跳梁小丑。
从前卫玄是不择手段的恶毒灾星,可到了如今,凶残的却是太子,而自己又因为利益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兄长那一边。
一个人最恼恨的就是看清楚自己。若卫玄死了也还罢了,可是现在卫玄不但还活着,还整个京城都在称赞他。
母后也是默许这份称赞的,这样一来,也是将卫玄架在了高台之上,使得他多少有些顾忌。
可昭华公主多少有些憋闷。
除此以外,京里也开始议论卫玄和谢家娘子那些事。说及卫玄对谢冰柔是如何亲密,甚至卫玄之所以去青州,也是因为美人儿的缘故,偏巧又遇到淄川王作乱,于是趁巧又立了一功。
自来男人的功业里夹杂了些爱情故事便成为传奇,京城的市井间更喜爱这样的剧本,于是传得沸沸扬扬,于是也传入了昭华公主的耳里。
第115章 115
侍奉昭华公主的宫娥白薇却是跪下来, 面颊一片惶急之色。
自从昭华公主开了府,公主身上积威日重,使得她们这些侍奉之人更为小心翼翼,竟似喘不过气来了。
昭华公主手指轻轻敲击几面, 口中却淡淡说道:“如今京城诸多流言蜚语, 未曾想, 却是从我这个公主府里传出去。白薇,你替小卫侯传了无数的闲话, 想来是心下甚为怨恨,是不是?”
白薇颤抖着伏在地上, 面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惶然。从前公主是温文尔雅的, 可如今却是积威日重, 一日比一日深沉。
这皇室血脉,果真是不可小觑。哪怕她们这些个身边人,也不免小心翼翼, 大气也不敢喘了。
面对昭华公主的质问,白薇本也是想狡辩两句的。可她终究不敢,又恐自己再触昭华公主之怒,故只得承认。
“奴婢也是为公主着想,那谢冰柔不过区区女官, 却跟小卫侯厮混一处。于是我便想放出风声, 干脆将这些话传一传。小卫侯虽喜用她,可又怎会真喜欢这样女娘?”
“别人眼里, 谢冰柔也不过是不清不白跟着小卫侯厮混。小卫侯不纳, 也绝不会有别的清白人家肯要这样女娘。”
“我也不过是想给公主出一口气, 使那谢娘子知晓些轻重。”
她在昭华公主跟前侍奉多年,也忍不住一直揣测公主心思。公主骄傲, 又痴恋卫玄,却不如一个小女官会献媚。
公主矜持,必然不肯放下身段跟个女官计较。
主人不吩咐,她自己却使手段替公主教训,哪怕做错了事,公主内心未必不欢喜。
想来自己责罚也绝不会很重。
然而这时她额头一疼,却是昭华公主用茶这么砸了过来。
公主性子素来清雅恬静,闲时也不过读书、赏花、作画、品茗。白薇跟随她许久,从未见过她露出半分粗鄙之态。
可如今昭华公主却动了手。
那盏茶砸破了白薇的额头,又在地上碎了一地,撒了一地的茶水。
昭华公主面颊也浮起了浓浓愠怒之色,显得殊为恼恨。
“我堂堂大胤公主,身份矜贵,我会因为捻酸吃醋,和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去计较?还是在你们眼里,我如今必定是满心嫉恨,对卫玄求而不得,对区区一个谢冰柔也嫉妒不已?”
昭华公主咬着牙,嗓音微哑,便流露出一缕恼恨,那张秀美绝伦面颊也泛起了铁青之色。
白薇终知晓自己言语失当,触及了昭华公主逆鳞,不觉甚为惊恐。哪怕自己额头被砸出鲜血,她也不敢去捂住,只压低头跪在地上。
“她的父亲不过是我祁氏臣子,祖上不过是个小吏,世家都算不上。若非父皇有心提拔人才,使谢云昭入太学,她也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也不会有个郡守父亲。朝廷怜其忠心,也不过是赏赐个侯爵头衔,封邑也不过几十。”
“这么一个女娘,你却觉得我会在意于她,忌惮于她?”
白薇不敢作答。
昭华公主身躯却轻轻颤抖,这宫婢不敢作答,可心里却是这么想的。不但白薇这么想,旁人都这么想。
怪只怪自己将爱意表露太明显,于是失了自己尊严。不过因为多得了些卫玄关注,旁人竟拿自己跟谢冰柔这个臣下之女相比较。
只因为多得了一个男子关注,谢冰柔就仿佛沾沾自喜,志得意满,以为连个大胤公主都要在她面前丢尽脸面。
那谢氏女虽未在昭华公主跟前,昭华公主却能想象出那女娘沾沾自喜的模样。不过多得卫玄几分亲近,就好似了不起起来。
尽管谢冰柔并未在她跟前,昭华公主仿佛也能想象出对方极得意样子。
她冷着声音:“哪怕是小卫侯,我也舍得让他去死,更不必提那些个借着他光辉的人。”
那言语如此冷酷,白薇也不觉怔住了,怎么也未想到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似全寻不着曾经清雅恬淡,只有一缕尊严受损冷怒。
公主的目光落在了白薇身上时,也是冷意森森,她缓缓说道:“至于这个婢子,也不必再留了。”
白薇通身发软,却也是被人拖曳下去
昭华公主慢慢捏紧了手帕,也觉得如今自己显得陌生。好似那日自己出口让卫玄去死后,就有什么东西变了,不过一瞬间,自己竟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倦倦的想,小卫侯自然也不会去娶谢冰柔,可是那些话她也听不得。
不娶谢冰柔,卫玄也会娶别人,至少会是个对他极有助力的妻子。
可她从前居然从未设想过。
哪怕暗暗向卫玄拜别,她也只觉得卫玄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了,全然未曾真正设想卫玄身边另有别人。
哪怕如今,昭华公主也盼着卫玄的婚事来得迟些。
可没过几日,便传来消息,只说定安王受小卫侯所托,向谢家提亲,要娶谢家的五娘子谢冰柔。
定安王是陛下族叔,喜爱京城风华,也不回封地,整日留恋京城,也不涉及什么政事。
也因如此,胤帝也跟他相处融洽,平日多有敬重。
如今定安王出面,替卫玄说亲,也给了谢家天大的脸面。
不过京城百姓听足了八卦,倒也觉得顺理成章,竟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反倒是府中大夫人温蓉颇为忐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桩亲事事关重大,而家中男眷又在外地做官,大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抛开这些,温蓉这个大夫人倒觉得这桩婚事不错。
卫府门第虽高,可家里长辈早就无了,冰柔纵然嫁过去也不必立什么规矩,在家里本来就是最大的。
小卫侯又生得俊美,如今又立下大功,京中贵女哪个不将她视作香饽饽?可这样一个男儿,却垂青谢家女娘,还这么郑重其事提亲,足见有心。
这么富贵婚事,加之冰柔与之又有情分,温蓉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且不说如今满京城议论,说谢家五娘子跟小卫侯情谊深重。就说当初阿韶死了,冰柔也是求到小卫侯跟前,不但顺利报仇,还得了女官职位。如今二人同去青州,总不至于当真那般凑巧,指不定早有商议。
依温蓉看来,这其中自然是有情分。
但她终究长于后宅,只觉得如今小卫侯虽是花团锦秀,谁知晓朝堂之上有什么风云暗涌。故她也不好轻许之,想听着自己夫君主意。
不过卫玄考虑得也十分周到,提亲之际,谢家长房的谢云安的书信也已送来。
虽在外做官,但听闻这桩亲事,也不知卫玄是如何使人游说,谢云安也是乐意两家结亲,定下这桩婚事。
温蓉也十分欢喜,觉得谢冰柔福分不浅。
谢冰柔父母已逝,谢家长房便替谢冰柔定下了这门亲事。
胤帝与元后也顺水推舟,不但给了谢府许多恩赏,还给谢冰柔一个安宁县主封号。
以此桩婚事,正好使得朝廷与卫玄关系缓和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昭华公主得讯时宛如晴天霹雳,竟似反应不过来!
她从未将谢冰柔视为对手,更为想过卫玄会当真娶那个谢娘子。
小卫侯此生最爱权势,便算不能娶自己这个公主,必然会娶一个对他极为有利的妻房。
无非是利益纠葛,如此而已。
未曾想卫玄居然这般折腾,昏了头似的娶了一个谢家女。
这个谢娘子不单单占据妻子名分,恐怕还有些真爱在里头。
白薇那些流言蜚语本不过是让谢冰柔难堪,如今却化作了真实,使得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了。
就连父皇和母后也推波助澜,好似不算什么大事,还让谢冰柔有了个县主头衔。
父亲不知晓,可母亲是知晓的,知晓自己喜欢小卫侯,知晓自己会不痛快,知晓别人会嘲笑自己,嘲笑她居然输了。
可是母后居然没有拦一拦,一切以大局为重,她那些女儿心思也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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