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怔住了。
昭华公主内心深处其实知晓怪不得元后,可却忍不住向亲近之人发泄,否则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这般时刻,元后也没有惯着她意思。
元后嗓音微凉:“当初太子如此行事,你不是一直站在太子那一边?如今这般光景,你又怪得了谁?”
第123章 123
元后面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讥讽:“裴家自然是忠臣, 这京中本也有南北二军,太子更娶了裴氏女为妻。区区宫闱内乱,为何他非要调外兵入京?说到底,无非是因为裴家这桩婚事是本宫一手促成, 他心存芥蒂。”
“他觉得可趁此机会, 建立属于自己嫡系, 却不想那厮竟狼子野心。你父皇性子是软和了些,本也不至于糊涂到同意此事。他又为什么下不了床, 理不了事?”
“你在你父皇跟前近身侍候,为何你父皇竟误服下相克之药, 如今也昏迷不醒?而我也不能阻你兄长之意, 任由他糊涂行事。”
“若非此番昏招, 区区一个沈淮安,何至于这般趾高气昂?”
“而你到了今时今日,竟还如此骄纵?”
元后看着自己女儿, 她眼底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缕失望了。她教导孩子,原不想如何的狂风暴雨,她总是温言细语,慢慢引导劝说。
她更没有对自己女儿动过粗。
可是现在,她却无奈看着昭华公主, 心里凉意也是越来越深。
“说到底, 你之前如此,无非是因为卫玄。你放不下, 觉得我与你父皇给的恩赏太纵着小卫侯, 所以心生不甘。你还是更喜欢太子, 那等年轻意气不能容物的性子。可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收拾这个残局?”
“先帝在时,你父皇本不受宠, 我嫁给他后,也是谨慎小心如履薄冰。这样滋味你们从未尝过,却对自己很是自信。所谓玩弄权术,便不要有太多自己爱恨,否则只会犯下大错。”
昭华公主惊慌无措听着,可她这样听着时,心里也禁不住反驳,更人忍不住恼恨。难道今日情景,就当真要推脱到自己身上?
若非父皇母后不顾自己感受,非要容忍卫玄,自己也不会如此忿怒,犯下大错。她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天家无亲情,所以方才反抗一二。
元后盯着女儿面颊,便知晓那些话昭华公主并未听进去。
她一直觉得这个女儿是温柔听话的,可也许自己忙于宫中事务,朝廷局势,也许从未真正看清楚过自己女儿。
皇后训女,身边站在的自然都不是外人。
这时元后身边的内侍董昊却蓦然压低嗓子,低低说道:“娘娘如今何不召唤小卫侯入京救驾?”
元后蓦然一惊!
她猛然侧头,看着身边内侍。
董昊本也算得元后自己人,随身侍候也非一日了。元后怎么也未曾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自己面前如此陈情。
他居然是卫玄的人!
对方甚至从袖中取出一卷诏书,是招卫玄回京,诛逆勤王之诏书。
“卫侯得知宫中生乱,故而急急赶来。但外臣不好无诏领兵入京,故而卫侯将至京城,却并不好随意赶来。可如若这封诏书之上加盖了皇后的凤印和陛下玉玺,那一切岂不是名正言顺?”
董昊神色倒是十分坦然,如此言语,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昭华公主怔怔听着,蓦然感受到了莫大屈辱!
若董昊都是卫玄的耳目,那么自己当日那般言语,送卫玄去死,卫玄必然是知晓的。可如今卫玄非但安然无恙,反倒如此要挟,而大胤皇族此刻又如此的狼狈。
若卫玄不来,自己便要被迫嫁给沈淮安那个粗野的蛮子,还不知会被摧残成什么模样。
念及于此,昭华公主心底也是不由得浮起了缕缕酸意。就如当初那般,京中出了凶案,自己明明厌极了卫玄。
那内侍却犹自巧言令色,口中说道:“小卫侯还有些话,想要和元后说一说。”
他说:“小卫侯性子直,实是不会做人。故而各地宗亲皆十分厌恶于他,却不似如今沈将军,早写出数封密信,向各地宗亲示好。”
元后不觉面色数变,沈淮安贪权而无智,这些行径她也听闻一二。可惜沈淮安不过是个蠢人,以为朝廷意欲削藩,各地藩王便能容他胡闹,乐见其成。却不知这些藩王宗亲也皆是太祖血脉,无论怎样,都绝不会容许一个外姓之人窃取国祚。
如今这些藩王按兵不动,不过是指望沈淮安弑君,然后再名正言顺杀入京城。
沈淮安但凡清醒,便知绝不能冒犯陛下,可此人愚蛮,又不是个成熟的政治人物。哪怕自己百般安抚,也指不定沈淮安会做出什么。
倒是卫玄,至少聪明人是懂得规则的。至少卫玄知晓一旦他有意弑君,便会让各地诸侯藩王结为联盟,群起攻之。
那么祁姓宗亲和卫玄便会形成相互制衡之势。
虽是驱虎吞狼,卫玄却也是更好些选择。
那些念头涌入了元后脑海,却也没几息光景,元后心下已有决断。
她温声说道:“小卫侯忠心,却是从前太子糊涂,看错他了。”
说及此处,元后甚至有一缕后悔。如若当初未曾想杀卫玄而平众怒,那么此刻彼此之间也未必没有周旋余地,亦会有更多斡旋空间。
如今已撕破脸皮,纵然再补回来,却也总是会有几分裂痕。
只是覆水虽是难收,却是装也要装作若无其事模样。
但昭华公主却蓦然眼波微颤,紧紧握紧了手掌。
她禁不住想,小卫侯心里,必然是在嘲讽我的。
元后已接过旨意,从袖中取出凤印盖上,再携旨意去了胤帝休憩之处。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面色铁青,犹自昏睡未醒,一角香炉之中倒焚了沉香。
元后娴熟拍开暗格,取出玉玺,加于旨意之上。
她心里自也有些不甘,但恢复也快。此事已下决断,元后便想做得漂亮些,故令身边女尚拟旨。
卫玄新与谢家女娘定亲,那女娘虽然聪明,家世却不给力。给不了多大助力,那便是真爱了,至少如今卫玄是极喜欢的。
既要缓和与小卫侯之间关系,不若多给他心上人几分好处。
元后原想拟谢冰柔为郡主,想了想,却开头又将谢冰柔的身份抬了抬:“谢氏有女,忠贞慧明,便封她个慧贞公主,食邑一千,将我名下凤仪、雪梅两处别院赐给她。”
要给赏时,元后给的是厚赏。
女尚书心领神会,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写成诏书。
昭华公主在外厅等候,却听得面色乍变,再也忍耐不住:“母后此为何意?那谢氏女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为人粗鄙,又不懂礼数,性子也十分水性,在宫中做事却只为了攀龙附凤。小卫侯也罢了,凭什么要抬举她?”
本朝除非父兄立下莫大功劳,才会得封异姓公主,谢冰柔又何德何能?
昭华公主不觉浑身发抖,泪水也禁不住流淌出来了。
她从来没有针对过谢冰柔,因为所谓争风吃醋,本该发生在锦衣玉食的主子身上,谁也不会跟一个丫鬟计较。
可现在不单单是卫玄,母亲也将谢冰柔抬到一个跟她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了。
所以她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嫉恨谢冰柔了。
谢冰柔刚入京时,她也听了些谢冰柔古怪的名声,知晓这个女娘在川中也有些本事。
彼时昭华公主也并没有如何的放在心上。
她第一次见谢冰柔,是在梧侯府上,谢氏门槛低,差些连侯府大门都进不去。
若不是因为元璧这个外兄,谢冰柔哪有机会踩上头攀上高枝最后入了卫侯的眼?
她泪水哗啦啦流淌下来,禁不住向前,想与母后分辨,却被内侍拦了下来。
元后却并不理会,她已拟好了密旨,这样给了董昊。
沈淮安虽将宫里围得水泄不通,可只要有心,却仍可将这些消息给传出去。想来小卫侯必然早便算计好了,往宫外递个东西也不难。
然后元后才将目光落在了昭华公主身上。
昭华公主娇嫩面颊上沾染了泪水,如玫瑰花沾染了清露,煞是美丽,可她眼里却不由得流淌了几分怨怼之情。
元后淡淡说道:“若无母后此刻挡在你跟前,你又当如此自处?”
她不盼女儿听得懂,却缓缓说道:“一时荣辱有什么要紧?更何况有时候一件小事,也不必视做荣辱。一个人若刻意为自己寻太多荣辱,只会累得自己精疲力竭,疲惫不堪。我能存身至今日,很多时候也无非是一个忍字。”
“凡事要权衡利弊,沈淮安咄咄逼人,又觊觎你的美色,想拿捏你为质。你落入他手中,没几年就必然会被摧折。昭华,你应当庆幸,时至今日,咱们还有一个选择的余地,使得你还有的选择余地。”
“还是,你现在便很想嫁给沈淮安为妻了?”
昭华公主唇瓣动动,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母后令她觉得十分陌生,全无平日里温柔与和善。曾经母后在她心中是最善良和善的,且对自己十分疼爱。可到了现在,在一切布局跟前,自己心里那些计较顿时微不足道,是提也都不能提了。
难道自己大胤公主的尊严,是当真这般不堪一击?哪怕稍稍想要多几分体面,也是幼稚可笑?
第124章 124
元后却并没有安慰女儿, 若换做从前好时节,公主落泪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可轮到现在,也没那般要紧了。
昭华也应该长大些, 知晓些事情轻重, 知道世事的残忍。
人生在世, 也不过是在一些转圜余地之中存身。
她不由得心忖,小卫侯怕也快到京城了。
这时谢冰柔人在马车之上, 却迷迷糊糊,多睡了一会儿。
说也很奇怪, 自从近些跟卫玄相处, 那纠缠谢冰柔十年的噩梦却是消失了。许是因为卫玄通身煞气重, 能辟邪驱鬼。
卫玄对她是十分照拂,车轮也是被裹住,使她少受了些颠簸之苦。
麒府耳目众多, 谢冰柔这一路上也并未试着跟章爵传讯,可心下却颇为惦念。谢冰柔其实亟待与章爵相见,估摸着若到了京城,说不准才会有些机会。
那日分离之际,章爵也提及了自己行程, 估摸着也能京中相遇。
谢冰柔心里其实有些急躁, 面上却并没有露出来。
倒是乔晚雪,近几日神色容缓了许多。她得了家书, 知晓家中亲眷尚安, 也不觉松了口气。
谢冰柔其实也得了谢氏报平安, 知晓大乱初起,便有人将谢氏亲眷带至安国寺中, 方才避过一劫。
这些自然是卫玄安排,如今又让人从乱糟糟京城送出报平安家书,也使得谢冰柔百味交织。
乔晚雪更忍不住替卫玄说话了:“如今诏书已下,小卫侯必然能平定叛乱,还京中安宁。各地藩王宗亲却是各存心思,绝不似小卫侯这般忠纯。”
谢冰柔唇角也轻轻抖了一下。
在外人眼里,卫玄竟是个忠纯之臣,谁也未曾想到卫玄私底下已与大胤皇室闹得不可开交。
甚至若非卫玄提及,谢冰柔也并不能知晓其中端倪,可能她跟乔晚雪得看法,也会很是相似。
这样想着时,谢冰柔不知为何,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很快很快,好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一般。
仿佛有什么极不妙征兆,如今浮起来,令人惴惴不安。
谢冰柔从未有过这样感觉。
她下意识拢起车帘,不觉望去外边,要透透气。
官道之上,却传来急奔的马蹄声。
然后谢冰柔就见到了一匹马,马上载着一人。
这骑客却颇为诡异,他独身前来,面颊却似被药烫坏了一般,血肉模糊一片,五官都已分辨不出来。
如此匆匆而来,也似听不见前方对方喝止之声。
那道身影映入谢冰柔眼帘之中,谢冰柔蓦然微微一怔!
却不及靠近,那人竟从马上摔落下来。
乔晚雪受了惊吓,面颊微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快要踏足京城,谁曾向竟遇到这般诡事。
谢冰柔却顾不得这许多,她呵令马车停下,匆匆赶了过去。
那骑客虽从马上摔下来,竟未曾死。
他蓦然伸出手掌,紧紧攥住了谢冰柔裙摆,眼底透出了几许异样光辉!
那竟是喜悦之气。
可下一刻,他生命的光辉就消失了,就像是一朵花骤然凋谢,如此枯萎,乍然间便失去了生机。
那片攥着谢冰柔裙摆的手掌也轻轻松下,只在谢冰柔裙摆上留下了那么个血手印,观之触目惊心。
谢冰柔弯身扶住他时,男子已经气绝身亡。
哪怕真撞见了谢冰柔,他也无法获救,就此身亡。
如此诡事,旁人也皆围了上来。
荀澈凑上去略看了看,男子面容虽已毁了去,可他却瞥见对方腰间系着一枚玉麒麟。
“我记得裴家大朗裴玉劭腰间,便系着这么一件物件儿,莫非,竟是他容颜被毁,逃出后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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