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感身居卫尉要职,位列九卿,与如今盘踞在京中的沈淮安不睦。
据闻裴惜春已被选作公主夫婿,可也是死于非命。
裴家几子之中,唯独这裴玉劭最贤,据说也是下落不明,未曾想竟这般诡异死于非命。
卫玄也下了马车,他略作思忖,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之处。
这死人腰间虽有一枚玉麒麟确实是裴玉劭之物,可是面容尽毁,实是辨不清楚真伪。又或者真正的裴玉劭为了脱身,造了这假死局?
那这便有些意思了。
这样想着时,他又察觉不对。谢冰柔抱着这具尸体,身躯却是在轻轻发抖,似有几分惧意。
那道身影落入卫玄眼中,如乱颤的蝶,他也生出怜意,又不免生疑。
“冰柔何故发抖?”
谢冰柔抬起头来时,神态也安沉了些,不觉说道:“当初我与裴家娘子一起来京城。她为人爽朗,对我也很是照拂。如今裴家被处处针对,赶尽杀绝,而她更是新选的太子妃。只怕,不能为逆贼所容。我现在也很担心她的处境——”
谢冰柔如今心中的事很多,这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与裴妍君有些情意,当初裴妍君怕她回转谢氏被冷待,还特意陪她一遭。
彼时裴妍君如此行事,也不过是想给谢冰柔撑一撑,唯恐谢冰柔被轻慢了去。
而如今,裴妍君已嫁给太子,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妃。
裴妍君是个很有心思女子,她力争上游,很盼着能争一争。可沈淮安跟裴家闹成这样,自然绝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女子在太子耳边吹枕头风。
据说太子方被幽禁,沈淮安就赶过去将裴妍君勒毙。不过后来旁人辨认,沈淮安也不过勒死一个婢子,并未勒死真正裴妍君。
现如今,她这位故友还不知晓流落何处。
卫玄伸出手指,想要替谢冰柔拂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却被谢冰柔轻轻避开。
谢冰柔垂头低声说道:“还盼卫侯容我验尸,查清楚其中端倪。”
卫玄微微一默,然后说了声好,也并未十分勉强。
谢冰柔蓦然深深的呼吸几口气,竭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候的裴妍君却正弯下身,呕了几口酸水。她胸口一片发闷想吐之意,可又偏偏吐不出来,实是难受得紧。
她已有一月身孕,被元后藏在宫中,好生照拂。
元后经营后宫多年,自也有些心腹亲信,能遮掩消息,藏住一个活人。
裴妍君与太子成亲时日尚浅,可已经有了一月身孕,可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等裴妍君吐完,元后送上清水使其漱口,又递上酸果子,让裴妍君压一压。
她温声说道:“如今你有身孕,还是需得好生将息。万一,万一储君有所不利,你毕竟也存下他一点骨血。”
说到此处,元后面颊上也生出了担切之情。
那确实元后弱处,她虽独得圣宠,掌管六宫,可却子嗣不丰。她生下几个孩子,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成年儿子却只有太子一个。
这个唯一的男嗣虽被立为储君,可如今却成为逆贼阶下囚?
万一有什么不幸呢?以元后秉性,自然绝不愿别的妃嫔孩儿继承大统。
哪怕退而求其次,坐上皇位是自己年幼的孙儿呢?
这样想着时,元后目光灼灼,看着裴妍君的小腹。那处如今孕育了一个生命,虽然还很稚嫩,却也是希望。
她一向是个和顺婆母,如今也伸手跟裴妍君顺气:“你也不要多想,如今局势虽乱,却总归会平静下来。等你安稳生下一个孩子,就知晓养大这个孩子的快乐。你可以教他识字,给他讲一些故事,他也会十分依赖你。”
这般回忆过去,元后眼底也浮起一丝怀念的光芒,眼底也浮起了货真价实的温柔之色。
可她蓦然又是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
那样的回忆,也只在小时候。孩子长大后,便会有许多属于自己心思。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可都统统不省心。
只有他们还小时候,会依赖他们的母亲。孩子依赖自己时候,总是一个母亲最快乐时候。
在元后柔语安抚之下,裴妍君也平静了几许。
裴妍君咬着酸梅,似也压了那股子酸味,她一颗心却不由得砰砰乱跳,生出了几分的恍惚。
此刻她竟庆幸自己在元后身侧,而非在太子宫中。
她嫁给太子日子也不长,一开始总还是有些寄望,可太子多蓄内宠,私底下颇为喜爱娇艳美丽女娘,对裴妍君也寻常。
尊重确实是有些,可也不过瞧在裴家家世份儿上,两人相处,太子也总会提及裴家。
这些也罢了,她本也猜到几分,不算如何在意。
可自己将嫁之时,兄长却来寻过自己。
裴玉劭几番犹豫,却是让裴妍君仔细几分,小心些个。
那时裴妍君也很是好奇,不知兄长为何竟说出这样这样的话。裴家举家之力襄助,也是盼着裴妍君能被选中做太子妃,家里也是一荣俱荣。
可裴玉劭却反而相劝,劝说裴妍君要仔细小心,要对太子多些心思,小心提防。
然后她又想起裴玉劭曾也是太子近侍,只是如今不再受太子看重。父亲自是觉得惋惜,觉得如若裴玉劭肯上进,那说不得便能如卫玄一般,大权在握,声势尽显。
可裴玉劭性子十分恬淡,似对那些争权夺势没什么兴趣。兄长不行,父亲便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女儿上。
裴妍君自己有上进心,本也想借这把力,使得自己飞上青云。
第125章 125
在此之前, 裴妍君也暗暗听见些只言片语,仿佛太子跟兄长早便有了龃龉。
裴家几个儿郎中,要属裴玉劭性子最好,为人又沉稳。他也不沾个五石散什么的, 待人和善, 做事又沉稳且周到。
裴元感虽觉长子少了几分锐气, 其他也没什么可挑剔。
后来裴玉劭娶妻,妻子便是有名的才女徐照芝。徐照芝才华出众, 不过因为生病,导致容貌有损, 模样不算好看。
可两人成婚后, 感情却是不错, 徐照芝婚后也渐渐将病养好,容貌虽不如从前盛时,却也说不上丑了。
这徐照芝从前是太子跟前女史, 伺候太子笔墨,算做太子的人。
她也曾服侍过太子,男女之事也是有过,据闻有段时间也十分受宠。
可后来徐照芝病容有损,故而在太子跟前失了宠。她自请出府, 太子也是允了。
这么样光景, 怎么也算不得夺太子女人。
兄嫂不过是太子跟前失宠的女官,被弃后出了府, 算不得在意之物。
当初裴玉劭将她娶之, 倒有很多人道是裴玉劭受了委屈。只是后来二人夫妻和顺, 那些闲言碎语也渐渐少了。
就连裴妍君瞧来,也是自己兄长吃了亏, 怎么也不算太子受了委屈,故本未将这些事如何放在心上。
但裴玉劭偏偏那样子言语,也使得裴妍君极困惑且不解。
就好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却偏生有着暗潮汹涌。
后来嫁给太子后,裴妍君大约也估摸出些味道。她隐隐察觉太子是个心胸狭隘不能容物的人,对自己这个妻子也有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试探。
裴妍君原也只图前程,可没有丝毫情分的婚姻竟然是如此难熬。她在家做姑娘时十分恣意快活,如今做了太子妃,也只能忍些。
口中的酸杏化作一片酸涩滋味,倒将胸口呕意压了压。
元后在宫中封锁消息,可裴妍君却也知晓如今整个裴氏遭祸,自己族人正遭不幸。她只能不去多想,却禁不住轻轻发抖。
据说前些日子,裴惜春就被抓来宫中,就这样当着皇后娘娘面杀了。也亏得元后手腕了得,这么些年也笼络了些心腹,将自己这个孕妇藏于宫中,也不露半点端倪。
否则自己早便死了。
裴妍君看着元后,仿佛也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哪怕这条路上满是荆棘,至少还有元后这个胜利者。
困于幽宫之中,她们至少可以搏一搏。
这时太子困居北宫,他得了消息,元后暗暗传讯,说裴妍君这个新婚妻子已有了身孕。
太子听闻,也并不觉得如何。
他还太年轻,如今又很狼狈,对子嗣还不是那么渴求。更何况裴妍君也姓裴,他虽娶之,却并不那么喜欢。
此时此刻,他却想起了徐照芝。那女娘曾是自己身边女史,年纪轻,学问好,样子也十分甜俏。
两人好时也真好,自己虽知正妃之位必定要娶个名门淑女,却也想给沈照之一个名分。
花前月下,蜜里调油时,山盟海誓也是有的。
因为年纪轻,彼时也自是有些真意。
可再后来,徐照芝却生了病,一连几月都未有起色。那时他正情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不必说连续几月未见这心尖上女娘。
虽然下面的人怕自己这个太子殿下被过了病气,可他却顾不得许多了,非要去见徐照芝。
可他踏入房中时,徐照芝却避而不见。
她说自己生了病,模样丑,容色有损。这么个丑样子,太子所见,必然会不喜,然后生出嫌弃。
那时自己听了,也只觉好笑。他温声说自己绝不嫌弃,口里这样保证,心里也确实那样想的。他当真觉得情深,也以为自己是真爱。
不但太子自己信了,徐照芝也信了,于是伸手拉开床帘,让太子看见了她。
可一病几月,徐照芝面容憔悴浮肿,眼浊口干,变了样子。
自己一见,忽不想再看第二眼。那时他匆匆别过头去,竟似不愿意看第二眼。他自幼养尊处优,身边从未出现过面目丑陋之人。彼时自己虽不愿当场失了风度,却也魂不守舍,大受打击。
他口中温言安抚几句,无非是劝徐照芝安心养病,不必多想。可坐了没一刻钟,他便起身,匆匆离开。
离去之际,徐照芝还眼巴巴看着他,问太子能不能多看看她?徐照芝病得难受,十分难熬,见着太子时,便会生出欢喜。
那时太子也随口应了。
可再后来,他却再也没去看徐照芝。
自己又再纳了几个侍妾,以此娱情消乏。
身为太子,本也不必守什么真情,他和徐照芝的游戏也便结束了。乃至于后来徐照芝病好了,向他请辞,他也是一口应允,全无犹豫。
分明是他薄情,却反倒是他厌了见徐照芝。
正因为有亏欠,他才不想多想这件事。
纵然徐照芝恢复了从前容色,但两人关系已出现了裂痕,徐照芝心头必然记恨,之多也不过忍着不说。那么两人再没办法有从前的真情,见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也以为徐照芝已经完了,可再后来,却听说了徐照芝嫁入了裴家。娶徐照芝的是裴玉劭,这女子居然嫁得并不差。
那时自己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暗自揣测裴玉劭择这么个女子做新妇所图什么?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料定裴玉劭另有打算,有什么利益纠葛。
徐照芝虽不过是一小小女史,但能在他这个太子身边做女史,出身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再然后,他却听闻徐照芝病好了,且与裴玉劭感情极好。
听着竟有些真正情分在。
那时太子便有些真正不快。
自己身为储君,未来天子,自然是身份尊贵。他自然绝不会跟寻常男子一样,会自折身份,对区区一个女子竭力讨好。他也能想象出徐照芝是多么的感动,必然是将裴玉劭爱到了骨子里,当作一根救人于危的救命稻草,奉做天上神明。
从那时起,便已有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太子这个储君的心中。
如今太子困于北宫,身躯却是在轻轻发抖,眼下更不由得透出了几许异芒。
沈淮安粗鄙之人,他的拳头在帝国太子尊贵无比的脸上留下了淤青,甚至连太子殿下的额头都被砸破了。
他额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也涂了药膏,可那伤口却似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死人气息,就像是千万只蚂蚁这样爬过,十分难忍。
这时谢冰柔却正在验尸,那具尸首可能是裴玉劭,也可能不是。尸体面容被毁,全靠荀澈这个门客认出那枚玉麒麟。
荀澈关心结果,故在外等候,亦不敢打搅。
听闻这位谢娘子善于验尸,精于断狱之术,之前在淄川之地也将老武王尸首断个明白,素来也有能耐。
这人有能耐,小卫侯素来也倚重爱惜,以后还不知晓谢娘子有怎样的前程。
他又想谢娘子如今已被封为异姓公主,却仍不在意,仍肯沾染这些个血腥验尸之事,倒确有几分不俗之处。
小卫侯爱惜她,自然也是有些原因在的。
如此寻思时,谢冰柔嗓音也从内里传来:“荀先生,那枚玉麒麟当真是裴玉劭之物?京中可是有许多人知晓此事?可是一件知晓的人极多的表记?”
荀澈闻弦而知雅意,也品出了几分谢冰柔意思,故而缓缓答道:“此物裴家大郎常年佩戴,据闻是祖母所赐。祖母故去后,裴家大郎常佩身边,以做思念。且所用之玉是难得一见之血玉,与旁人样式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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