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炽热的心思里,有些情绪便浮上来,使卫玄忽便脱口而出:“不若将章爵杀之——”
那话脱口而出,他身边之人亦是一惊。
卫玄这样说出口,面上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没有说过一样。
他发觉谢冰柔怔怔看着自己,离那么远,谢冰柔自然听不到自己说什么。这个女娘绝不会知晓,自己因为她可以生出如此恶意。
卫玄忽不可与之对视,他转身上了马车,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当初卫衍也是如此,明明已有大好的前程,权势富贵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可他贪恋美色,因为一个楚国公主,闹得十分狼狈。无论是妻子和君上,卫衍都统统辜负,可谓不管不顾。
哪怕卫玄因此而诞生,却也总不明白卫衍为何会如此的疯狂。
他这样想着,听着一旁下属迟疑声音:“主君要除了那位南家二公子?”
卫玄睁开眼,温声说道:“方才所言也不必当真。”
他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如方才那般失态。哪怕当真要拆散谢冰柔跟章爵,自己也有更好的手段,不必使出这般蛮笨粗暴办法。
就好似方才下属所说,章爵还是位南家二公子。
章爵不但是南家子,还很在意他的家族,而南家行事也并不怎么样,制造一些两难境地,其实也是很容易。
卫玄已经冷静下来,然后取出一卷卷宗缓缓翻开。
若谢冰柔亲眼见到,必定是十分惊讶。这卷宗之中乃是她与章爵最后一次见面时情景,不但将对话一字一句描写准确,记录者还很贴心配了图。
昨日卫玄人虽在马车之中,却是麒府密探接近,将两人情形记录下来。
这样的密探被称之为岚卫,如云似雾,轻盈飘渺。
哪怕是章爵,竟也未曾察觉。
哪怕卫玄在马车之中窥不分明,他的耳目却可以很长很长。
只不过以卫玄之沉稳,也直到此刻,方才有勇气细细观摩。
他已经冷静下来,所谓情场如战场,卫玄也很能沉得住气。一个人的感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好似他对谢冰柔的感觉,也是会发生这么些个变化。
既是如此,卫玄也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算作输。
天长日久,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什么都说不准,也不作数的。
他这样想着时,扫过眼前卷宗,也不免笑了一下。
除了一些辣眼睛的互诉衷情,他觉得谢冰柔跟章爵关系也浅薄得很。
说什么离开京城,四处游历。谢冰柔自己也不曾了解她自己——
可卫玄却很了解她。
谢冰柔是个聪明的女娘,一个人既然聪明,那么便会高傲。一个人性子高傲,那么就喜欢得到别人肯定。
两人纵然不会为了财帛之事操心,可也离不得旁人肯定的。
哪怕谢冰柔这个宫中女官做得不怎样开心,她需要是换个官职,而不是流落民间。
那样她也不会快乐的。
那么一身验尸断狱本事,怎么能这般埋没?各地官府也不会对一个乡野女子十分看重,哪怕她努力攒些名声,只怕也是很难介入。
他比谢冰柔自己更明白谢冰柔需要什么,章爵却只会顺从于她,耳根子真是软得可以。
卫玄刻薄的点评着自己情敌,然后将这卷宗卷起来,放于一边。
他今日着玄色衣衫,宽阔衣袖上绣了大片大片的雪兰。
卫玄另抽取了一卷卷宗,下属则在一旁回禀:“如今宫中多有异动,三日前,太子还斩杀了内侍洛常,罪名是贪墨钱财,又对宫中妃嫔不敬,失了上下之分。宫中其他几个大黄门皆是惴惴不安,只因以此罪名发落,怕是无人能够清白。”
虽在千里之外,卫玄却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
朝廷对他如此忌讳,也说不上冤枉了他。
不但对太子,其他事也是如此。
“故而宫中几个内侍如何安、黄勇等几人已私下相约,如若太子当真动手,他们必然也要竭力反抗。哪怕是集结作乱,也是在所不惜。而我们的人已经将这桩消息告知太子,以全臣子忠心。侯爷果真有心,哪怕如今,也是生恐太子有事。”
荀澈试探:“侯爷是觉得,如此一来,太子为平宫闱内祸,便会招你入京,咱们也有了奉诏剿逆的绝妙理由?”
卫玄似微微一笑:“这你可想错了,太子怎会如此?他现在已经信不过我了,自然另有打算。”
除了在谢冰柔这儿束手束脚,卫玄盘算起别的事也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
第122章 122
卫玄人在马车之上, 目光却望向了远处,仿佛将京中种种变故尽数收于眼中,他眼底亦不觉流淌一抹水光,这般熠熠生辉。
“宫中内侍作乱, 太子为了平乱, 便会调心腹入城。我如今自然算不得他心腹, 可青嫖将军沈淮安却正得他心。他早便私下栽培,充作棋子, 用来于我抗衡。这大概便是太子御下之术,便是所谓的平衡之道。”
卫玄看似称赞, 可言语里却有一缕淡淡的讽刺。
荀澈也不觉沉吟:“若当真如此, 此举便是无智之举。其实区区几个内侍生乱, 有许多办法可以处置,然后招兵马入京,却是祸患无穷。”
“可是纵然太子年少气盛, 因而失智,陛下与元后皆是有智慧的人,大约不会容太子胡闹。”
卫玄缓缓说道:“据说陛下发了病,床都不能下,整日里说胡话, 眼见也不能好。至于元后, 她虽一向身子健康,可是与太子却有心结。陛下病重, 太子也绝不会受她压制。”
皇宫之中, 元后面颊亦不觉泛起了几分急色, 断然否之:“区区几个内侍,纵然生出乱心, 只要加以安抚,之后再慢慢处之也罢了,何必这般大张旗鼓,闹出这样的事?太子非要调兵入城,恐是会酿成巨祸,不得安宁。”
她面色如此急切,可太子脸上容色却隐隐有些古怪。
元后温柔,可是却并非真正贤惠母亲。皇后很有能耐,将父皇的心拿捏死死的,替父皇出谋划策,甚至建立凤巢,私养死士。
自己年纪还小也罢了,伴随他年纪渐长,母亲本应当将这些交给自己手中,可元后犹自眷念不放。她自盼着自己做皇帝,可自己做这个皇帝,却是要受皇后掣肘,不能不忌惮于他。
他不至于跟生母撕破脸皮,可有些事情也要争一争,就比如这宫中权柄。
元后把持内宫已久,那几个内侍自然便与元后亲近,故元后也说自己可游说内侍,劝服这些内侍安心。
可太子想要的却并不是劝服,而是连根拔除,使得宫中有崭新气象。使自己年轻储君的锋锐之气,照耀整个大胤,令四海皆闻。
所以面对元后妥协的保守的计策,太子并无听从,而是冷冷说道:“母后也不必担心,这些事情儿子心中有数。”
一缕凉意顿也由着元后心头泛开,使她通体冰凉。她多年沉浮,已察觉到其中不吉之意,却也是无可奈何,竟生出那缕缕沮丧之意。
谢冰柔还在回京城路上,这一路行驶极慢,但与卫玄一道,谢冰柔的消息倒也得的极快。
沈淮安奉诏入城,杀了何安、黄勇几个内侍,将为首七人头颅皆悬于城楼之上,以做警示。
不过请神容易送神来,沈淮安率兵入城,竟盘旋不去,未有离去之意。
京畿之地兵马奉诏将沈淮安逐之,打了小半月了,闹得不可开交。京畿之地百姓为避此祸,也不得不举家迁移。
谢冰柔沿途还遇着这些流民,乱糟糟的十分可怜。
这和她上次入京时光景也大不相同了。
那时一路安宁,一派安宁之气象。
谢冰柔一颗心也禁不住沉了沉。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却并未见过什么战乱,来到了京城,也只觉得京城十分的繁华。可现在,如今这一切却使得谢冰柔生出感慨,和平与安宁也许并非必然,只不过是一种偶然。
皇宫之中,昭华公主轻轻躲在了元后身后,她身躯却在微微发抖。
她年轻生命之中素来是张扬的,得意的,勇敢的,很少有怯弱恐惧时刻,可现在昭华公主心尖儿却不由得升起了一缕畏惧。
那缕畏惧来至于沈淮安,这个粗野又无礼的男子。
沈淮安皮肤微黑,样貌算不得俊秀,模样却是放肆又大胆。他目光在昭华公主身上逡巡,因为昭华公主生得十分美貌,是一个极可人猎物。
他口中却说道:“臣早就听闻了昭华公主的美貌,不过闻名不如见面,这画师妙笔,又如何能及得上公主殊丽?恕我大胆,我便想要恳求皇后,能否将公主许给我,赏给臣做妻子?”
昭华公主听着这些言语,几欲昏厥。沈淮安一个外臣,说话全不知晓规矩,可他偏偏就这样说了。
太子哥哥性烈,可如今竟已被软禁起来,失了自由,动弹不得。
沈淮安是粗野之人,可美玉岂能和石头撞?激怒这样的人,说不得会没了自己性命。
昭华公主说不出话,不过元后倒比她沉得住气些。
面对这般光景,元后倒是泰然自若,沉得住气:“爱卿立下这般功劳,又忠心耿耿,能择此良婿,亦是昭华福气。虽陛下未醒,这门婚事我允下便是,陛下自然是愿意的。”
她言语温柔,又很热络,宛如闲话家常,又带着几分亲近。
此等光景,眼前站着的倒不似个乱臣贼子,而是个忠心恭顺的忠臣。
可沈淮安却似犹嫌不足,不觉叹息:“可是公主却已有了个未婚夫。”
昭华公主如今已经定了亲,定亲对象则正是裴家的公子裴惜春。
裴家任卫尉,掌南军,十分的恭顺依从,近来却是跟沈淮安撕得十分厉害。
沈淮安一挥手,便见裴惜春被五花大绑的押上前来。
昭华公主不由得心尖儿一颤!她满心皆是卫玄,自是从未热切爱过裴惜春。可她既挑了裴惜春为夫婿,也是生出些好感的。
可自己好感的男儿,却被这般押送向前,送至自己跟前。
沈淮安:“可惜裴家不知感恩,反而犯上作乱,连同满门上下皆是有罪。只是,他既与公主定亲,却不知能否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他口中这么说,眼里却不动声色打量。
昭华公主十分害怕,知晓也是要牺牲裴惜春求自己安全的。可她面皮薄,此刻竟也开不了口。裴惜春将她奉若神明,尊重备至,她若嫁给裴惜春,裴惜春自然会待她好的。
自己在裴惜春心里是神明一样的人物,她又怎么能开口,
她不敢看裴惜春,可元后却是应得极快:“换做别时也还罢了,如今京中生乱,应使重典。这样的乱臣贼子若不处置,平白寒了忠臣义士的心。沈将军心善,此事也万万不可。”
沈淮安亦是从善如流:“既是皇后吩咐,我等敢不从命?”
他口里这么说,当着元后与昭华公主之面,手中刀一挥,生生将裴惜春这般斩杀。
一蓬鲜血撒在地上,元后尚自淡然温和,昭华公主却惊得轻轻一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事的,不觉惊得通体冰凉。
沈淮安目不转睛看着二人反应,口中却说道:“下官是个粗人,又不过是一介武夫,行事凶狠了些,未免惊扰了贵人。”
昭华公主闭上眼,竭力忍耐要流淌出来的泪水。
她想到了兄长对沈淮安点评,说这个下属性子直,说话直来直去,不似卫玄那等人,那般的心思深。
可沈淮安虽是粗鄙,却凶狠狡诈得很,兄长实是看错了。
沈淮安本混了胡血,后得赐汉姓,日常也是粗鄙不文样子,却满口都是忠心耿耿言语。
可如今太子软禁宫中,还吃了些苦头。太子这个储君本是暴躁性子,和沈淮安聊一聊时,居然还发起火来动手。这沈淮安是个燥性子,也没惯着太子殿下,把太子也砸破了头。
如今兄长还裹着伤,在宫里面养着。
昭华公主实是惧这个蛮子到了极点,平日里的十分高傲也发作不出一分。
反倒是元后温声称赞:“杀得好!乱世本该用重典,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我在想沈卿立下大功,官位也该再抬一抬了。”
沈淮安倒似有些不好意思:“前两日皇后才代陛下发诏,升了微臣的官。如此升迁,我怕旁人嫉妒,总会议论一二。”
元后:“那有什么要紧,旁人议论忠臣,那便是这个旁人有了异心。沈卿想要什么官位,如若回去思量一番,再于我说一说。”
沈淮安应了一声是,垂头之际,倒不觉微微一笑。
今日他特意相识,元后果然被自己吓破了胆子,绝不敢有半分计较。昭华公主是很好筹码,模样又美,握在手中也是不差。
可待他一走,元后面色一沉,面上神色也不由得变了,透出了几分的冷意。
昭华公主不觉泪如雨下,看着裴惜春的尸首,也不免难受。她本想找个温柔爱惜自己的男人,如今却也落了个空。
她蓦然抬起头来,喃喃说道:“母后,你为何如此心狠?裴家乃是忠臣,裴家子孙绝不能落得如此下场。”
元后蓦然一扬手,扫了昭华公主一个耳光,令昭华公主嗓音戛然而止!
昭华公主素来受宠,又一向得母亲爱惜,也绝想不到元后竟会如此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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