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握着那把匕首,要是谢冰柔看见,就能看出这就是她要寻的那把凶刃。
元璧凶刃在田淑真颈项间比划,却迟迟没有挥下去。
这倒不是他对田淑真有什么情意,而是因为理智告诉他弄得血淋淋的不好收拾。
田淑真毕竟已经死了,元璧发疯过后也寻回了一些理智。
这时候门外却有内侍传讯,说元后召唤,令元璧奉诏去长信宫。
元璧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一阵,他才打开门见传讯的小黄门。元璧已抓好了头发,略做收拾,他样貌倒是与平日里差别不大,只慢慢攥紧了手掌。
元璧人前总是端方恭顺的,可屋中那具尸首却分明是在提点他的失控。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田淑真尸首,更无暇思考怎生脱罪,如今却要奉诏去长信宫。
一切都已经开始无法计划,无法遮掩,变得混沌混乱,更令元璧掩在袖中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时候长信宫中听审的昭华公主却浮起了一阵恼怒之意,她想外兄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从谢冰柔口中说出这个指责开始,昭华公主都觉得是十分荒唐的。谢冰柔随意指证谁都可以,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元璧。
昭华公主心底也骤然升起了悲凉。她没去看谢冰柔,而是不可遏制扫向了一旁的卫玄。卫玄十分安静,慷慨陈词的却是谢冰柔,但昭华公主就觉得这一切是跟卫玄有关。
她甚至为元璧生出了一丝伤心,因为她看出外兄心里是喜欢这个谢五娘子的。而这份喜欢,甚至到了想娶谢冰柔为妻的地步。
然则眼前女娘模样看似恭顺,心却很大。谢冰柔与卫玄勾结于一处,还不知晓有怎样的权欲野心!
那可真是面似菩萨,心如蛇蝎。
想到元璧一片真心被践踏,昭华公主心尖儿也不觉浮起了一缕怒意。她也未曾想到卫玄居然会亲近这样女娘,私底下不知晓还有怎么样的龌龊,连带着她对卫玄心凉!
昭华公主面颊泛起了绯红的怒意,当然此刻还轮不到她处于呵斥。父皇面沉若水,母后却对外兄十分维护。
元后一向温和嗓音里也是已经添了几分冷厉:“这些不过是你捕风捉影之词。璧儿为人清贵,无端凭空猜测他跟一个家伎有染,却是全无凭证。”
昭华公主闻言心底更是不由得一酸。元璧何等温雅清贵,可是谢冰柔却将这盆污水生生泼在了元璧身上。
谢冰柔:“臣女在死者莺娘匣中搜查,寻出了这枚玉石扳指。此玉材质上佳,不是一个寻常家伎能拥有,而莺娘从不肯在人前佩戴。这玉扳指上,还有股淡淡的龙涎香。赠此物者常年熏香,并不懂得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的道理,未曾留意到自己常年所染龙涎香沾染到这玉扳指上。”
“那日我初入梧侯府验尸,恰好遇见元璧。彼时童尸置于冰窖之中,而元公子曾将他外衫披在我身上,使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这两种味道如出一辙。”
当然龙涎香虽是珍贵,但大胤贵族用得上的也有些,也不算什么不容反驳的证据。
谢冰柔取出一片手帕,将那枚从莺娘处搜到的白玉扳指置于手帕之上。
接着她取出了第二枚:“而这枚白玉扳指是前日元璧向我求亲,因此送我之信物,与莺娘那枚是相同样式。”
元璧总是这样,对着瞧中的猎物,也是会送上标识之物。
两枚白玉扳指摆在一道,再联想到京中发生的连环血案,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谢冰柔纤弱秀美,元璧竟欲将之置于府中,再徐徐图之。
若坠入彀中,岂不是万劫不复。
就连昭华公主也不由得怔了怔。
元后:“可这不过是两枚相似扳指,并不足以说明什么。更何况另一枚玉扳指是否从莺娘处搜来,也是无人知晓。”
元后果然是沉得住气的,她便算到了此时,嗓音也是平稳,听不出什么极明显的怒意。更不必提她反驳还颇有道理。
元后更缓缓说道:“谢五娘子,听说你近身婢子也折在这桩凶案之中,可是因此满心忿恨,急不可待?”
谢冰柔:“臣女探查此案,绝无挟怨带忿之心,也不是为了替阿韶报复,故而纠缠元璧不放。我只是因为死去的都是青春少艾的妙龄女娘,故而替她们觉得可惜,更想为她们讨回一个公道。”
“更何况阿韶身为此案中第四名死者,不过是被旁人模仿杀人,竟并非元璧所为。”
说到了此处,谢冰柔忽而望向了一旁的谢济怀。
谢冰柔温婉秀美,怎么说也是个美人儿胚子,可当她望向谢济怀时,谢济怀却是遍体生寒,竟无尽惊惧。
谢冰柔柔柔说道:“济怀,你告诉我,薛少君既然并非杀人凶手,为何能从梧侯府内搜到杀人罪证?”
她果然了得,区区几句话,可把一旁梧侯薛重光的情绪给点燃了。
毕竟之前薛重光还未怀疑谢济怀栽赃陷害。
谢冰柔这些话是要谢济怀的命,使得谢济怀瞪着眼睛摇头。
不是的,他自然没那么做,谢济怀当日不愿意承认半点。
但谢冰柔今日步步为营,显然决意不肯饶了他。
谢冰柔则继续说下去:“因为是你杀了阿韶。”
第042章 042
谢冰柔平日里嗓音是温柔的, 此刻却变了腔调。她嗓音清清脆脆,似有裂金断玉之声,引来众人目光皆落在了谢济怀的身上,引得谢济怀的身躯不由得轻轻发抖。
他忍不住恼恨似的望向了谢冰柔, 却发现谢冰柔居然也是望向自己。谢冰柔平日里眼波是温柔的, 可如今双眸流淌微冷清辉, 眼珠子眨也不眨望向自己。
“无论是邓妙卿,还是别的几个女娘, 她们身上刺创皆是背厚刃薄的单刃利刃,唯独阿韶是被一把双边开刃的匕首所刺。因为行凶之人并未细细看过尸首, 他大概只瞧过我所书的验尸格目, 故而知晓一些细节。”
“而除了林雪瑛和阿韶, 其他女娘并未没有被割手指,说明凶手割林雪瑛手指不过是兴致所至,并不是一个固有习惯。说明这个模仿之人有机会接触官府文书, 又亲眼窥见林雪瑛尸首之人,那这么算下来也寥寥无几。”
“谢济怀,那日回府,你与我在元璧公子护送下,窥见了林雪瑛的尸体。你没有细看林雪瑛的尸体, 却看见她被割了手指头, 所以你如法炮制。因为你因恨杀人,仓促之下掐死阿韶, 却想着如何脱身。”
“当时你向我讨婢不随, 若阿韶就这么死了, 别人就会很容易的怀疑到你的头上。于是你那时候灵机一动,你想到我书写的验尸格目, 又亲眼瞧见林雪瑛的尸首,于是干脆把阿韶尸首摆布成差不多样子,以此转移注意力,方便给自己脱罪。”
谢济怀厉声说道:“不是!”
“不是?就是你所为!你那日因为被我所拒,竟以热酒调和五石散服下,闹得神志不清。你还扯去了婉兰半片衣袖,你借此行凶,因为你内心很是不平。当你被婉兰拒绝后,你又见到了阿韶,你想到是这个婢子拒绝于你,方才使得你这般狼狈。于是你一时兴起,掐死了她!”
谢冰柔咄咄逼人,谢济怀却拼命摇头。
谢冰柔继续:“梧侯府那日,等到你回到家,你竟换了一套衣服,你做了什么弄脏原本衣衫?”
谢济怀厉声:“我说了我没有。”
谢冰柔幽幽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没有证据的,可是后来我替阿韶验尸时,发觉她少了一枚发钗,是我送她发钗。”
“这枚发钗,后来却到了梧侯府,出现在薛留良的书房之中。当日去搜查梧侯府,你便偷偷将阿韶发钗拿出来,栽赃嫁祸。你不仅仅是想要立功,而且还想祸水东引。”
谢济怀感觉通身血液都在变凉,他想起那一日,谢冰柔喃喃说可惜没有证据。
为了立功,为了脱罪,所以他大起胆子,将那枚钗放在薛留良的房中。
然而谢济怀却大声反驳:“胡说八道!”
谢冰柔本来跪伏于地,可如今却站起来,她容色朗朗,极是姣好,却又咄咄逼人:“你杀完人,却不敢将沾血匕首随意丢弃。因为你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准备顺手之物。你怕有相熟之人认出,杀人凶器是你之物。于是你连带阿韶那枚发钗一并带走,悄然处置。”
“直到你想要栽赃陷害,方才偷偷掘出,寻出证物,用来陷害薛留良。薛公子也真是倒霉,不但凶徒有心栽害,连你谢济怀也不肯放过他。”
谢冰柔已起了身,不但言语咄咄逼人,更愈发靠近。
谢济怀已方寸大乱,只是摇头,可谢冰柔却不肯放过他:“你本没什么本事,所以见阿韶会验尸断案,于是便想纳她为小妇,然后再顺理成章将她功劳据为己有。而一旦占不着这样便宜,你便恼羞成怒。”
谢冰柔唇瓣一开一合,句句尖锐,使得谢济怀晕头转向。他是惶恐不安的,可这惶恐里亦有一份恼怒。
他不知如何应付,更只想谢冰柔闭嘴,只想那女娘唇中勿要再吐露出什么令自己无法招架言语。
谢济怀厉声呵斥:“你住口!”
然后他伸出手,飞快去掐谢冰柔咽喉。
就好似那日,他恼恨得掐住了阿韶的脖子,以泄心头之愤。
他一向是个脾气很糟糕的人。
脾气糟糕源于自控力的缺失,谢济怀其实一直是个自控力欠缺的人。
家中父亲秉性软弱,追求无为之道,不乐意沾染半点俗务。
阿母倒是喜爱揽事,却又是个爱计较的妇人,心胸不算如何开阔,更喜斤斤计较。而且秦玉纨既得不到丈夫的注意,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自己儿子身上。
她将谢济怀这个儿子捧得极高。
在秦玉纨眼里,自己这个儿子举世无双,便是长房那个谢令华,也是远远不及自己这个爱子。
秦玉纨自然需要一根顶梁柱,这根顶梁柱既然不是庸碌无为的丈夫,那便应该是自负又有野心的儿子。
谢济怀在家里被捧得最高,可一旦离开家,这个世界又是另外一番风光。
这样的落差,自然使得谢济怀内心油然而生一缕愤怒与不甘。
他接受不了沈婉兰拒绝他,沈婉兰不过是个门客之女,却想什么攀高枝。
但他对沈婉兰已经还算客气,沈婉兰毕竟还是谢云昭的义女,且还有忠义贤惠之名傍身。那么谢济怀自然有些顾忌,只不过是言语刺激。
谢济怀第一次失控,是他的家仆张华欲图托关系在谢令华跟前做事。
谢家的下人也是捧高踩低,个个要去烧热灶。人人都说长房的谢令华更有出息,于是便有人有心攀附,觉得能让自己前程更顺利。
可谢济怀却难以容忍,更咽不下这口气。
他不惯着这恶奴,在张华跪下巧言令色时,他当时就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张华也有些力气,但自然绝不敢跟谢济怀还手。
所谓上下有别,以奴逆主是重罪,更不必说有什么前程。哪怕是大房,也容不下一个逆主的奴仆。
谢济怀操起一旁藤棍,红着眼,一下下狠狠打下去,棍棍抽打用力。
他是早有预谋,决意殴打张华,以此维护自己尊严,更彰显自己这一房不是好惹的。这世间你若不想被人欺辱,大约便要显得不好招惹。
他听着张华哀嚎求饶,耳边响起皮肉被殴打的啪啪声,竟不觉油然生出一种快意。他顿觉神清气爽,将胸口郁气一扫而空,可谓通体舒畅。
妈的,这般贱奴,便是要打服才好。
张华求饶声音渐渐低下去,渐渐没了声。
然后谢济怀才收了手,抹了一把自己面颊上沾染的血污。
他手里握着那根藤棍,棍子还沾染斑斑血污。
张华已经不能说话,也没多少气。
可正是因为张华这么一副模样,他方才心意顺畅,如此狠狠的出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他未将张华打死,后来听闻张华虽捡了一条命,却从此不能起身,身躯半残。那时谢济怀心底非但没有愧疚,反倒隐隐有些快意。
如此一来,旁人方才不敢轻视于他!
又因张华是个婢仆,故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温蓉这个大夫人曾经将此事写信递书给夫婿,可大爷也只觉得不过一桩区区小事,令大夫人以家宅和睦为要紧。
一个仆人死了没要紧,而阿韶也不过是个婢子。
谢冰柔虽为笼络人心,替那婢子脱了籍,可这婢子仍不过做一些端茶送水,验尸跑腿的事情。
那五姑母吹上几句,阿韶竟也是自以为是,尾巴翘上天,当真以为自己能有什么了不起。
甚至那日自己对沈婉兰无礼,这婢子还强出头,替沈婉兰寻自己不是,还莫名其妙向自己讨什么耳坠子。
非礼一个寄养在谢氏的孤女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更轮不到阿韶来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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