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重旻嗐了声:“魏兄不提自有他道理。反正只要你俩一句话,刀山火海都下得。”
莫重旻又道:“不过他那桩婚事,也着实是麻烦。”
魏将军呢属实是打不过,而那楚姑娘娇滴滴的,也不能像季三那样抓来打一顿。
宋誉却道:“听魏兄的意思,他似是改了心思,决定接受这门亲事。”
莫重旻不信:“怎么可能?他必有别的打算。”
一顿家法就接受了?魏兄哪是认命的人。以他看来,要魏淮昭娶那楚筠还不如杀了他呢。
“我知道了,魏兄定是想故意将人娶回后晾在后宅,再私藏几个美妾,好叫她后悔。”
宋誉摇头:“那都是旁人看法。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不喜欢不接受,但不会娶了又作践人。”
莫重旻琢磨了一下:“那倒也是。”
他们最是清楚,魏淮昭虽然性子犟,又年轻气盛,但并非胡作枉为,心术不正之人。
正因他心有正气,所以才值得结交。
……
楚筠到铺子里后,花了些时间终于挑好了生辰礼,又去后堂小憩了一会,才坐车回府。
她坐在马车上,将贺礼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收好搁放在旁。
这套首饰是时下最新的款式,也是楚瑶思喜欢的纹样,用料技艺都很讲究,值不少银子。
楚筠如此挑选,倒不是因为对她的生辰有多少上心,纯粹只是想堵楚瑶思的嘴,好叫她少说两句。
凝竹怕姑娘饿了,将带着的糕点摆了出来。正要递过来时,一路平稳行驶的马车却突然颠簸了一下。
楚筠好险接住,问前头的车夫:“怎么了?”
车夫回道:“小姐,这边挡了道,怕是要等一等。”
随即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响。
楚筠撩了帘子瞧,只见前头不远,有不知哪家的随从们正强势地挡了这边的道,而清开的路上则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飞奔驶过。
边上有路人正在议论。
“这哪家府上的,架势如此之大,这城中大道难不成都是他家的?”
“是季家的马车。”
原先那人便缄默不言了。
楚筠收回了视线。
好在没等一会,马车便又稳当起步了。
用过晚膳,杏柳端来消食汤时,便同姑娘提起了前头听来之事。
“听说是那季三公子被人给绑了,还生生打断了两条腿。”杏柳说道,“连宫里的御医都被请去瞧诊了。”
楚筠自然就想起了白日的景象。季府马车当时火急火燎的,原来里头的是受伤的季常斐?
得知是季常斐被人给打了,凝竹倒是显出高兴来。
姑娘早前遇过那人。
那浪荡子并不识得姑娘,就冲上来嬉皮笑脸,满嘴轻浪调笑之语,害姑娘受惊。
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壮士,竟间接着替姑娘出了这口恶气。
“活该,他应得的。”凝竹忍不住说。
“不过杏柳,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白日又躲哪犯懒了?”
杏柳忙对楚筠解释:“冤枉啊姑娘,奴婢没躲懒。实在是那季家阵仗好大,想不知道也难。”
季家的公子被人于街巷打断了腿,可他们却连下手的有几人,是何人,男女胖瘦都全然不知。季老爷恼火至极,现下正差使着人满城搜找线索,势必要将人揪出来狠狠处置。
何况季常斐这腿能不能养好还另说,自是瞒不住的。
季家如何震怒,对楚筠来说也不过是饭后闲谈。因明日还要去赴宴,她早早便歇下了。
翌日,楚筠晨起梳妆后,便去往了她堂伯父的府上。
今日聚会所邀皆是年纪相仿。一入府见到了不少小姐闺秀的身影,便知楚瑶思定是给京中数得上的高门贵女们都送了帖子。
楚瑶思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的生辰年年都要宴办一回。
不过前两年新帝刚登基时,雷厉风行地整顿朝纲。朝中动荡,后宅自然也松快不了。京中的各家权贵都是低着脑袋做事,生怕被揪出什么错处,更莫说摆什么宴席了。
直到近来,京城上空笼罩着的紧迫氛围才算是散去。憋闷了许久的世家小姐们,得楚瑶思相邀,自然都乐意来贺她生辰。
权当寻个机会,出来解解闷都是好的。
楚筠才刚入府,便碰见了正同旁人在谈笑的楚瑶思。
她也一眼瞧见楚筠,走了过来。
楚筠乖巧喊了声瑶思姐姐,让凝竹把礼物递上。
楚瑶思打开看了一眼,还算是满意,便笑着让婢女收了起来。
“多谢妹妹了。”楚瑶思介绍自己身边的女子,“陆姑娘的父亲是新任户部侍郎,也就比你小上些许。”
楚筠便跟着叫了声陆妹妹。
这位陆姑娘倒知晓楚瑶思的这个堂妹,但也不甚在意。
她回了声楚姐姐后,续起了方才与楚瑶思的对话,问道:“楚大人今日不在府上?”
楚瑶思摇摇头:“又并非是休沐日。我爹身为户部尚书,公务繁忙,才没功夫来管我呢。”
她说着下意识看向了楚筠,状似羡慕:“妹妹就比我好上许多,她爹便没这么忙,连亲事也能早早替她安排好。”
楚筠光听她起了个头,便暗暗撇了撇嘴。
好嘛,又来了。
楚瑶思从小便心高气傲,样样都要压别人一头。又因叔祖祖父一辈手足情深,两家走得近,楚筠打小便成了被她衬比的那个,近年来更是如此。
因为堂伯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而她爹不过只是在鸿胪寺任了个闲职,自是没法相比。楚瑶思心底里是瞧不上他们的。
楚筠又不傻,即便起初没有多想,但听多了也就听出来了。
以楚筠的性子,既不想同她争,也不在意她说自己什么,但实在不喜欢她话里话外总暗讽父亲的习惯。
爹爹年轻时聪颖,学问也是不差,只是在她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正因大夫说这病有几分传染亲近之人的风险,所以娘亲才不得已将她送去姨母家暂住。
治养半年虽养回一条命,可身子也远不如前,因而才只能任个闲职。
楚筠心中觉得,这也没什么,爹娘平安康健便足够了。
陆姑娘听楚瑶思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了,悄着声问她:“是说那魏家公子吧。不过我似乎听说,两家的这门亲事差点就退了?”
楚筠离得近,自然也听见了。她正要说话,楚瑶思却先开了口:“外间传言哪能作数?”
“他魏家门楣是不低,但楚筠妹妹再如何也是翰林大学士的亲孙女。门庭不算登对?他总不能是瞧不上我堂妹吧。”
陆姑娘看着楚筠干干一笑,说着要去寻人便先离开了。
当事人还在这儿呢,她一外人哪好当面多言。
她不过是好奇,才小声多问了一句,可从没说过两家不配这种话啊。
陆姑娘走后,楚瑶思便对楚筠说道:“听说你还吓病了一回?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如此胆小。”
在这点上,她真是从小就嫌弃。
“你这样今后要如何嫁进将军府里?你又不像我,有一位尚书父亲,与你而言这亲事已经顶好的了。”
第04章
楚瑶思自认说这番话,是真心在为楚筠着想。
都说那魏家公子不愿意结下这门亲事,她当然也有耳闻。
在她看来,她妹妹这门亲事若真黄了,必定是寻不着更好的夫家的。
爹都说了,伯祖父如今年岁已大,新帝登基后也淡于朝堂。等他百年一过,威望淡去,楚氏就全靠父亲了。
楚筠一家不会还要来倚仗着她爹吧?
兄长亲事方成,她自己的亲事,爹娘也花着不少心思在细细挑选,只待商定。
难不成往后还要他们再替楚筠去张罗?
楚筠随口一应,也不作声多言。
楚筠知道,楚瑶思瞧不上她爹,自是觉得她这门亲事捡了便宜。
虽不曾明着说,但她心中所想便是如此。
就那冷面又爱欺负人的魏淮昭?
谁稀罕,那谁便去嫁他好了呀。
不过楚瑶思也不是头一回说这些了。楚筠不愿与她在口舌上辩驳,争赢了又没什么好处。
如今她听楚瑶思说话,已然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楚筠早就没在听楚瑶思又说什么了,她的目光飘向了别处。
忽然间,她竟在不远处发现了魏槐晴的身影。
她忙打断了楚瑶思,劝她去找其他贵女们聊,自己转头便去寻魏槐晴。
“晴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呀?”楚筠与魏槐晴很是亲近,一见着她便把方才的那些都抛开了。小姑娘笑出两个甜甜小梨涡,拉着她便往席上坐。
不过她也疑惑,魏槐晴跟楚瑶思并没什么交情。依她的性子,这种生辰宴的帖子她接了也不会来的。
魏槐晴先拉着楚筠好好瞧了一番,看她面色红润,人也精神,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自然是来看看你的。”
自楚筠被她请来魏府游玩,却被她好兄弟吓病之后,就一直在家中休养。
魏槐晴不便上门打扰,于是趁此机会来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我没事啦。”楚筠想了想,又拉着她道,“而且与晴姐姐又没有关系。”
楚筠一双素手白柔细腻,与她从小使刀枪握出茧子的手全然不同。魏槐晴被她拉住时,只感到手腕都酥了。
魏槐晴一直觉得,若爹娘肯给她生个亲妹妹,那必定得是像楚筠这样乖甜的。
果然,即便魏淮昭近来有醒悟迹象,她还是觉得楚筠嫁给他委屈了些。
可真是便宜死他了。
楚筠同魏槐晴聊得欢快,不知不觉宴过半席。
楚筠饮了一小杯果酒,又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有些乏了。眼看堂姐似乎得了闲,怕又来与她说些什么,便和魏槐晴一道提前离开了。
府外,俊逸挺拔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已静候了小半时辰。
魏淮昭抱臂阖目,半倚着魏府马车的车辕,外人瞧来端得一副气定神闲。
然而他不断在臂上轻敲的指尖,却泄露了心绪的起伏。
魏淮昭时刻留意那扇大门内的动静,在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耳朵轻微一动,立时睁开了双眼。
楚筠和魏槐晴正一同出了府宅大门。
楚筠不知正跟魏槐晴说着什么,抬手掩着嘴角,巧笑倩兮。
她脸本就生得小巧,不过巴掌点大,一笑起来,仿佛晨曦间的薄光都盛进她的笑靥里了。
魏淮昭定定看入了神,心中却想,他少时怎就瞎了眼呢?
楚筠正笑着,却似乎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她抬眸一瞧,一眼便看到了魏淮昭。
少年人剑眉星目,长开后棱角更显锐利,让人想不留意到也很难。
楚筠笑容一顿。
过往经验表明,但凡与魏淮昭撞上,便没什么愉快的事。
楚筠的手心下意识就攥了起来了。比起讨人厌,她其实要更怕他一些。
他常有些古怪点子,她既招架不住,躲着他走总行吧。
而此时,魏淮昭已经径直向着她们走过来了。
楚筠已习惯避着他,忙与魏槐晴道别,转身就走。
魏淮昭眼睁睁看着楚筠变了神色,扭头便走,纤细的背影甚至还提起裙摆小跑了几步。
他脚步停滞,目光沉缓地微叹。
魏槐晴一脸诧异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你来做什么?”
魏淮昭余光仍追随着楚筠,直到她身影瞧不见了,方瞥了眼魏府的马车,似笑非笑:“来接你啊,妹妹。”
魏槐晴顿时搓了搓胳膊,见鬼似骂了他一句:“你有病吧。”
楚筠上了马车,才按着胸口咳了两声,缓了缓因小跑而快速蹦跳的心。
凝竹随后跟了上来。她替姑娘瞧过了,那魏公子和魏姑娘都已经上了马车,没跟来。
结果一回头,却见姑娘眼眶红红的,还当是那魏淮昭的缘故。
楚筠忙摇了摇头:“刚踩绊了裙角,不小心呛了口凉风。”
马车驶动时,楚筠倒突然想起来,方才自己一紧张,都忘记他丢纸团来道歉的事了。
她这会心下还有点好奇,有点想问问那纸团跟画当真是为了道歉?那为何这几日又不见新的画了。
但也仅是想想。
魏淮昭从车内看去,正瞧见楚筠的马车从一旁驶过,半掀的帘子下,能清楚瞧见小姑娘通红的双眼。
魏淮昭浑身一僵。
他真有这么可怕?
……
楚瑶思的生辰宴之后,楚筠便很少出门了。
京中仍是老样子,每隔上几日,便总会有些新鲜的闲谈。杏柳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出府办事回来顺上一嘴,楚筠倒也听说了些。
比如都过了个把月,那季家仍是没找到打断季三腿的元凶。
各世家虽明面上惋惜,但恐怕私下都在看季家笑话。
比如朝中已然定下,明年将会开一场恩科。
又比如平怀侯府身子不好从小养在庄子的表姑娘回京了,诸如此类的。
先前她与魏淮昭亲事的那些个说头,自然早已无人去提。
这日,楚筠正靠在软榻上,翻看杏柳帮她从书铺带回的话本。
忽然间听到了娘的声音,她忙搁下手里的书,趿着软靴便迎了上去。
楚筠挽住她胳膊:“娘亲,你来啦。”
许婉好笑地点点她额头。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她带了绣娘来,想着给芸芸裁制几套入冬的新衣裳。
楚筠便听娘亲的,安静站好等绣娘量身。
她刚刚吃过了两块紫玉糯米糕,还有点担忧:“我是不是吃胖了呀?”
相熟的绣娘嘴甜道:“姑娘说笑呢,这般身姿旁人可羡慕不来。”
许婉在旁瞧着,只觉着乖女儿如今真是长开了,身姿丰盈,细腰纤柔,娉婷袅娜。
为人娘的,是既欣慰又担忧。
自己的女儿,自然觉得什么都该得最好的。可也忧心她这亲事将来是否真能如意。
另议亲事,许是能选到中意的郎君,可芸芸她这至真又简单的心思,将来少不了要受那些内宅阴私的烦扰。
魏将军跟夫人都是明事理的好人,而且家风清正。将来芸芸嫁过去了,即便与夫君感情不那么深,有公婆和小姑子撑着,日子定也是能过舒坦的。
所以老爷当年才愿意定下这门亲事。
楚筠不知娘在想什么,等绣娘量好后,便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才歇。
转眼过去了十余日,京中的风也逐渐沾染上了初冬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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