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新制的几套衣裳已经送来了,楚筠便挑了一身厚实些的,外系了件淡杏色的斗篷,准备出府去。
今日京城南郊的一处跑马庄子上,有一场世家子弟之间的骑射比试。
往年楚筠不怎么去凑这个热闹,但得知这一回魏槐晴也会上场比试,那她肯定是要去为她鼓劲的。
晴姐姐可真厉害。
似乎参与比试的,仅有她一位女子呢。
这比试并非官家举办,而是由这马场庄子出面做的邀请。
但以往年年都是如此,时日一长,倒也成了京中喜闻乐见的玩乐聚会。
君子六艺,对好骑射的世家子弟来说,既能活动筋骨,又能与京中各公子较量高下,何乐不为。
此次来参与比试的世家子弟不少,来瞧热闹的亲眷女眷自然也就不少。
因来的多是世家显贵,庄子里将看台也做了雅间分隔,既不遮挡视线,又照顾了勋贵女眷们。
楚筠来时,因离比试还尚有些时候,魏槐晴正坐在事先定好的雅间内喝茶。
魏槐晴忙招呼她过来坐。
楚筠捧了盏热茶润喉,一边眨着双眸四下打量。犹记得好多年前她也曾来过一回,此地早已变了不少模样,瞧着新奇。
看台的视线开阔,不论远处竖着的箭靶,还是边侧放置弓箭马具的筹备之处,都尽收眼底。
楚筠在同魏槐晴说话时,就看到有人已驾马在场内奔驰,其中亦有些眼熟的面孔。
倏然间她目光落在边侧,竟见到了魏淮昭的身影。
莫重旻今日要上场比试,他挑好马匹后,走到了宋誉跟前故意揶揄他:“来啊宋兄,来比一场。”
宋誉拢袖苦笑:“我可不敢。”
宋家世代书香,小辈里就数宋誉的学问最出息得长辈看重。他就连学武也是瞒着家中,私下偷跟着魏淮昭学的。
更别说明年开恩科的消息一出,他日日都在家中悬梁刺股。若是被发现他竟学武分了心思,还来玩乐比试,怕是要好一番训斥。
今日能出门就很不容易了。
莫重旻自然知道,就是刻意打趣他的。
然而一个回头,却意外看见魏淮昭也入了场。
莫重旻一脸诧异:“魏兄,你不会也要参加吧?”
他还当魏淮昭只是来看他如何夺得头筹的呢。
毕竟他往年都没有下过场。
魏淮昭这人幼时便被魏伯父带去军营里跑了,十岁随父去过边关,虽未上阵,但也见识过真刀真枪。
这种趋于玩乐的比试,于他而言根本没什么意思。
魏淮昭说道:“怎么,怕了?”
莫重旻起了劲:“那魏兄可要当心了。”
魏淮昭跟着庄内随从的指引,向着挑选马匹弓箭的地方走去。
其实前世他只是来看了两眼,并未参与这场骑射比试。
不过他后来得知,今日微服出宫的新帝,碰巧听闻了这场比试,也暗中前来看了热闹。
因而他思虑之后,才有此决定。
魏淮昭拿起了一把长弓,又捻过三支箭,随手搭在弓上一试。
三箭齐发,不过转瞬之间已齐齐扎入眼前的靶心,只余箭羽轻晃。
还算趁手。
他们在角落处试弓箭,自然没什么人留意到。
而楚筠在发现魏淮昭后,不过只是低头抿了口茶,再抬眸时那三支箭就已然钉在箭靶中心了。
她怔怔眨了眨眼。
刚,发生什么了?
第05章
魏淮昭曾在战场出生入死,后又谋权朝堂,自然对旁人的视线更敏锐些。
他心有所感,抬头往某处看去。
楚筠?
魏淮昭的神情不自觉温和了下来。
原来她也在。
前世此时,他与楚筠已然解除了婚约。他的目的既已达成,对她也就没再多做留意。
看台隔间内,魏槐晴咬着蜜饯,也在纳闷:“他这回怎么也来下场比试了?”
她这胞兄近来行径属实有些难懂。
不过也好,在骑射上,她也许久没跟魏淮昭比试了。
魏槐晴兴致起来,起身便要入场,楚筠在身后不忘提醒她小心一些。
随着庄内的来人陆续增多,静候不久时辰便到了。
只听几声骏马嘶鸣扬蹄,溅起沙尘,一跃奔入场内。
整场比试分了几轮,先就骑术射术进行较量,一些世家子弟前两轮便败了阵,坐回了外围的休憩处观战。
一人问起身旁友人:“方才领先那人是谁?竟甩出我们一大截。”
他们这些人也太快了,他落在后面甚至都没看清。
友人正拭着汗,道:“你是指那魏淮昭还是魏家小姐?”
那人:“啊?”
不过是私下的闲散玩乐,他将军府的人来凑什么热闹?去军营校场找兵士较量不好吗?
而几番比试过后,眼下场内的人已不足半数。
魏槐晴一踢马腹,上前与魏淮昭的马匹并立,说道:“何时私练的,进步不少啊。”
魏淮昭一笑:“你倒是疏怠了些。”
魏槐晴原本也只是随便来玩玩,散散心的,没怎么较真,但此刻被激出了斗志。
一声鼓响,她当先策马而入,在经过第一靶时抬弓拉弦,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尾羽颤动,稳中靶心。
而下一瞬,同样的箭矢,正以更强劲的力道紧随其后,没入靶心更深一指方停。
楚筠以往没怎么看过这种比试,在看台上瞧得紧张,心都被调动起来了。
她见魏槐晴如此稳当,正击掌高兴着,就见魏淮昭的那一箭似乎更厉害,一个怔神,二人已至下个靶前。
马过半程,楚筠的目光原本是紧跟着魏槐晴的,却不知何时起,竟不自觉地追随起了那个矫健英姿的少年郎。
他纵马而过,眉目锋锐,衣袍被迎面的风吹得翻飞。抽箭搭弓之时,半挽的袖子下露出线条流畅的遒劲手臂。
顷刻之间,三支箭矢离弦,稳稳射入远近不一的三个箭靶。而他身影始终不曾驻留半分,扬长而去,好似一轮炽烈艳阳,意气飞扬,余留一地尘土余晖。
楚筠不曾见过这般的魏淮昭,一时竟有些看入了神。
魏淮昭如此注目,吸引来的视线自然不止是楚筠的。雅间中甚至有人探出身来瞧。
同在比试,紧跟在后却逐渐被甩开一截的那些世家公子们,则是一边骑射一边腹诽。
这魏家两位今天什么情况?
一场私下间的闲玩比试,犯得着如此较真么?这是把他们当成兵给练了?
这马场给出的彩头,也不过是匹还不错的马驹。
他魏将军府就缺这一匹马了是吗?
亦有人卯足了劲紧追,魏淮昭也就罢了,魏槐晴不过一个女子,若被如此甩落,面子上不免难看了些。
有人对此无言,有人乐得看热闹,有人沉浸于少年丰姿,也有人敛目沉思。
虽说魏颂曾战功赫赫,但魏淮昭毕竟年纪尚轻,近年来更是皆知的反骨性子,失了些稳重。
此前不觉得这魏家兄妹能有多大能耐,可今日一看,倒真不能小瞧了。
场上角逐中,魏淮昭箭箭命中,精彩之极。
而一处雅间之内,平怀侯卢家才被接回京的表姑娘乔穆彤,亦是看得心潮起伏。
她向身边人询问:“表哥,他是谁?”
侯世子卢磬道:“定威将军之子,魏淮昭。”
“魏淮昭。”乔穆彤便将这名字默默念了一遍。
一旁有人笑说:“表姑娘不会也想去比了吧?”
乔穆彤眸光闪烁:“我才能有多少本事,定然是比不过他的。”
而跑马庄子内视线最佳,却又最显隐蔽的一处贵阁内,年轻帝王望着远处马背上的身影,指腹轻抚杯盏。
“魏颂这一双儿女,不错。”
假以时日,望能成他大凌之栋梁。
他露出一丝笑意,起身离去。
毫无悬念,最后是魏淮昭夺了头筹。而魏槐晴最后时刻被他越过,心急之中最后一箭偏失了半寸。
既然胜负已分,魏槐晴便也不再较劲了。倒是今日这一场很尽兴,身心舒畅。
连带着看她这兄弟都顺眼了一点。
场外偏侧,魏槐晴捡了把饲草犒劳骏马。
四周的各家公子已陆续散去,庄子的管事则前来请魏淮昭去兑付彩头。
莫重旻最后落了魏兄好几个名次,此时摆弄着手中弓箭,尚有些意犹未尽。
他嘀咕道:“原来魏兄认真起来,竟是如此厉害。”
不过魏兄那是怎么做到的?他再练十年都达不到这般水准吧。
莫重旻一边回想,一边试着拉满了弓弦。
箭矢静静搭在弓上,蓄势待发,箭头泛着冷冷的光。
这边没有箭靶,他持弓左右巡看,好挑个顺眼的桩子作目标。
正犹豫间,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人影。
莫重旻认出是谁后,玩心顿起,箭尖缓缓调转,对准了正从眼前经过的姑娘。
楚筠等到比试结束后,心中欣喜未平,便急着下来去寻魏槐晴,好告知她在场上时的英姿。
她找了一会才远远瞧见魏槐晴在那里喂马。
楚筠拢了拢披着的淡杏斗篷,便要往魏槐晴那儿去。
魏槐晴却不知楚筠过来寻她了,喂完马后,一掸手则转身向外走。
“晴姐姐。”楚筠喊了魏槐晴一声,但这会风大,她显然没听见。
而她正欲跟去时,却因一道寒光瞬间止住了脚步。
她抬眸一看,脸色蓦地白了下去。
只见一人持弓满弦,而箭尖则直直对准了她,蓄势满满,仿佛下一刻便会破空而来,狠狠刺中她。
楚筠浑身僵硬,搭在身前的手攥起,紧紧揪住了系带,脑中却是吓得空白了一片,连那箭尖之外的景色都罩上灰蒙,瞧不见了。
呼吸仿佛凝滞之时,耳畔骤然传来“当”的一声,那道森冷的寒光消失了。
莫重旻正拉着弓玩呢,却见斜里一人上前曲起指骨,于他箭尖一敲,力道之大竟将他满弓的箭头生生敲歪了几寸。
他转过头,就见到魏淮昭目色黯沉地瞥了他一眼。
莫重旻顿时感到后颈麻了一阵。
魏淮昭神色不善:“你在做什么?”
莫重旻扯扯嘴角笑道:“不过一个玩笑。我还能失了手不成?”
然而他见魏兄并无笑意,也就立马收敛了。
莫重旻自以为最是了解魏兄,此举也只不过是想帮他罢了。魏淮昭既不喜欢楚姑娘,那让她知晓魏兄的好友都是如此凶悍吓人,兴许也就回去哭闹,不愿嫁了呢?
魏淮昭先前为了退婚捉弄过楚姑娘,他知道一二。因而方才看到楚筠时,也就起了顽劣的心思。
“魏兄,我当我是在帮你呢?”莫重旻凑近低声道,“你之前不也曾拿刀吓唬过她。”
魏淮昭拧眉。
胡说,他何时拿刀吓唬过她了?
“那往后我日日拿你脑门当靶子练如何?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魏淮昭冷声告诫:“莫再行此举动。”
眼看魏兄是真动了怒,莫重旻知错反省的也很快,连声与楚筠道了不是。
魏淮昭将对准她的箭矢拨走后,楚筠好一会才缓回了神。
前一刻的惧怕惊慌,此时后知后觉从心底蔓延出来,她红红的双眸,不受控制地就盈满了湿润。
待将莫重旻赶走后,魏淮昭脸色缓和些许。
可他看向楚筠时,却发现眼前姑娘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沁满了泪。
魏淮昭想,她还是爱哭。
曾经年少的他见了,总会感到心中烦躁,因为觉得女子爱掉泪着实是太娇了。
可此时他见了,心中的躁意却更甚了,只觉着有什么在狠狠掐着他的心尖,叫他连呼吸都混乱起来。
楚筠刚受了惊吓,脸色有些苍白。斗篷上的白绒衬得她面容楚楚,对比之下双眸红得显眼,越发像只娇弱无助的小兔子。
可兔子胆子太小了,受了惊吓甚至还会直接断了气。
魏淮昭不想见她哭。
他想哄哄她。
第06章
“我已将他骂走,莫怕。”
怕再惊到楚小兔子,魏淮昭连话语声都不由得放轻。
可他欲上前,才缓过来的楚筠看到他靠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魏淮昭顿住了。
他似乎想起来,莫重旻提起的是哪一桩了。
当时他正得了柄不错的刀,又恰好碰上了楚筠,于是也没多想,将刀合鞘一扬手便丢进了楚筠的怀里。
还说她若能拿得住那把刀,便送给她了。
那刀沉得很,他自是知道楚筠拿不住。
她骤然被丢来了一柄刀,本能地抬手接了一接,然而刀器沉重,一下压弯了手臂,滚落砸在她脚边泥地。
他笑着过去拾起时,楚筠便是这样通红着眼退后了两步。
当时的他不过是想让她知晓,他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大将军的夫人怎能连刀都提不动?
这些陈年旧忆……
魏淮昭无言暗叹。
拿刀吓唬,如此说来,倒也是没有说错。
曾经的魏淮昭虽常捉弄楚筠,但除却那条将她吓病了的虫子外,并未做过多失分寸的事。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对楚筠有过什么敌意。父母之命她亦作不了主,他更没有看姑娘家害怕这等恶劣癖好。
魏淮昭针对的只是这门老爹早年安排的婚事。
他的这些举动从来光明正大,因为他得叫爹娘看见他有多不乐意被安排的这亲事,也好如愿脱了身。
是以前世退了婚事,他无需再这般表现后,二人偶有遇见,关系也较之前更为缓和。
将这幼时定下的亲事解除,于他和楚筠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曾经的他就是这般以为的。
但在如今的魏淮昭看来,不过都是嗤之以鼻的幼稚行径。
于楚筠而言,又如何不算伤害?
否则也不会这般怕他躲他了。
“楚姑娘,先前我确有诸多冒犯得罪之处。悉已知错,但求原谅。”
魏淮昭终于寻到机会,能同她当面道歉。
楚筠听到了,她湿润的双眸睁大了好些。
她不知道短短几步内,魏淮昭在心中绕了多大一圈,她还在刚才差点会被箭射穿的后怕之中。
魏淮昭是会捉弄她不假,但若就今日之事而言,其实和他并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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