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令楚筠想起了那些纸团。
每一张上都写着一句道歉,印象不可谓不深。
她忙侧过身子,先拭掉了眼角还挂着的湿润,才小声地问他:“所以你那些纸团上面写的,当真?”
魏淮昭也放低了声音:“嗯。”
“真的不是捉弄人?”
“自然不是。”
于是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那为何,又突然没有了?”
魏淮昭感到意外。
他总不好日日爬那楚府的院墙,怕更惹了楚筠厌烦。
魏淮昭如实说了。
楚筠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出声道:“你是因为害我病倒了,才来与我道歉的。”
“但那其实……也不能全都怪你。你也不知我会如此怕虫。”
姑娘家们兴许会怕虫,但被一只肥虫直接吓到病倒两日的,全京城也就独她一个了吧?
魏淮昭不料她还会反过来替他寻理由。
他眼色一柔,实感无奈:“我欺负了你,你怎还反倒替我说起话了?”
怎么这般傻乎乎的?
这么心软好说话的姑娘,他前世却都能惹得她生厌。
“那也不是,就事论事罢了。”
楚筠心道,她其实是很爱计较的,也仅是勉强接受他这一桩事的歉意罢了。
魏槐晴回去没有见到楚筠,遂又找了回来,远远竟见她跟魏淮昭在一处。
正好楚筠也瞧见她了,便没再理会魏淮昭,急忙转身向着魏槐晴小跑而去。
“晴姐姐,我刚刚过来寻你。”楚筠拉住她往外走,因方才的情绪起伏加上小跑,小脸也染了层淡淡红晕。
但魏槐晴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双眼的异样。
“他又欺负你了?”她撩了袖子就想回头去。
楚筠忙拉着她解释:“不是的,他……算是帮了我吧。”
楚筠不愿再多提,也没了在此多留的心情。
她早已让凝竹去庄外备车了,于是就先跟魏槐晴离开了庄子。
楚筠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要让晴姐姐笑话了。”
她是知道自己的,一旦害怕或是难过,眼泪总是会不争气的先掉出来,是一点也忍不住。
她小时候就想改一改这毛病,可到了如今也没见多少长进。
魏槐晴倒不觉得有什么,逼着自己强忍才伤身呢。
不过楚筠这一路也不知想着什么,时不时出神。
魏槐晴连唤了她几声才回神。
楚筠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我只是想,我和魏公子这婚事,当真合适么?”
虽然知道魏槐晴并不会多想,但她毕竟是魏家人。
当着她的面说出心中顾虑,总是失礼的,所以楚筠之前未曾提过。
可她这会真的有些心乱。
楚筠向来乖巧听话,也知嫁娶大事自该听爹娘的安排,可心里也少不了有过茫然和疑虑。
以前年纪尚小,成亲一事于她来说还很遥远,想不明白还能先搁置在一旁。
可如今此事渐近,便不大一样了。
常听旁人说女子的后半生,所嫁夫君最是紧要。
她若嫁了魏淮昭,岂不是要与他共度一生了?
看看爹娘便知道,成了亲后两人日日都要在一起相处,坐一张桌子,回一间屋宅。
魏淮昭他身形高大,力气能比过三四个她,舞刀弄枪更是家常便饭。在楚筠眼里他就如狼一般。
魏淮昭显然是不喜欢她的。
虽说因她病倒一事,他今日竟有些温和。可收了尖牙的狼也是狼,连他身边好友,也如方才这般凶悍。
将野狼与鸟儿放在同一间屋子里,岂不是会被吃掉,光想想就觉得不合适了。
大概是受惊于那支箭矢,楚筠此刻的思绪拉也拉不住,想了许多。而她越想,便越觉得成婚后的画面骇人。
唉,如何是好。
魏槐晴自己的亲事都没议定,无甚经验也说不出一二。
但听楚筠提起,也不由抱臂思索起来。
楚筠若能和她成一家人,魏槐晴自然是高兴的。
她若嫁去了别家,万一公婆严厉后宅繁琐,那定然不比在魏府松快。况且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并非都像魏家有着不许纳妾的规矩。倘若楚筠将来受了委屈,她都不方便过去帮她。
但魏淮昭吧……
她早就觉得,他将来能娶楚筠那是多好的福气,还不知足。
不过他近来有所醒悟,若真能想明白也不错。
魏槐晴便道:“你先不着急。总之不论你是何想法,我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话听得楚筠心中熨贴,她抿唇点了点头。
魏淮昭眼看着楚筠离去,直到身影消失方收回了视线。
这一世回来后,他终于与她说上了话。
自楚筠前世死去后,魏淮昭回回在梦中见她时,她总是垂泪不语。
而刚刚的她,却鲜活的,好好的,在同他说着话。
她轻软的声音,抚慰了他从前世积攒带回的燥郁之气。
魏淮昭没听到二人之后的对话,还不知自己被莫重旻好一番连累,而他那胞妹是半点都不向着他。
他转身正要离去。
忽然他有所察觉,似有何物正直冲他掷来,便往旁边闪身一步。
一个女子的玲珑香囊被他躲过,直直落地。
魏淮昭抬头看去。待看清雅间内的女子面容后,眉宇不由蹙起。
乔穆彤?怎么是她。
乔穆彤自比试时就一直关注着魏淮昭,也瞧见了他方才举动。
她初回京中,并不认识多少人,但他英姿瞩目,只一眼便挑起了她心中悸动。
见他要走,乔穆彤突然就解下了腰间的香囊,以一定手劲精准朝着魏淮昭投掷去。
她这举动出乎意料,卢磬诧异地看向她:“表妹你这是?”
乔穆彤也不避讳,一笑直言:“我想结识魏公子。”
侯府今日来了几人,闻言互视一眼,都心道这表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虽说大凌较前朝开放,但如乔穆彤这般举动的,也属实少见。
她自小身子有恙,一直养在外头庄子里。听说起初是由药石养着,后来跟了前去的侯府护卫统领习了些拳脚功夫,竟也逐渐好了起来。
正因如此,她性情行事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府上老夫人心疼她,只道她是不拘小节。卢磬等人也自是都顺着她。
乔穆彤见魏淮昭看了过来,便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本意是想他帮忙拾起送来,借此相识,然而她刚要开口,魏淮昭已漠然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侯世子时微微颔首,卢磬也回之一礼。
之后便大步离开了,仿佛压根没看见什么香囊,也没看到掷来香囊的乔穆彤。
乔穆彤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人忙寻了个话题将此事揭过。
身旁婢女询问她可要去拾回。
乔穆彤状似不在意道:“罢了,香囊而已。”
几人离开雅间时,卢磬还是提醒了乔穆彤,告之魏淮昭身上有着婚约。
方才那与之交谈的女子,就是魏家早早定下婚约的楚姑娘。
乔穆彤很是意外,怎么也没想到魏淮昭竟定亲了。
因雅间相隔较远,她根本瞧不真切,对那楚姑娘也只有些许模糊印象。
得知此事后,乔穆彤心情明显不佳。
因路上她向婢女问了两句楚家的事,上了马车后,婢女帮她解下身上斗篷时,无意中便说道:“那楚姑娘今日穿的,与您倒是很相似呢。”
乔穆彤瞥了眼她的杏色斗篷,脸色变得更差了。
她拿起来往婢女脸上一扔。
“这颜色太过素淡,不适合我,烧了吧。”
楚筠回府时,天色还尚早。
但她刚入府,却发现父亲今日竟早早从府衙回来了。
楚承义步履匆匆往外去,神色也有些焦急的样子。
楚筠瞧见,心中疑惑忙上前问。
“爹爹,怎么了?”
第07章
“芸芸,正好。爹还想要去找你呢。”
楚承义看到女儿,便喊了她一道来。
楚筠坐上马车才知道,父亲是得知祖父病了,才心生担忧,急着要去探望。
祖父年事已高,即便是小小风寒也是需要好好将养的。
平日里,楚筠也常会惦记祖父的身子,所以得知他生病后也同父亲一样忧心。
即使她和祖父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多么亲近。
实际上,楚筠还记得很小时候的一点记忆。那时候她小小一个,祖父常会抱她,她也喜爱与祖父亲近。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便再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了。
祖父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不喜谈笑。因而楚筠在他面前时,也不由变得拘谨起来。
楚筠已经有一阵时日没见过祖父了。
她以前还听父亲说起过,爹他原本有一位弟弟,很得祖父喜爱,然而却早年夭亡。那之后祖父的性情就变了些。
后来待她长大些时,祖父看重的叔祖便离了世,隔一年与他夫妻情深的祖母竟也病逝。
自那后,祖父瞧着一夜老了许多,并且执意搬去了官邸,不喜打扰,道是清净。
如此一来,祖孙亲情就更显得生分了。
所以也常有外人道,说父亲半点不得祖父的喜爱看重。
甚至不愿帮这儿子在朝中谋求更好的官职。
楚筠正回忆着上次来时祖父的模样,马车便到了。
跟在爹身后进了祖父的官邸时,她禁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如今的祖父不苟言笑,瞧着有些威严。以至于楚筠每回来见他,都总是很拘束很紧张。
得知儿子来了,楚梁易让身边近侍将人请了进来。
进了屋内,楚筠才发现原来祖父这儿还有旁人在。人她都是认得的,一位是很得祖父看重的门生程大人,他身旁的则是程家已出嫁的二姑娘。
楚承义带她与二人见了礼后,上前问起父亲的病情。
楚梁易摆摆手道:“大夫看过了,小病,无碍。”
他听到楚筠唤了他一声祖父,便看向孙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楚筠安静站到了一旁,甚是规矩乖巧。
祖父并没有躺在床榻上,而是披着氅袍坐在一旁。看起来似乎确实不打紧。
楚筠心中想,祖父没事儿就好。
但她默默打量,还是觉得他瘦了许多,面容中带着一抹病色,精神也不如往年矍铄了。
长辈们在说着话,她则凝气敛眸在一旁听着,没过一会儿,祖父道还有事商议。
她和程嫣便先退了出去。
二人先去了院中等候。
楚筠这才偷偷地小小呼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了些。
程嫣看着她笑道:“楚筠妹妹。”
程嫣未出阁时,楚筠便与她交好,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她。
她好奇问道:“程姐姐,你们也是得知祖父病了,来看望的?”
程嫣想着她原本的心思,摇了摇头。
她与父亲今日前来,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之后有幸能够得到楚学士的教导。
楚大人就是父亲的老师,父亲最是清楚他在学问上的造诣。
只是来后才得知,楚大人竟病了,于是这事也就不适合再提了。
楚筠想着程嫣儿子的年纪,惊讶道:“可他还小呀。”
程嫣说道:“他是钱氏长孙,许多事总得早些打算。”
“不提这个了。”
程嫣想着楚筠都还没成亲,自己都还是孩子心性呢,想来也难以体会做母亲的心境。
成亲生子后,她与楚筠便很少再见到,正好她与姊妹过两日定了要去游湖,就邀请了楚筠一起来。
程姐姐热情相邀,楚筠不好推辞,便应了。
正说着,程大人已从祖父房中出来了,带着程嫣二人先离去。
楚承义心道父亲病了,他不好多打扰,也正要离开。
楚梁易却喊住他道:“等等。”
“我正好也想找你。”
楚承义忙问:“父亲有何事?”
楚梁易面上不显,只道:“前段时日,听了些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楚承义回想着,自己在公职上没什么错处,朝堂近来大事也和楚家无关。
那就是其他的了,比如,楚筠的?
楚梁易见他想到了,接着道:“魏家门风清正,是以你定下这门亲事我也从不过问。但若仍是屡屡闹出一些闲语来,你也该知不可强求,当断就断的理。”
楚承义低头听着,猜想父亲这是责怪外头的这些闲话影响了父亲和家中名声。
他心感汗颜,可坊间传言难免都有所夸大。于是便也解释了魏家登门负荆请罪之举,以及那少年人的愧疚转变。
楚梁易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道:“你自当心中有数。”
话已说完,楚梁易捏了捏眉间挥手让儿子回去。
楚承义离去时,他想着什么又多提了一句。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用,就算魏家不合适,另议亲事也不会亏了她。”
楚筠跟着父亲来看望过祖父,可回府这一路上,却发现爹总在出神思索。
她好奇道:“爹,祖父与你说什么了?”
楚承义心想,父亲的话中有责问之意,还是别跟女儿多说了。
他这一路只是在想,父亲最后那话是何意。是说倘若真退了与魏家的亲事,也能有他亲自出面操持?
自母亲病逝后,他搬去官邸便一心只有正事,与家中甚是淡漠疏离,也从不理会其他。
所以楚承义才感意外。
回过味后,他不禁多想,父亲今日责问究竟是担心名声,还是担心芸芸?
……
自这日后,夜里接连落了两天的雨。待雨停了,白日里竟又回暖了些许。
魏府院中,檐下大雨落珠似地挂了一整夜,实在扰人。
天色微亮,该是晨起练武的时辰了,魏淮昭却一直没醒。
他眉头紧紧蹙着,气息也不安稳。
他又被魇在梦中。
四周阴暗潮湿,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他受困于此,视野浑沌,也只能听到狱卒的脚步声。
直到耳畔响起了不一样的熟悉脚步。
他蓦然抬头,血污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女子轻摆的浅色裙袂,也撞入了楚筠的一双潋滟明眸。
他想要多看两眼,可周身景象一晃,他又站在了黄土扬尘的边关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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