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箬神秘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石头在南方极其罕见,连见多识广的岑老头都一时没辨认出来。
“岑老,您知道硝石吗?”
“自然知道,硝石又叫地霜,性寒,味苦、微咸,归胃和大肠经,可治腹泻之用。”
“硝石得在秋高气爽时节析出,覆盖在地面、墙角,特别是在猪圈、马厩、厕所附近的墙角尤多,收集起来费时费力,很难能一次性大量获取。对不对?”
“正是如此。”
“这石头就是硝石矿,炮制后能一次性获得大量硝石。”
听到潇箬这样说,岑老头不由诧异,这个从未见过的石头居然就是硝石矿。
硝石矿主要产于西北地区,南方很少能见到原矿石。
只是原矿虽然难见,硝石却并不稀缺。因为硝石有毒性不能大量服用,药方中用到硝石也只需一点就够,人力收集地面墙角的地霜已完全够用,他还是不能想明白潇箬为何要购入大量的硝石原矿。
岑老头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潇箬却说等有足够的硝石后他就知道了。
“岑老您可知怎样炮制硝石吗?”
她虽知道硝石的用法,却并不熟悉如何炮制硝石,岑老头对天下药材的炮制则是了然于胸。
“古书记载有炒制和萝卜制两种,炒制有一定爆炸的危险性,大部分都是采取萝卜制的方式。”
“好,那咱们就用萝卜制。”
左右今天没有病人,干脆早早打烊,几人一起围着一堆硝石原矿忙碌起来。
潇荀负责将原石敲成细小的碎块,再放到石碾中尽量碾成细末。
岑老头和潇箬负责准备在炮制硝石中作为媒介的萝卜汁。这个萝卜汁并不是简单的榨取萝卜汁水,而是需要将萝卜切片后加水熬煮一个时辰,然后滤过萝卜残渣,滤液静置后取上层清液,才能得到可以炮制硝石的萝卜汁。
两个小豆丁也不愿意闲着,围着三人这边看看那边凑凑,撸着小袖子也想帮忙,最后只得了将临时从集市购买的大量白萝卜清洗干净的任务。
能帮上阿姊和岑爷爷他们的忙,两个崽崽十分高兴,洗萝卜也洗的十分卖力。
等准备工作全部做完,天空中已是残月皎皎。
慈济堂后院依旧烛火不息。
每五份硝石矿末配一份萝卜汁,潇箬掌火熬煮。
硝石的炮制带有一定危险性,虽萝卜制比炒制的危险系数要小,为了安全起见,潇箬还是将其他人赶出制药房,让他们离得远远的防止意外波及。
岑老头领命带着潇袅潇昭在距离制药房最远的房间里呆着,远远地看着制药房窗户中透出的橘色火光。
潇荀不管潇箬怎么说他都不愿意离开制药房,最后还是潇箬板起脸来他才肯磨蹭到门口。紧握着短剑,背靠在紧闭的门上,好像这样他就能多保护她一些似的。
跳跃的火在潇箬的掌控下均匀包裹着溶解在萝卜汁里的硝石,锅中冒着一个个小气泡,气泡翻滚到水面以后发出一声小小的“啪”,炸开消失。
一锅锅小心煮沸的硝石溶液被过滤后倒入木桶,制药房中十个木桶整齐排列,木桶中的滤液冷却后重新结晶,正是炮制好的硝石。
炮制好的硝石还要取出晾干,制药房中只有潇箬一人,她不想再等第二天靠太阳晾晒,这样阵仗太大,怕是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硝石的燃点是334摄氏度,只要控制在燃点之下,硝石就不会被引爆。于是她直接将手覆在洁白的硝石结晶上,调动体内缓慢流淌的火种,看不见的火焰便瞬间使结晶附近的温度精准上升到200摄氏度,快速蒸发掉硝石结晶多余的水分。
充分干燥的硝石结晶只需要轻轻一捻便成了粉末,在她精准的温度掌控下,今日购入的一百六十斤硝石矿没有一点损耗,除去石渣外,这一夜过去她足足获得了三十斤纯度极高的硝石。
第二十八章 保你平安
面对洁白的三十斤硝石,岑老头捏起一小撮捻开,指尖传来细腻的摩擦感,不由心中感慨潇箬绝佳的制药天赋。
“这硝石精度纯良,品质上佳,只是这三十斤的量,怕是能用上好几年了。”他还是没想明白潇家丫头要这么多硝石做什么。
潇箬一夜未眠,也不困倦,只感觉五脏庙像是在敲大鼓咚咚咚地抗议她只消耗不进贡。她现下也顾不上细说,拉着从自制药房出来后就一直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的潇荀的袖角晃了晃。
潇荀也是一夜未眠,制药房里忙碌了多久,他就靠在门口守了多久。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
想如果不是潇箬捡到他的话自己会不会就消无声息的死在深山里,可能会被野兽撕扯开皮肉吃掉,等数年后被人发现只有一具不知名的白骨。
又想到潇箬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是她男人的时候,风拂过她的鬓角,那一缕发丝就在她脸庞轻轻摇晃,好像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还忍不住想如果今晚真的炼制硝石失败,发生爆炸之类的意外,自己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进去,就算不能护住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到时候就让岑老把两人埋在一处,墓碑上名字也要紧挨着,等清明时候袅袅昭昭就来给他俩上坟……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宵,直到金鸡破晓天光大亮,制药房的门被从里推开,潇箬神采飞扬地从里面走出来,他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神。
一夜没变换过姿势的身体僵硬的像久未上油的门枢,动一下恍惚间都能听到骨头与骨头摩擦的咯吱咯吱声,他也顾不上伸个懒腰舒展,潇箬去哪儿他就跟到哪。
从她去敲岑老和潇袅潇昭昨晚就寝的房门,到她把炮制好的硝石搬出来放在石桌上摊开,他始终保持半步的距离跟着,他像是潇箬身后的那条尾巴。
或许漫漫长夜想的东西太多了,跟着潇箬来来去去的这段时间他脑子里是一片雪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四肢也不用大脑发号施令,只需要遵循着本能。
袖子被葱白的手指扯着晃了晃,脑子里的东西也像是一同被拉扯回来,他视线循着白皙纤长的手指移到俏丽的脸上,潇箬睁着杏眼直直地看着他。
少年如春笋,一天一拔节。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治疗,他身高窜了一大截,现在已经超过了潇箬,看她时已经不用上目线视角了。
潇箬只需眼神不用说话,他就知道她饿了。
潇荀后撤一步,短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右手张开又握紧,重复几次感觉恢复灵活后,他朝潇箬和岑老点头示意,转身去了小厨房。
昨晚的砂仁排骨还有剩余,重新加水和盐煲成砂仁排骨汤。蒸个米饭,清炒个时蔬,再给潇袅潇昭一人蒸一碗鸡蛋羹,简单又有营养的一餐就准备好了。
自潇荀醒来后做了那锅焖饭开始,潇家的饭菜都是他来包办的,到了慈济堂也是如此。
他做的饭菜好像有魔力一般,简单的材料经过他手的烹饪后也能变得鲜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岑老头吃过一次就彻底让出了厨房的使用权限,每天只管吃饭,不再操心过问饭食问题。
吃饱喝足,潇箬让几人都聚集在院子中间,她要给他们变个戏法。
她先是拿了一个陶瓮倒上清水,又拎出比陶瓮要大上一圈的木桶也蓄上清水,将陶瓮放在木桶中间形成然匦巍
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中,潇箬取出和陶瓮中清水等量的硝石,倒入木桶的水里。雪白的粉末在水中溶解,随着硝石的溶化,陶瓮里的水也发生了变化。
只见瓮中的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竟然慢慢结冰了。
六月正午,太阳虽然不像盛夏猛烈,晒人身上久了也会有热感,潇箬居然在阳光下制造出一瓮的冰块。
“哇!”两个豆丁感觉自己真的看了一出精彩的戏法,瞪着大大的眼睛感叹着。阿姊果然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姐姐!
岑老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枯瘦的手颤巍巍贴在陶瓮上,冰凉的触感确实是冰,这不是他的幻觉
“这,这真的是冰?”
“是冰。”潇箬肯定地回答。“硝石溶解在水里能吸收大量的热量,能使等比例的水因为失热凝结成冰。”她要大量硝石的原因就是这个。
昨日听人们谈论冰价昂贵,又恰巧看到那堆硝石矿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可以用硝石来制冰,这正是一个极好的赚钱机会。
“我只知硝石入药,竟然不知它还有这样的用处,丫头你小小年纪从哪位高人处学得这些的?”岑老头摇头叹息,果然生有涯,知无涯。
潇箬不想岑老头细究,只道是在爹爹留下的书里曾经看到过硝石制冰的方法,又说这硝石制冰比例是一比一,溶解于水的硝石可以蒸发掉水分后重新提取出来重复使用,虽然过程中会有损耗,但和能制作的冰相比,这点损耗也几乎可以无视。
她和岑老头商量,直接卖冰虽然可以快速获利,但过于引人注意,慈济堂里老的老小的小,过于引人注目并不是好事。倒不如由岑老头配一副药性温和,清热去火,又顺口顺喉的良方,加冰块做成冰茶饮售卖,既能去暑又可退热。
岑老头也赞同潇箬的建议,并且坚持这药茶饮他只分药材等用料的钱,所有的利润都归潇箬所有。
“我一个老头子,平日诊金药钱足够花销,还有上次那个张家给的百两酬谢都还没花在那攒着,我要那么银子做什么!”岑老头挑起一边的花白眉毛,显得生动逗趣,惹得俩崽子咯咯直笑。
“再说了,袅袅和昭昭还小,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和你家阿荀以后过日子、置办家业,哪样不要用银钱?”
听岑老头这样说,潇箬也不再争辩。左右这个小老头无儿无女,又这么疼爱他们,她将来肯定是要给他养老送终,现下再争这利润的来去倒是生分了。
“行,那就按照您说的来。”
第二十九章 柳叶手环
岑老头去拟方子,今日慈济堂再休息一天。
潇箬从潇家爹爹留下的藏书里拣了本《山海志异》给俩崽崽念其中的故事,念着念着就变了调,天马行空起来。
什么山里的小花妖化作人形去参加富家公子的晚宴,到了亥时就必须回自己的山洞,不然就会变回原型,小花妖离开时遗落了一只绣花鞋,富家公子根据绣花鞋找到了小花妖。
什么东海里的鲛人救了落海的王爷,王爷眼瞎错以为白莲花丫头是救命恩人,害的鲛人在天亮时化作海上的一堆泡沫。
她把各种西方童话掐头去尾和聊斋拼凑起来,听得俩娃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家长姐真是博学多识,讲的故事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两人听得根本停不下来,缠着潇箬问东问西。
“鲛人为什么不用法力把坏丫头打跑呀?”
“小花妖的干娘能每晚都变出更好看的裙子吗?”
直到潇荀过来一手一个拎着他们去午睡,潇箬才解脱出来。
潇昭小大人样地抖开小被子,他比同龄孩子要早熟稳重,大部分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完成。不止自己的小被子抖得平整,还帮他二姐也把小被子抖开,拍拍床铺边缘喊二姐过来午睡。
“袅袅来睡觉。”潇袅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名义上是姐姐,可绝大多数是他在照顾这个双胞胎姐姐,平日里也是互叫小名,不曾喊她二姐。
“阿荀哥哥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把潇袅带到她自己的小床上,给她盖上小被子,还掖了掖被角,潇昭回头对潇荀说道:“阿姊昨晚没有睡觉,阿荀哥哥劝劝阿姊该去休息了。”
潇荀点头,确定两个豆丁都上床闭眼了,才退出房间关上门。
没有了俩小家伙的叽喳声,岑老头在前堂琢磨方子,院子里很静。潇箬坐在藤椅上斜靠着石桌,《山海志异》反扣在膝盖上,她正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桑葚吃。
桑葚正当时节,个个饱满鲜甜,潇箬慢条斯理地吃着,白嫩的指尖被桑甚汁染上了紫黑色。
她一抬头才发现潇荀已经走到石桌旁边,手上拿着沾湿的帕子。
“睡了?”问的是潇袅潇昭两个崽。
“嗯,乖得很,都睡着了。”
“他俩一直都让人省心。”
“比你省心。”潇荀握住她还要继续拿桑甚的手,另一只手的湿帕子仔细擦她染色的指尖。
“哈,臭小狗。”潇箬笑着骂他,要抽手不给他擦。“我怎么不省心了,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都要管教我了。”
想想这狗子一个月前还会用湿漉漉的双眼盯着她看,什么都听她的,又委屈又胆怯,还容易害羞,动不动耳朵就通红。现在胆子跟个子成正比长,看自己都能微微垂眼了,逗弄他也没那么容易脸红了,现下还会埋怨自己不省心了。
“别动,这个染上不快点擦了就不好洗。”潇荀箍着她手腕不让她乱动。“你昨晚都不让我进屋子。”
“哦,不让你进药房就是不省心了?”
“你该让我进去帮忙的。”潇荀低着头,他擦得很细致,湿润的布巾裹住手指搓揉,好像在连擦带玩一样,反复地揉来捏去。
潇箬能感觉到他的力道透过布巾传到指尖,反正也不疼,湿湿的布巾擦着还挺舒服,有心再逗一逗小狗:“谁说不是呢,小狗想帮忙进不来,就差挠门啦!”
“不会炮药,我帮你搬搬东西也可以。”
“是是是,下次就让小狗帮我叼着药铲子。”
“岑老都说炮制硝石有危险了,你还关门一个人做。”
“真不该,真不该,以后我开着门让小狗看着。”
潇荀还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装作严肃,耳朵倒是很诚实地红了。
手指上揉搓的力道停了,手腕上传来冰凉的摩擦感。潇箬一低头,发现潇荀给她手腕上套了个手环。
手环是用红黄布条编成的,黄色布条鲜亮,红色布条沉稳,交织在一起形成穗状,穿过一个柳叶形状的琉璃坠子,那冰凉的摩擦感就是琉璃坠擦过手腕的感觉。
“昨天看到有人在卖手环,可以现编的,我觉得好看,就给你也买了一个。”手环编制的样式是可以伸缩的,潇荀一手捏着黄色布条的一端,另一手拉着红色布条轻轻拉着,将手环调整到适合潇箬手腕的大小。
琉璃是外来品,价格肯定不便宜,潇箬端详手腕上的手环想着。
“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了?”她左右转动手腕,看阳光折射在透绿的柳叶坠上显出七彩的光斑。
小狗想送她东西,她就大方收下,推来推去的怕是要伤小狗的心。
“那天王奶奶说的,这个保你平安。”潇荀指了指手环的红色布条。
潇箬抬起手腕凑近仔细看,果然这个红色布条就是刘王氏企图塞进包裹让她带走的那根。
她不是那天给拿出来放桌子上了吗,原来是小狗给偷偷收起来了。
“你抓周抓的这个,能保你平安,你要带着的。直接带不方便,编成手链就容易携带了。”潇荀叹息似的,声音很轻,潇箬却每个字都听的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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