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这些年权贵们流行驯养娇犬雄鹰,各有驯术,端是上乘,但一旦这些生灵流落到山林一段时间,因饥饿跟厮杀的必要,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归本性。”
“人道数千年万年,何尝不是从蛮荒跟远山出来的呢?”
她转身,进了屋子,留下一句。
“不是造了佛像,鬼就不存在了。”
“正是因为有鬼,才需要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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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祭村案了结,少女被周氏带走,当了周姑娘身边丫鬟,同时期,宫中宠妃使力,终于将自家宝贝儿子弄出了禁闭,名义为派遣其去边疆公干。
这个名头不可谓不用心,朝野上下没法不支持,毕竟也是有危险的,宠妃也是舍得下手,但所图必然不是为了让儿子脱身禁闭而已,而是在刷朝野威望,且笼络边疆大将的忠心。
但帝王同意了。
三皇子出发后半个月,失联,帝王破格提拔了一位四品巡察使,遣其前去边疆找人。
那人姓奚。
目的地是拢城,随行的除了其书童还有与目的地相关一人——韩冬冬。
那时,距离拢城第三度被破城、全员死战还有一个月。
第75章 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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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色渐浓, 料峭枝头若含笑,杜鹃啼血过清溪,车队过了长长的官道, 帝王倚重, 越级派了三百人轻骑加斥候,令奚氏逾距给还未继国公位的奚玄派了五十人部曲,但马车外骑马随行靠近的,始终只有言洄一人。
不过队伍中也有他人。
出发五日后,到了中原中段流河区域,队伍中间停靠修整,在一株野生的老橘书下,盘腿坐在垫席上的奚玄对递来王都有名烙饼猴儿脸的刑部主官之一蔡寻婉拒一二, 最后还是接了。
“鹤径, 你还是跟小时候以前,这性子真是....老师对你太严苛了。”
一般世家大族继承人从小受教不在外轻易吃食,凡有入口, 必有旁人试菜,这类人要么是亲仆, 要么是类似言洄这样从小陪伴的书童, 但蔡寻算是奚氏的故交, 还是奚为臣的门生, 为人爽烈, 最擅刑案之事。
算是自己人, 不忌这点规矩。
这次, 明面上是为调查三皇子踪迹, 其实也是严密审查过,尽量选了可信重的大臣陪同, 免得人还没找到,又把奚玄栽进去了。
虽然这样的安排得到了宠妃那边的抗拒,他们想要安插自己信得过可以做些事的人,然,桁帝有偏向,他们没能得手,对方也只能让步。
所以这次除了奚玄为巡察使之外,蔡寻等刑部稽查人员则是以三皇子为任务另有职权,他是主事,其次才有宠妃那边安排的另一主官覃宋。
他此时也在吃着饼,配着锅里顿住的肉糜汤,瞧了一眼奚玄身前单独摆放的吃食,眼里暗暗,却是免得面露微笑,“奚大人贵为奚氏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身份贵重,如今又跟周氏有了联姻,未来坦途一眼可见,如今在吃食上介意,爱惜羽毛,也是难免的事,蔡大人就不要生气了。”
“毕竟奚大人可没让人试菜,这已是恩典。”
这人仗着三皇子跟宠妃这些年笼络到的官场势力,加上帝王子嗣不丰,三皇子已是这些年上位最有可能的皇子,他们早就习惯了狗仗人势的好处,若非三皇子之前骤然被帝王惩戒,这人可就不是明里暗里讥讽埋汰奚玄了,而是正面讽刺。
蔡寻皱眉,正要应付过去,从前些日子离开破庙后就寡言淡漠心情不逾的奚玄抬头看了覃宋一眼。
“难道不是万一本官出事,尤其是在吃食上出了问题,容易连累诸位大人吗?”
“非本官怕死,或者我奚氏为显门庭而穷奢他人性命,恰恰是爱惜诸位性命才是。”
“覃大人若是不知感恩,既是品德不堪之辈,如何担得起寻找三皇子之要事?万一出了纰漏,耽误大事,莫说阁部的大臣们一定会上书议罪,就是丽妃娘娘也会灭你三族吧。”
覃宋明里暗里指摘奚氏为保继承人性命而僭越祖制,奚玄轻描淡写提及“灭人三族”这事。
其实前者是凭空捏造,恶意揣测,后者却是有实际的“典故”。
当年,因为十三四岁的三皇子贪玩好斗,那会他还是独一份的皇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板上钉钉要继承皇位,教习他的上书堂大儒深感责任所在,见他屡教不改,于是严苛上谏桁帝。
桁帝忙于朝内之事,为帝国要务殚尽竭虑,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嫔妃不多,多接触的也只是丽妃,加上唯一的皇子也出自后者,世人基本认定帝王独宠,乃是专爱。
但他并非糊涂之人,得知此事后,秘而不宣,直接回头找了个理由重惩了三皇子,也关了丽妃禁闭,半年未曾见她。
那时,朝野风向大变,俩母子顿时惊惧如鹌鹑,时隔一年后才缓了一些,后来那丽妃还是从太监那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加上那大儒也是硬脾气,在被丽妃质问后一口应下,当时丽妃表面没说什么,后头则放出了风声,自有人办差。
于是不出一月,大儒家中既有官员被查出影响运河漕运的渎职重罪,该当夷三族。
大厦将倾。
那会三皇子还亲自骑马游街过冷了门庭的清流读书人家,看着大儒被下了狱。
隔街相望,他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学生,他寄予厚望的未来天子用那卑劣又恶毒的笑意打量着他。
街上的百姓都说曾看这位大儒红了眼,头也不回上了镣铐,被押解走。
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如斯宠爱,如斯独子,未来帝王,不过如此。
这就是“夷人三族”的典故所在,只在王都百官门庭内浅浅流传,没人摆在明面上说,怕打丽妃母子的脸。
之所以是打脸,而非切实的畏惧,主要是因为....
这个典故是失败的。
覃宋脸颊果然僵住,唇瓣微微颤抖,尴尬一笑,不敢言语。
为何?
言洄冷笑。
因为所谓能夷人三族的罪名并未在大儒家族中施行,案子被破了,查案的是刑部主官蔡寻,但参与其中未曾在案卷中留下任何性命的人姓奚。
这也是蔡寻这个按理说跟奚玄父亲同辈的人会跟后者平辈论交的原因。
因为一起患难查案过,为一个刚正不阿的大儒力挽狂澜过。
那是意气风发的事,也是忠于良心的事。
但覃宋这种人大概也只记得丽妃母子被查出的真相牵连,不得不推出丽妃弟弟被斩首熄案的屈辱,也记得没多久就有新的妃嫔晋位,且还怀了且生下其他小皇子。
至此,帝王权的未来不再是那么一眼望到将来。
它像是一片迷雾,看不到准确的未来。
但三皇子母子一脉跟奚家以及蔡寻这些人结仇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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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宋退走,蔡寻才嗤笑一声,“蝇营狗苟是走狗。”
奚玄:“祖父若在这里,会训教蔡大人您其心不够稳,流于表面。”
蔡寻:“我才不,什么委屈都忍着,爱恨都不说,那得是多痛苦的事,老师什么都好,就这点辛苦,你也是,年纪轻轻别学老师....还有,不说说了平辈论交,老师又不在,你怕什么?”
他不满,又塞了一个猴儿脸过去,“可别信了那什么清流名门的餐食习惯,人要活着,就得好好吃,吃得好。”
奚玄无奈,眉眼带了几分浅笑。
言洄想:公子似乎始终对这种性格明朗的人有好感,纯粹昭然,爱恨都在表面,强烈又真诚。
可惜,她身边这样的人不多,甚至很少很少.....
可能因为是她自己避开了。
“人前不能的,有违礼制。”
蔡寻拿她没办法,当也笑呵呵吃了饼,道:“不过这姓覃的如此做派,倒是让我安心几分。”
奚玄:“明知道你我为主管,兼顾寻找三皇子营救之的责任跟大权,他作为副手如此做派,不吝得罪,源头既是丽妃那边认为三皇子这次出行的源头是因为我跟周家的事,忍不下这口气,但现在就这么得罪你我,可见在这件事不需要倚仗我们。要么是他们另外派了可信的人,要么是三皇子本身就没出事,他们有安全的自信。”
蔡寻笑:“若是后者,就当是这一程乃是游玩了。”
奚玄垂眸,“希望如此,去见一见,若是边疆无恙,则处处既是风景。”
是这个道理。
蔡寻端起杯子,与她以茶代酒,碰杯以敬。
敬这山河,敬这山河山河之疆日夜以血肉镇守的兵将!
不远处,正在喂马的韩冬冬脸上有些艳羡,但不敢过去。
“韩少尉,怎么不去吃东西,快走了。”
言洄过来,将吃食递给他。
“我吃过了,只是没去找奚大人。”
韩冬冬不太好意思,还是接过了食物,想了下,又问:“是奚大人让你给我的吗?”
言洄:“.,.....”
碍于某个身份,他不可能对边疆韩家没有认识的想法,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次去拢城的目的,甚至知道桁帝的目的,所以这是他个人的想法。
在这却不能承认。
既不能否认韩冬冬的想法。
“是,大人虽然没明说,但到底是需要韩少尉这次代为引领的,毕竟从刑部那边的调查来看,三皇子最终去的地方就是拢城。”
言洄一眼看到这爽朗的少年眉眼粲然许多,灼灼生辉,立即从之前的犹豫摇摆甚至自惭转为欢喜,抱着干粮小跑过去。
而公子一眼看了这人,让仆人整理出位置,也倒好肉汤,让这小少尉坐下。
奚玄并不因为韩冬冬在破庙里言语上的无知无状而记恨,甚至没把这人跟周姑娘关系好当避讳的事。
甚至,私底下在离王城之前,言洄还得见奚玄吩咐奚氏在朝中的人脉去盯着空留的少尉职嫌。
作为守边大将留在王城中的“质子”,他自然是要被养废的那一个,在读书上不能有出息,不能有太多城府,哪怕擅武,也没有任何实际率兵的经验跟人脉。
少尉,是明面上他将来能得到的唯一官面职位,甚至连补偿也不会明着给。
佼佼儿郎,从送进王城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不能起太大的波澜。
所以,公子只是在帮人留住那一丝骄傲,免得其被某些更高身份的权贵譬如三皇子跟宗室一流把那少尉空留的位置给占了。
不然,将来等韩冬冬从拢城回来,他一个人在王城就真的只剩下“人质”这个身份了 。
但奚玄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帮大儒是因为奚家的根基在清流,名望在那,不可能任由还只是皇子的存在如此践踏读书人的尊严跟性命,帮韩冬冬....
奚家跟韩家似乎也只有当年奚为臣跟韩柏联手夺拢城的交情。
但后面奚为臣一直保持远离军方,跟韩柏从不联络。
奚玄此举更像是私下违背奚为臣做官主张,若说没有私人好感,是不可能的。
言洄:“.....”
他仿佛记得那周燕纾在城门口亲自送别他们的时候,城中不少贵女含泪相送,周姑娘视若无睹,毫无异色。
如今想来,她会知道这件事吗?
她也会很难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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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韩冬冬来了,是小辈,蔡寻也喊来了其他两位刑部后生,都是矫健能干之辈,甚至已经办过不少大案子。
其中一人竟跟韩冬冬认识。
“啊,我记得你,你是....”
“当年韩将军查那义士罗青,并未瞒着陛下,陛下私下指令,调派了一些人员到韩将军麾下负责侦察,小官是侦察人员之一。”
小官长相平平,走在人群里都是望过一眼记不住的那种。
还有一个刑部骨干年纪稍大一些,方脸正阔,颇有市井泼辣的烟火气,眉眼带笑,行礼道:“下官是调查滇边邪迷之事源头的人员之一。”
奚玄眉眼微顿,扫过两人,神色没有波澜,倒是韩冬冬满怀好奇,问后续结果,是不是真的如他父亲所说,一无所获。
因为这里没外人,而且也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官道:“只知道那罗青曾是滇边人,出逃滇边前曾经跟一个叫小狗儿的少年相熟,都是他们那一代玩熟的玩伴,小团体里面也有别人,但大多数都在那混乱时期惨死或者踪迹不知,为人所见也只有他们最后离开了滇边,再出现就是在拢城,但是,有一个极大的巧合是——滇边瘟疫源头所在的犷山小镇其实也是这两人的老家。”
“巫医姓江,在本地名声远扬,但那边穷苦,没几户人家给得起药钱,所以江巫医也不甚富贵,若非后来在乱世中忽然发家,穿金戴银,恐怕还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韩冬冬:“这么巧?但也正常吧,滇边其实不算特别大,排外得很,人群聚集比较多,多以村镇为一族栖身,是这姓江的负责将那瘟疫扩散出去吗?还是其跟那羟族的萨满以及岱钦.朝戈合谋,制造出了这可怕的瘟疫之毒?”
小官苦笑,“都不是,江巫医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两件事,一,是至今为止滇边传说至今信奉最多的那位圣女是他的女儿,当地不少幸存者都说曾在未发瘟疫的那些年间见这江巫医总能找到最稀奇又有效的草药,救人百病,医术相当厉害,传闻是那圣女相助。二,是瘟疫在滇边多处爆发后,当地死伤最为可怖,不少人在感染后陷入癫狂,最后也不知是谁谣传圣女血肉可以包治百病,江巫医竭力解释自己研究过瘟疫,确定待转夏日,夏日炎炎,没了雨季传播毒水,这种瘟疫自会减弱效用,自发而亡,结果没人信.....最后是那圣女为救江巫医,自愿走进老屋内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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